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正文完結
寂靜的房間, 燭火微微地搖。
瑞玉坐在凳子上,擦着自己的寶劍。劍其實早已經幹幹淨淨,不帶一點血跡。
可她還是在認真地擦着。
這把絕世好劍, 在她手中蒙塵數年, 今日終于見了血。如果劍有靈識,它一定很激動,正如此刻的她。
瑞玉眉眼低垂, 面無表情, 可眉宇間又隐隐浮現一抹倔強之色。
一個時辰前, 她殺了劉貴妃。
父皇暴怒,将她囚禁在這偏僻的宮殿之中。人道殺|人償命, 哪怕她的父親是皇帝, 她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也必要為此付出代價。
可她很清楚, 自己在做什麽。
門發出聲響,有人從外面推開了門。
這個時候能夠來看她的, 除了她的母後,不會有其他人。
瑞玉将劍入鞘, 站起身來。
果然, 門口來的正是皇後。她快步進了來,看到女兒的第一眼, 便聲淚俱下:“你平素刁蠻也就罷了, 怎會如此糊塗!”
瑞玉扶住母後。沒事也帶三分笑的那張臉,此時此刻既不笑,也不哭。
“我不糊塗, 母後。”她平靜道,拉着母親去坐。
皇後擦了把眼淚, 看着眼前的女兒,恍惚竟覺得陌生。她怔愣了下,責怪道:“你怎不糊塗!你父皇本已命三司會審,太子之死是否有劉貴妃參與,很快就能查清楚。”
坐下,沉嘆一聲,“我這當娘的最清楚,那段時間,太子的飲食湯藥是我親自過手的,旁人萬不可能下毒。若最後查出劉貴妃是無辜的,你要如何收場。你父皇為了你,不得不朝令夕改,讓人不必再查。”
瑞玉不以為意,冷笑:“母後,劉貴妃為何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您難道不清楚嗎。那劉家在朝中多深的根基啊,說起來是三司會審,還有星羅司參與呢,可若劉家拼了命地保她,黑白颠倒,反咬一口,最後父皇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他母子倆最終還是會逃過一劫。”
皇後:“可這與你何幹!”
瑞玉:“怎與我無關!母後,您成日禮佛,與父皇夫妻之情日漸稀松,您可知,父皇的身子已是不妙。他忌諱聽到‘立儲’,我也幾年沒有新的弟妹。父皇從前教我拉弓射箭,可如今連兩石的弓都拉不滿,半年多沒去過馬場了。”
苦澀笑笑,鄭重地拉着皇後的手,“母後,我們要早做打算。若四皇兄禦極,咱們母女必定沒有好日子過。我今日果斷殺了劉貴妃,就絕了他們複起的可能。四皇兄失了宮中策應,只要有六皇兄壓着他,他就絕不可能繼承大統。六皇兄會記我這個情,大皇兄也會記我這個情,咱們将來的日子才會好過。”
皇後:“你……”啞口無言。
瑞玉:“母後,六皇兄根本不是我想的那麽親和,德妃也不是您想的那麽無害。”
那日,魏如青拜托她幫忙接洽德妃,沒過多久劉貴妃宮裏就出了事。她雖看不明白,可也知道,這底下必定暗流湧動。
不夠聰明的她,更應該給自己找條後路。
皇後眼尾低垂,還是嘆氣:“你口口聲聲說找條後路,這就是你說的後路麽。”
她取出袖中的聖旨,紅着眼睛遞給瑞玉。
“你闖下大禍,你父皇費心保你——命你去邊城苦寒之地,充特派督察史,不領俸祿,邊疆十二城一日重建不好,你一日不得返京。你不是想參軍,想當英雄嗎,那就去看看真正的戰争有多殘酷。”
瑞玉将聖旨拿在手中,眼中星光閃爍:“太好了!我是本朝第一個當官兒的公主!”
“當官兒?你可是沒俸祿的,若不是頂着個‘督察史’的頭銜,和被流放有什麽區別!”
皇後臉色慘白,哽咽了,“你知道打了這麽多年仗,邊疆是什麽樣子嗎!沒有人伺候的日子你知道是什麽樣的嗎,吃野菜糠面的日子你聽說過嗎!那種地方生活尚且艱難,你還要督建邊城!”
瑞玉看着母親的淚,也微紅了眼睛。她捏起袖子,母親拭去眼淚:“母後不必憂心,這道旨意可是我自己求來的。”
皇後怔住。
“我殺了劉貴妃,父皇不是頭疼如何向世人交代麽,那我便自請去那苦寒之地,為國盡力,看他們還要怎麽說。”
“你……你倒是灑脫了,如何舍得下你的母親啊!”皇後捶胸頓足,眼淚又往下落。
瑞玉:“母後,給六皇兄的人情終究只是人情,人家若不認,咱們便是白忙活。想要以後過得好,到頭來是要靠自己的。若我能重建邊城,這是我的功勞,誰也不能視而不見。”
她狠下心,堅定地說,“母後,我要做自己的英雄,才不要像我的皇姐那樣,在後宅裏争風吃醋。”
皇後久久沒說出話,她望着自己的女兒,淚光跳躍,又一次陷入怔愣——那個襁褓裏嗯哼着找奶吃的嬰兒,一眨眼竟然這麽大了。
瑞玉:“有時候,我會感到困惑,既然女人注定呆在後宅,男人注定出去打拼,母後為何要把我的身體生得強健少病,卻将太子哥哥生得羸弱多病。如果可以,我想要換過來,這才是最好的安排。”
皇後臉上又添淚痕:“……都是命啊。”
瑞玉再一次為母親拭去眼淚,既心疼,又堅定:“既然換不過來,那我又何必糟蹋了這麽好的身子骨,困在這小小的皇城,過憋屈的生活。”
皇後離開的時候,臉上淚痕已幹。她若有所思地下了臺階,回頭看了眼禁閉的殿門,然後一路沉默着回了長春宮。
沈姑姑着急地迎上來:“娘娘,公主殿下可還好?”
皇後:“她很好。”淡淡應道,扭頭瞧了眼每日焚香的佛堂,眼底一抹自嘲浮現,“把佛堂封了吧。”
沈姑姑:“啊?”
“把佛堂封了。”皇後又說一遍,收回眼神,再未往那邊瞧上一眼。
求佛不如求己,自愛子去後她混沌太久了,連女兒長大了都一無所知。
“去把德妃請來,本宮想和她聊聊。”
……
事情耽擱兩天之後,聖上下令案子繼續查。劉貴妃既然已死,便只查四皇子。
齊靖每日早早出門,夜裏才回。進展如何,他清清楚楚。
這日,他回來已是亥時。
“那案子查得怎麽樣了?”魏如青幫他把外衫丢到衣珩上,追着問。
齊靖看起來累了,沒答她,只在床沿坐下,漫不經心地翹了下腳。
魏如青:“?”
齊靖:“脫。”
喲,幫她辦點事還耍起威風來了呢。魏如青蹲下去,幫他把鞋脫了。
齊靖往床上一倒,伸個懶腰,又指了指腿:“揉。”
行,魏如青又坐在床沿給他揉起了腿。幾年前再怎麽傲慢,也沒傲慢到這地步啊,他是掌握了多勁爆的消息了麽。
“到底怎樣啊?!”
齊靖舒服地閉上眼,再她問第二遍之後,老太爺似的擺擺手:“渴。”
魏如青耐着性子端了杯水來,遞到他的嘴邊。齊靖宛如一個廢人,只把嘴湊過來喝了口,皺眉:“燙。”
魏如青忍無可忍,把茶碗一擱:“滾!”
話音剛落,卻被齊靖伸手一拉,滾到了床裏頭。
“你到底幹什麽呀!”
齊靖哈哈大笑,将她按在床上,挑了個眉,終于正常了。
“我今兒親眼看到闵國公如何在蔣夫人面前點頭哈腰的,啧啧啧,夫綱不振啊……我不免心生感慨,發覺自己也有一點危險。”
魏如青笑了,推開他:“呸,他是夫綱不振,你是壓根兒沒有夫綱這東西。”
“啧!”他不爽。
“行了,我等你一天了,你快說!”
齊靖:“我是真的渴。”
魏如青只好又把茶端過來:“行行行,你快喝,別嗆死了。”
“……”
齊靖喝完水,這才跟她說起來——
“你表哥被關在刑部,有闵國公府二公子關照,他過得還不錯。”
“劉貴妃的死,就是牆倒下去的信號,自然迎來衆人推。趙恒的罪狀可不止我們搜集,六殿下那邊估計早已有準備,只缺個時機擺出來。這兩日,狀紙雪花似的丢進來。”
趙恒這回脫不幹淨了,若他是個平民,數罪并罰,夠死三回。可他是個皇子,這就要看陛下最後如何定罪。
案子就這麽查着,有阻礙,但大體順利。
眨眼一個多月過去。
瑞玉公主啓程前往邊城的時候,專程來找過魏如青。不過和她說了一小會兒話,公主便提着劍走了。
魏如青自诩觀察入微,看人準,可也沒看出來小公主是如此果斷又要強的一個人。
錦衣玉食她不要,偏要去邊城吃沙子。
“魏姐姐保重,我到了地方就給你寫信。”
瑞玉是騎馬上路的,這一路出京,要将自己生活了十幾載,卻從未好好看過的城,認真地看一遍。
繁華熱鬧落在她身後,早想去看一眼的将軍府也落在她身後,待催馬出了城,舉目眺望,還有萬裏河山等着她去看。
三月初,花開時節,趙恒的罪定下來了。
皇帝下旨,貶其為庶人,即日起移出府邸。
同一天,冊立皇六子為太子,執東宮金印,遷居東宮。
冊封德妃錢氏為貴妃。
消息長了翅膀飛出來,幾家歡喜幾家愁。
趙恒被貶庶人,一身傲慢不剩些微,從今往後再無奪嫡的可能。他還能好好活着,吃穿不愁,可這樣活着于他而言,卻是鈍刀割肉。
魏如青知道,要殺死一個皇子償命,有些異想天開。可她就是覺得,這個結果還不夠滿意,到了阿蘭墓前,都不知道要怎麽去跟阿蘭說。
齊靖:“你放心,趙恒那飛揚跋扈的性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陛下在時或可保住他,将來換了新君,可就有他受的了。”
齊靖這話說出來後沒幾天,趙恒就服毒自盡了。也不知是自己服的毒,還是別人幫他服的毒,總之——
還沒等到新君登基,他就死了。
一口棺材,幾人送葬,悄無聲息地就那麽埋了。
又過幾天,聽說他的墳被人刨了,屍體被拖出來大卸八塊。那些曾經被他奴役過,踐踏過的人,不知凡幾,終于等來了惡有惡報。
如此,才算是塵埃落地。
清明,微雨。
阿蘭墓前的香燭熄了幾次,第四次點已是點不着。
“算了,別點了。”孫君華說道。
魏如青于是收起火折子,站起身,撐起傘。
孫君華:“我昨兒夢到姐姐了。她說她下輩子要做一只蝴蝶,飛到鮮花最多的地方,一輩子甜甜蜜蜜。”
魏如青:“阿蘭這是投胎去了吧。”
孫君華:“嗯,所以香燭紙錢都不再收了。”
忙活這麽久,為了活一口氣,為了一個清白,更為了今日能帶句“安息”給阿蘭。
兩人在墓前站了好一會兒,有很多話想說,卻又感覺說不好,便都在微雨中沉默着。
阿蘭的委屈,是她們窮盡力氣也抹平不了的啊。
良久,魏如青深吸一口氣:“我們終究還要向前看,孫二姑娘,床尾的畫是時候收起來了。将來都會是好日子的。”
孫君華:“可将來的日子越好,我心裏越愧疚。”
她凝望着那已經爬上青苔的墓碑,眼中跳躍着水光,“這些,原本是屬于阿蘭的,卻被我占了。”
魏如青:“屬于阿蘭的只是一個身份。日子過得好不好,全在自己。太子殿下認可的,是你,不是你的身份。”
孫君華無力地笑笑:“你們都這樣開解我。我……也唯有告訴自己,要好好活着,帶着姐姐的那一份,把這兩輩子活得足夠精彩。”
魏如青:“會的,我們都會活得漂漂亮亮。”
“嗯!”孫君華笑了一笑,“我要替姐姐回家鄉看看,我也想去看看自己原本應該長大的地方。魏姐姐,我今日就要啓程,馬車已經等在山下了。”
魏如青略驚:“現在就走?”
“嗯,我娘跟我一起走。”孫君華朝山下望了眼,淺嘆,“她說,她無顏面對姐姐,就不來上墳了。”
視線穿過樹梢的縫隙,能看見山腳下停着兩輛馬車。
蔣夫人的心酸魏如青了然,她點點頭:“保重。”
孫君華:“你也是的魏姐姐。”笑着說道,“興許我回來的時候,你的花圃已經建成了。”
雨停了。兩人寒暄着一起下了山去,揮手別過。
馬車漸行漸遠,一路野花盛放。魏如青站在道旁的花叢裏,終于疏通了心裏那塊瘀堵。
從今天起開始,一路鮮花,灑脫地活着吧。
孫君華的馬車駛出幾裏地,忽聽得後頭馬蹄急響。她好奇地撩開車簾朝後看去,見後頭塵土飛揚,有幾人策馬奔來。
最前面的那個好像是……趙佑?
“停車!”
孫君華喊罷了停車,才想起母親還坐在旁邊,緊張地看了看母親。
蔣氏瞄她一眼,笑了下,怎會不知來的是誰。
“下車吧。”
母女倆一前一後下了車去。
趙佑已勒馬停在車前,飛快翻身下了馬來。
蔣氏見他竟一身商人打扮,渾身不見金玉,騎的馬也是尋常馬匹,普通鞍鞯。
“太子殿下何故追來?”
趙佑見了禮,笑道:“我想與蔣府車隊同行,不知夫人允否?”
蔣氏:“同行?”
趙佑:“我向父皇請了折子,願走遍九州,微服體察民情。父皇允了,許我兩年時間。”
孫君華驚訝,忍不住插嘴:“兩年,那可以走許多地方了!”
趙佑點點頭。
他這個太子之位,是從父皇手裏逼來的,之所以這麽快就立他為儲君,乃是皇後勸說的結果。
父皇心中忌憚他,必要四處防着他繼續坐大。此時提出出京私訪,既可體察民情,又可叫父皇再睡兩年安穩覺,把父慈子孝繼續演下去,何樂而不為。
“此次出京,須在八月趕回,不可誤了你我九月的大婚。婚後留京約莫一兩個月,便還要繼續出巡。屆時,孫二姑娘可願一起外出走走?”
孫君華眼睛一亮,滿心期待。九月大婚以後,她就是太子妃了,本以為進了東宮會有更多規矩,不想,太子竟說要帶上她一起走。
她長這麽大,除了去過外祖家,還哪兒都沒去過呢。當下喜上眉梢:“好啊!”
蔣氏:“咳咳……”
兩個人笑容猛收。壞了,忘了這兒還站着家長。
趙佑:“……在下失言。”一時激動,居然聊起了婚後事宜。
孫君華扶住蔣氏,緊張:“娘,您又不舒服了麽?”
蔣氏:“這兒有風。我先上車去,你們聊個幾句就快動身吧,別耽擱了。”
說着,就上了車去。
其實,蔣氏自搬去別院後,心情轉好,身體便也漸好轉,已甚少咳嗽。闵國公多次求和,她都沒心軟搬回去。
蔣氏上車,丢下孫君華一個人。她看着趙佑,咬咬唇不知該說什麽,羞赧地低下頭去:“那……我也上車了。”
“別急,”趙佑從懷裏掏出個拳頭大的盒子,遞給她,“喏,我母妃親手做的橘子糖。”
“?”
“專門給你做的。你要是覺得好吃,母妃下回再做。”
孫君華雙手接了糖:“多謝貴妃娘娘。那……我上車去了。”
趙佑:“別急嘛。”
孫君華:“殿下還有何事?”
趙佑:“我……我想吃一顆。嗯,還不知道什麽味道。”
橘子糖當然是橘子味的呀,他在沒話找話吧。孫君華嘴角微揚:“哦。”推開盒子蓋,把糖遞過去。
趙佑:“我手髒。”
那……
四目相對,風輕輕撩動裙角。
孫君華撚起一顆小小的糖,朝他嘴邊遞去:“給你。”
他輕輕含住,眼角微眯:“嗯,好甜!”
……
五月初,天氣正好,表哥也是時候回慶州了。
當日那案子,他指證了四皇子,故而判罰從輕,挨了十廷杖便被放了。
他留在齊府養了一段時間傷,如今已是大好,終于能夠回老家去。
今日陽光明媚,花香馥郁,魏如青在城外長亭送別他。
“這些銀子表哥收好。”
江宗平連忙推開:“這我不能要!”
魏如青把布包又硬塞進他手中:“表哥是有才幹之人,只是京城這個地方不适合你。回慶州以後,從小生意做起,相信憑表哥的本事,一定能夠做回一方大苗商。這一百兩算我合股,将來你賺了錢我可要分紅的。”
江宗平:“我……”他滿臉為難,還是不好意思收。
魏如青:“表哥若發達了,将來我若也在京城混不下去,還能到慶州投奔你。我這也算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嘛。”
聽得她這麽說,江宗平這才勉強收了銀子:“我一定好好幹,絕不辜負了表妹的心意。”
他說罷了話,短暫地瞄了眼齊靖。
那個男人就站在長亭外,背對着他們,也不知有沒有在聽亭子裏的他們說些什麽。
他身量八尺,寬肩窄背,腰間挂着一柄威風的長劍,僅是這銅澆鐵鑄的背影,便足令人卻步。
這樣的人,在表妹面前,卻把爪子獠牙藏得好好的。表妹跟着他,是再好不過的了。
江宗平收回眼神——他就不配有任何的不甘。
“那我走了,表妹保重。”
“路上小心。到了記得寫信。”
江宗平出了長亭,揮手上了馬車,車輪滾滾不停,一路往慶州方向去了。
魏如青目送他遠去,心裏又放下一塊石頭。慶州才是那個适合表哥施展拳腳的地方,只願他萬事順遂,早日東山再起。
冷不丁,齊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剛才說,若在京城混不下去,便去慶州投奔他?”
魏如青回頭,沖他一挑眉:“對啊。”
齊靖不屑地勾笑:“你混不下去,那只可能是我死了。”
魏如青:“誰靠你了呀,我是說若我的花圃辦砸了,我就去慶州跟我表哥學。”
齊靖:“那我肯定不能讓你辦砸。”說着,一把摟住她的腰,“走,回去買地皮,我幫你挑地方。”
兩人拌着嘴,踩着松軟青草慢悠悠往回走。
魏如青暢想着:“我的花圃要是辦起來了,我就在花圃裏建幾間小青瓦房,從此就有自己的家了。”
齊靖:“可許我去住?”
魏如青:“你去幹嘛,你有你的大宅子住。”
“魏如青。”他停下腳步,嘴角收了笑。
“嗯?”
齊靖站在原地,皺眉望着她:“你不會再嫁給我,這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如此堅定,不曾有半點搖擺。不是都說,女人最易心軟麽,可我看,哪怕是我死了,你也未必會對我心軟。”
魏如青噗嗤笑了。
齊靖按住她的肩膀,一臉嚴肅:“你別笑,我認真問的。”
魏如青抿了抿唇,撥開放在自己肩膀的手:“你真的想知道?”
“想!”
魏如青嘴角微勾,眼中浮現一抹平靜的釋然。
“你知道嗎,我嫁給周諾的時候,心裏還偷偷地愛着你,天真地盼着你和我重修舊好,接我回去。嫁到周家,洞房的那天晚上,我偷偷哭了一宿。我覺得自己身上好髒,好想爬起來洗個澡,用絲瓜瓤子把自己刷幹淨。”
“可是後來……孩子乖巧,夫君懂我,日子平平淡淡無風無波,竟比在娘家,比在你齊家要好過很多。我便漸漸不想你了,夜裏周諾求歡,我也從中漸得滋味。”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是一層不變的,最初總也不能接受的事,到最後都可以一笑而過。”
齊靖眉頭更緊:“所以你覺得,我會變,我們之間也會變。”
魏如青卻搖搖頭:“這個世上,男人是女人的歸宿,若一個女人不嫁人,她死了連燒香的人都沒有。最初我視你為歸宿,後來我又視周諾為歸宿,可慢慢我發現,女人為何一定要有個歸宿呢,自己做自己的歸宿不好麽,死了沒人燒香又能怎樣。我愛怎麽過日子就怎麽過日子,誰也別想指手畫腳。”
齊靖聽着她這番道理,冷笑着“呵”了聲:“那我視你為歸宿,你給我個名分吧,我死了碑上刻‘魏齊氏’,我求你對我指手畫腳。”
“噗嗤……”魏如青又被逗樂了,憋着笑搖頭。
“算了,”齊靖見她那頭瑤得跟撥浪鼓似的,無奈。
這樣說下去毫無意義。
“魏如青,”短暫的沉默過後,他突然開口,“我有個心願,你只要答應了,我以後再不跟你扯這個話題。”
魏如青:“你說。”
齊靖:“做不了夫妻,還可以做知己,做親人……不論是我的大宅子,還是你的小青瓦房,以後都不許分‘你家’‘我家’,都是‘我們家’。鑰匙要一人一把,問題要一起解決,除夕的團圓飯要一起吃。”
魏如青:“唔……好啊!”
齊靖終于舒展了眉心:“這可是你說得,不許反悔。”
魏如青笑:“反悔是小狗!”
齊靖抓住她的手,十指緊扣住:“那走,回家吃飯!”
草長莺飛,結伴回家,一路言笑晏晏,端的是絕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