果然,飛龍堂的人也好,六大門派和仙蛇門的人也罷,雖然可能是多走了一些彎路,但畢竟都是些行走江湖已久的人,沒有等很久,柯不逢便再次看到了不久前見過的場面。
首先是那些披發黑衣的飛龍堂門人擡着司馬卒那口詭異的棺材出現,飛快沖向草亭,棺材首先離開了前面三個擡棺人的肩膀,呼嘯着飛上草亭前的石階,在半空還旋轉倒豎起來,最後黑乎乎的棺材就那樣豎立在了草亭前的臺階上。
飛龍堂的人立即沖上去,分兩排列在草亭前,轉身向後,似是在等候後面跟上來的人。
很快,六大門派和仙蛇門的人跟着出現了。
仍然與先前一樣,聲勢浩大的駿馬人流沖過來,比方才經過的飛龍堂要壯觀得多,一時間人喊馬嘶,熱鬧非凡。
柯不逢回頭看看端木落雪,見她只是靜靜坐在對面的石凳上,鬥篷和頭發上都落了些雪花。她雖然說是在看戲,可是目光看上去卻無半分關注,她在看着這世上的一切,但是她的心卻全然未曾留在這世間。
柯不逢抿抿嘴唇,心裏有些莫名感動。這個淡漠得讓人心灰意冷的姑娘,在這樣的年紀,會是這樣冷淡,她的人生一定很不如意。也不知是什麽樣的不如意讓她對面前的世界都失去了感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
不由暗暗想,若是今後可以與她經常見面,他一定會試着讓她改變。就算她的心已被這世上的冰冷凍結,他也要試圖給她融化冰霜的溫暖。
來不及多想,因為草亭前面,雙方已開始了對峙。
六大門派的人在距離草亭一箭之地勒馬停步,這一次仙蛇門的人排在了最後面,而浣刀山莊的人則催馬向前,來到了人群前面。
奇怪,好像并未看到楚家莊的人?還是混在人群中分辨不清了?
雙方停下腳步,方才的人喊馬嘶也安靜下來,漫天飛雪中,一片寂靜,只有溪水潺潺不絕于耳。
突然,草亭方向傳來一聲悶響,讓在寂靜中等待着的人們都吓了一跳。豎立在草亭階上的那口棺材猛烈震動了一下,棺材蓋突然彈飛起來,呼嘯着向前飛去,而站在階前的三個披發黑衣人不慌不忙,身形一晃,伸手便接住了棺材蓋,三個人平端着那個漆黑的蓋子,慢慢放在腳下。
柯不逢撇嘴,這個長得與死人無異的司馬卒,每次露面都會是這樣的一種方式麽?若沒有那三個擡棺材的人,他這棺材蓋子還真的無處可放了。
棺材仍然豎立在階上,棺材裏面,漆黑長發,漆黑長袍,沒有一根眉毛的慘白長臉,兩個小小的黑眸子,這個司馬卒的樣子真的與鬼怪無差。
對面六大門派的人似是被這荒謬的露面驚到,沒有人說話。無論是誰,看到這樣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也是需要冷靜一下的。
司馬卒低沉如呢喃的聲音響起,聽得人心裏發毛。
“在下龍神幫天罡三十六堂飛龍堂堂主,司馬卒。”
龍神幫的名字出口,六大門派的弟子便開始紛紛低聲議論起來。這幾年龍神幫在江湖的活動越來越多,但都是在暗中行動。很多門派從各種途徑知道了這個神秘幫派的存在,但對于其中的細節所知卻多少不同。龍神幫的名字在各大門派中早已不是秘密,但是具體分布和分舵卻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而今日,真正面對傳說中龍神幫的人,大家還是非常驚愕的。而且,今天露面的人還是龍神幫一位比較有身份稱為堂主的人。
丐幫護法楊登早已分開人群走到最前面,面對着棺材裏的人略略一抱拳。
“原來你們就是龍神幫的人。方才我們在迷陣之外,各門派選出六名死士探查迷陣,我們名門正派的人以生命相試,你們卻一言不發率先沖入,全不顧江湖道義,是何道理?”
司馬卒發出一陣低沉得如同鬼魅的笑聲,“江湖道義,你們用同門的生命來試探八陣圖有無真正關閉,便是江湖道義了?雲霧谷并不屬于任何門派,雲霧谷中的財寶也是不義之財,誰先到,誰先得。我們一直占先,自然是我們先得,是麽?”
楊登一瞪眼,剛要破口大罵,浣刀山莊的隊伍中柯易平已經輕提馬缰,緩辔上前。
“司馬堂主請了,在下浣刀山莊莊主,柯易平。”
他說着話,在馬上抱拳施禮,白雪茫茫中一人一騎,顯得身形格外挺拔,姿态更是潇灑萬分。
柯不逢注意到,坐在對面的端木落雪動了一動,目光變得專注了很多。
那邊司馬卒依舊站在豎起的棺材裏,冷笑道:“哦,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浣刀山莊莊主。聽說你師父憑借三十六路斷魂刀名滿江湖,他絕密刀譜的唯一傳人就他的大徒弟,也就是柯莊主你,我說的不錯吧?”
柯易平不動聲色道:“不錯。”
司馬卒道:“那麽,你這三十六路斷魂刀的絕密刀譜,會傳給什麽人?或者,亮出刀法與我們一起切磋,如何?”
柯易平道:“沒想到初次見面,司馬堂主對我們浣刀山莊的內部事務如此感興趣,連我們的刀譜傳人都要過問。那麽柯某也想要問一問,這個江湖中,各門各派都有傳承,也都有所往來,但是貴幫卻一直暗中行動,從未名正言順在江湖露面。不僅如此,貴幫這些年的舉動,殺戮欺弱,偷盜搶劫,都為名門正派所不齒,而且整個江湖無所不在,無孔不入。敢問龍神幫真正的目的何在?這麽龐大的組織是如何暗中發展的?你們的總舵主是什麽人?”
他的話剛說完,司馬卒已經大笑起來。
司馬卒的笑聲與他的人一樣,陰沉得似鬼非人,音調低得幾乎與人的心跳産生了共鳴。
柯不逢忍不住想起仙蛇門的掌門人倪斯,幸虧這兩個人沒有對話,若是他們兩個一問一答,那聲音一個尖細一個低沉,非要聽得人發瘋不可。
司馬卒的笑聲餘音還在山谷回旋,他的聲音又漫漫響起,“天罡三十六,龍神十二侯。龍神幫将會是江湖的主人,若是要追尋各分舵舵主,十二龍侯以及龍神令主,那麽真的很抱歉,我無法回答你,因為我也全然不知。”
柯易平頓了頓,抱拳道:“司馬堂主很是坦誠。”
他說着,調轉馬頭,回到了浣刀山莊的隊伍前面。
楊登莫名其妙看着他,突然哼了一聲道:“柯莊主輕信得很,對于這個半人半鬼的東西,你就真的相信他說的都是真話?”
柯易平漫聲道:“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問。”
楊登瞪了瞪眼睛,還未說話,那邊的司馬卒早又大笑起來,楊登氣得忍不住大叫道:“司馬卒!你休要笑了,你這個鬼一般的聲音,直把人聽得想吐!”
司馬卒的笑聲停下,小小的黑色眸子在慘白的臉上一閃一閃,“怎麽?堂堂丐幫護法,還怕我笑?如此,今日的雲霧谷之行,你們都可以回去了。連個笑聲都聽不得,一旦寶藏出現,又如何搶得過我?”
這句話出口,頓時激怒了在場的江湖中人,只見人們都在怒目而視,恨不得立即上前砍了這群裝束怪異的家夥。
司馬卒卻不慌不忙,“列位休要着急争搶。既然冒着重重危險,來到此地,大家的目标只有寶藏。如今寶藏尚未出現,甚至那個叫鳳羽的女子都沒有指引寶藏的去處,我們卻已在此争得你死我活,有何意趣?”
楊登冷笑道:“那卻不然。雲霧谷中的寶藏我們相信是真實存在的,所忌憚的不過是八陣圖。如今我們已經進入了雲霧谷,獲得寶藏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無論那個叫鳳羽的女子會不會出來指引方向,更無論她說的是真是假,這麽多的同道中人,就算将雲霧谷翻個底朝天,寶藏也沒有找不到之理。不過,當下如此多的人,寶藏的歸屬問題卻是當務之急。這些財寶都是不義之財,天下之財,自當還于天下人。進谷的名門正派都有資格獲得寶藏,至于你們這些邪門歪道,若是知道好歹,現在就靠邊站站,若是不知好歹,高手面前,你們早晚屍骨無存!”
柯不逢聽着他說,禁不住怔了一怔,怎麽?現在寶藏都還沒有找到,草亭之前馬上就要進行的,便首先是寶藏歸屬權的争奪麽?
他還在感覺不可思議,那邊華山峨眉崆峒的隊伍中已經傳來贊成的聲音。大家紛紛表示,與其等寶藏出現後再行争搶,不如及早定出歸屬。若是寶藏現身之後,面對這滿目金銀財寶,那時的争奪也許更是殘酷,天下武林同時受到重創也未可知。
聽着他們的意見,柯不逢咬着牙暗暗搖頭,低聲道:“這些人是瘋了不成?”
端木落雪依然坐在那裏,只是淡然看着面前發生的事,“他們沒有瘋。自古以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古今一理。”
柯不逢道:“話雖如此說,但也太過殘酷了。”
“殘酷?”端木落雪突然回頭看着他,“這個世上殘酷的事情還少麽?”
她伸出一只手,手指向那邊的人群淡淡一掃,便移了開去,仿佛多關注一些,便會弄髒了她的手指。
“這些龌龊之輩,将仗勢欺人當作自然,将争名逐利視為正理。他們的生存本就是對別人的殘酷。他們為何要活在世上,不僅活着,還活得開開心心?而最不該悲慘死去的人,為何那麽早就離開這個世界?難道,這不是最殘酷的事麽?”
她的聲音雖然還是淡淡的,但是提高了一些,語調帶着罕見的激動,使柯不逢很是驚訝。忍不住愕然看着她。
端木落雪閉上眼睛,緩緩低下頭去。
夢哥哥,你可曾對這個世界失望?你可曾仇恨所有給你屈辱的一切?或許你的微笑并非寬容,只是無奈。那麽,就讓所有争名逐利的人,所有心懷叵測的人,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