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巫山冷霧沉沉,山谷深處,四點淺淡燈光在霧氣中搖曳,依稀的人影晃動。

那四點燈光仿佛飄在虛空之中,許久,冷霧中傳來一個女子嬌柔的嘆息聲,“天都這樣晚了,主人究竟還會不會來?現在的雲霧谷可是非比從前,到處都是眼睛,要想悄無聲息出入,還是很困難的。”

一個男子朗聲笑道:“鳳羽,你難道還不相信主人的能力?以她的輕功,就算是深夜穿着一身白衣,那身法也是清風踏月,沒有人可以追尋她的蹤跡。”

鳳羽哼了一聲,“平則,你真是過分,現在天氣這樣冷,就算主人輕功天下無匹,也不要着涼才好。難道你就不擔心主人?”

平則的聲音帶着不屑,“女人就是麻煩,盡是擔心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

這邊兩盞燈随着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搖來蕩去,另一邊的兩盞燈卻紋絲不動,提燈的兩個人就好像兩根木樁,無聲站在黑暗之中。

“哎呀!來了來了!”鳳羽突然叫了一聲,那盞燈瞬間向前迎上去。其他的三盞燈立即跟着輕輕抖了一下,也在後面緩步跟上。

對面的濃濃霧氣中,好像飄逸着一襲白色,看不清身形腳步,只是一片朦胧。

随着燈光臨近,鳳羽清脆的笑聲清晰傳來,“主人,你終于回來了。我們等了你好久,若不是黃昏時分江流水和高遠回來告訴我們,我真的忍不住要去找你了。”

濃霧中白色顯得相當暗淡,端木落雪的臉也隐在寒涼的蒼茫中。

四個人圍攏在她周圍,欠身行禮。

“主人。”

“不必多禮,”端木落雪略帶疲憊的聲音依舊沒有情緒,“這段時間,有勞你們了。”

鳳羽笑道:“主人說哪裏話?你要做什麽,我們便是赴湯蹈火,也會不遺餘力去助你完成,只是這麽一點小事,還說什麽有勞?”

平則黝黑的臉孔在燈光中隐現,表情變得凝重起來,“我們的命是主人給的,所以我們的命就是主人的。現在一盤大棋已經布下,如何開局,如何博弈,主人只要靜坐,所有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

端木落雪輕緩邁步向濃霧中走去,方向很明确,在這個雲霧谷中,即使是閉着眼睛,她都能準确到達她想要到達的位置。

尤其是夜裏。

原本,她從小就是一個不喜歡遵循一般人的生活習慣的人。她從不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直任意而為。

“棋盤确實是布好了,棋子卻并非只有黑白兩種。也許人們都習慣将世人黑白分,可是人又如何那般簡單?所有的棋子的顏色,都不是那樣鮮明的。”

鳳羽笑着道:“管他們什麽顏色,只要在主人的棋盤上,他們就是主人的棋,是麽?”

端木落雪道:“事到如今,我倒并不想去管他們了。到了這裏,很多時候他們并不會受我們控制,他們喜歡怎麽樣,讓他們去做就好。只是在相應的時候,我們可以稍稍做一下調整也就是了。”

路徑崎岖,他們的腳步卻很從容,端木落雪走在最前面,鳳羽在她身邊提着燈,而另外三個人跟在身後。遠處,濃霧中漸漸顯露出房屋的影子,以及窗口淡淡的燈光。

江流水一貫清淡的聲音傳過來,她和高遠都很少說話,可是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引起鳳羽和平則的注意。

“世人難以以黑白區分,但是在主人心裏,那個柯不逢,是黑還是白呢?我覺得主人并沒有将他當成棋子吧?”

端木落雪腳步微頓,“柯不逢怎麽樣了?”

江流水道:“看得出來,他對主人不辭而別很是介意,雖然并未言明,但是我告訴他主人已經離開時,他的神色……”

端木落雪回頭看了她一眼,并未說話。

鳳羽突然驚道:“哎呀!那個柯不逢知道主人可以破除巫山雲霧谷的迷陣,還知道主人有軟骨煙的解藥。如今他一定已經彙合了浣刀山莊的人,若是将這些事說出去,那些江湖人豈不是要找主人的麻煩?”

話音落下,已經來到了一座寬敞庭院的大門口。五個人一起停下腳步,都沒有走進門去,只是沉默着。

寂靜中突然傳來高遠冷冷的聲音,“我馬上出谷。”

平則略帶無奈的聲音響起,“你要做甚?”

高遠道:“我去殺了柯不逢。”

寂靜,高遠雖然請命去殺柯不逢,可是端木落雪若是沒有說話,他是不會自作主張去實施的。

端木落雪突然嘆了一口氣,緩步進了大門,向院中走去。

“柯不逢不會将這件事說出去的。也許面對師兄弟,他隐瞞這些會有內疚感,可他還是不會說的。你們放心好了。”

她的身影逐漸隐沒在院中的霧氣中,淡淡的語聲傳來,“我有點累,想休息一會兒,你們也去休息吧。”

四個人站在院門外,看着那一角白衣遠去,抱拳道:“是。”

江流水轉過身來,面對高遠,“高遠,你認為主人接近司馬卒,為他診病,是什麽原因?”

高遠懷抱長劍,沉聲道:“主人早有接近司馬卒的計劃。”

江流水道:“也就是說,柯不逢認為主人被司馬卒帶走是為了救他,這種想法是一廂情願?”

高遠擡眼,空洞的目光一無情緒,“計劃需要實施,順便救他一命,也在情理之中。”

江流水細長的眉峰微鎖,沉吟片刻,“我只是希望,主人可以有一個美好的未來,而不是永遠留在過去。”

高遠不語。

鳳羽看了看他們兩個人,上前一手拉住一個,晃了晃他們的手臂,笑道:“你們兩個,不開心做什麽?主人一定會達到所有的目的,也一定會過得很幸福,我們也永遠會與她在一起,你們有什麽好愁的?走,平則,拉上他們,我們一起喝酒去!”

平則笑道:“對,無論主人要做什麽,我們都會與她在一起,将來自然也是和現在一樣。走,我們喝酒去!”

四個人一起離開這個小院,向另一個方向而去。腳步行處,江流水轉身回眸,再次将目光投向這個寂寞的院落,燈已滅,無論是院中的曲徑,以及屋頂的飛檐,都隐沒在冷霧中。

柯不逢确實與浣刀山莊的人彙合了。

葉齊來到他所在的客棧之後,很快就有楚家莊的人前來尋找他們,說柯易平已經親自帶領着浣刀山莊的幾名師兄弟來到了夷陵。

浣刀山莊是中原有名的門派,下榻在夷陵城中最大的夷陵客棧。這家客棧也是楚家莊的人下榻之地。而且,因為楚家莊與浣刀山莊犄角互援的關系,楚輕寒在到達夷陵前,不僅早已定好了楚家莊在夷陵客棧的客房,也同時給浣刀山莊的門人預定好了客房。

柯不逢本不願與楚輕寒同在一個屋檐下,可是這樣一來也不能如願了。只是剛到夷陵之時,楚輕寒竟然沒有将早已預定好客房的事告訴他,現在來到這裏見到楚輕寒,便感覺有些懊惱之意。

首先做的,便是與葉齊一起來到柯易平的房間,向他禀告離開浣刀山莊後發生的事情。

知道燭回已死,柯易平頗感悲憤,潇湘居雖然早已算不上是一個江湖門派,卻依舊糾纏在恩怨紛擾之中。這麽多年,柯易平雖然沒有去過潇湘居,可是他無時無刻不在關注着這個怡情山水的地方。

一番感嘆後,柯易平突然雙目如炬,看着柯不逢。

“阿逢,你知道麽?端木落雪,也就是過去的明珠,她的父母,正是死于燭回之手。”

柯不逢一怔,在記憶深處,好像是曾經聽到過類似的言語。猛然記得,他們被囚困在雲霧谷時,端木落雪和燭回被那兩個黑衣人帶出去後,柳成蔭曾經說過這樣的一句話。

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情,他竟然早已将這件事忘記了。

也許,是有意的不再想起吧。在他的心目中,這樣的過往也許有一定的意義,但是與現在的事情應該沒有任何關系。

“大師兄,你難道覺得,端木落雪與燭宗主的死有關麽?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葉齊站在一旁看看小師叔,又看看師父,眼瞪得老大。

柯易平道:“無論如何,這是不共戴天的深仇。端木落雪曾經在巫山雲霧谷生活過一段時間,對那裏應該比較熟悉,雖然那時她還很小,但她也畢竟與那個地方有關。至于軟骨煙,那本就是出自端木華裳之手,雖說這些年端木山莊并未涉及毒物,但也不排除端木落雪也學到了毒物的制作方法。”

柯不逢感覺自己的頭部的血脈一跳一跳,狠狠咬着牙,“不錯,這些都是事實,但是落雪姑娘,她是絕對不會殺燭宗主的,那四個人,也絕不會與她有關。她為了救我被那個長得像死人一樣的司馬卒抓住,被迫為他治病,我就算是死也不會相信她會背着我們做什麽害人的事。”

他知道端木落雪可以破解雲霧谷的迷陣,也知道她已經繼承了端木華裳的制毒方法,也知道她有軟骨煙的解藥,但是,他忍了又忍,沒有将這些和盤托出。

“阿逢,你太年輕了,許多事,并不像看上去那樣簡單。”柯易平看着他緊張的樣子,心中一陣難過,曾幾何時,他也曾是如此的單純任性,還記得那時候人小鬼大的小師弟小石頭搖頭嘆氣對他說話的樣子。

“大師兄啊大師兄,你太單純了,什麽時候你才可以長大啊!”

忍不住伸手拽着柯不逢的衣袖,将他拉過來坐在自己身邊,“好了,我也只是這樣想一下,畢竟江湖險惡,什麽事情也需要多多考慮才是。落雪這個孩子,小的時候我也很熟悉她,當年在皇宮,她曾經不畏艱險憑着高絕輕功潛入太上皇的安壽宮,若不是她,空宗主和我的弟弟清風當時都會死在皇宮裏……”

他說到此處,低頭沉默。

三個人正自無語,一名浣刀山莊的弟子突然闖進來,有些驚慌地叫道:“師父,客棧外面有個乞丐,指名點姓要見你。”

柯易平鎖眉道:“一個乞丐,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那弟子道:“師父,那個乞丐的衣服上,縫着八個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