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輕寒的手指輕輕拂過琴弦,清清淡淡的絲弦之音傳出來,毫無特別,也沒有任何內力。

她擡眼看着對面的桑雨遙,對方紅唇輕勾,面帶微笑看着她。而司馬卒早已不知何時回到了他的棺材裏。

楚輕寒一手攬琴,盤膝坐下,将古琴橫放膝上。

傳聞楚家莊第二代掌門人楚晚晴,是一位天下聞名的琴師。她的琴藝高絕到一曲令天下動容。可是,她的武功卻是平平,毫無過人之處。從這位琴師掌門開始,楚家莊之後的莊主選拔便從不以武功作為評價标準。可是,這一代的莊主楚輕寒,當選莊主之時卻是因為她令整個楚家莊都嘆為觀止的武功修為。

她只是一個年輕女子,在楚家莊也只是一個晚輩,就連她的父親母親,也都是楚家莊普普通通的莊客。

可是她自幼被父親送出了楚家莊習武,待返回楚家莊時,她已經是失傳多年的武林絕技,魔音七弦的傳人。

只是這江湖傳聞中古老的武功,從沒有人見過。

在場的人正在為楚輕寒的突然出現和出手驚訝時,楚輕寒膝上的琴便開始奏響了。

天将暮,雪卻未停,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蕩在已漸漸昏暗的群山背景上。而飄渺的琴音正似這飄零的落雪。

一首動人心魄的琴曲,即使在劍拔弩張的戰場上,這飄蕩的樂音依然令人的心無法控制地沉下去。只是這種沉下去并非沉靜。

沉默可以是寧靜無言,也可以是爆發前的等待。

桑雨遙側耳傾聽,唇邊一直帶着微笑。那雙妩媚的眼睛竟漸漸閉上了,好似在全神貫注欣賞着美妙的樂曲。

琴聲可以動聽,氣氛可以暫時安靜,可是人的心,卻完全不是安靜的。因為楚輕寒在琴弦上勾抹的手指突然改變了方式,随着七弦在指下的顫抖,淩厲的真氣浪潮般飛濺而起,有如無數神兵利器,直奔一箭之地外的桑雨遙飛去。

就連在周圍觀戰的諸人,都感覺到猛烈的沖擊,連忙提起真氣,抵擋伴着琴音的內力攻襲。

而對面的桑雨遙,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條長鞭。

但聞一聲舒嘯,那個錦衣華服的身影突然淩空掠起,鞭稍卷過四下的虛空,魔音七弦與那飛掠的鞭稍爆發出陣陣裂帛之音。

柯不逢驚駭道:“沒有想到,這楚輕寒的內力竟然如此厲害!”

楚輕寒雖然常去浣刀山莊做客,經常與他見面,他也聽說過這個女子是一位武林高手。可是楚輕寒的樣子從來都是溫柔娴靜,走路也總是袅袅婷婷。看上去她甚至都不像一個習武之人,更不像一個武林高手。所以柯不逢甚至都已淡忘了她是高手的事實。

今日之戰,可以說是楚輕寒第一次在他面前運用武功,也是在天下武林面前顯露武功。

魔音七弦,果然名不虛傳。

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桑雨遙的身形飛騰輾轉,在半空飄忽不定。楚輕寒的琴音在他周圍盤繞,幾乎可以看到淩厲無比的閃光從他身邊掠過,與他只隔着毫厘之距。

端木落雪一直在沉默,從出現在雲霧谷以來,她一直是輕松的,她就像只是一個看客,身居世外,在觀看着一場戲,而她自己從不涉足其中,也不會去摻雜過多情感。可是現在,柯不逢感覺她開始緊張起來,她靜立不動,目光清冷,盯着那一邊的樣子卻有種莫名的銳氣。

柯不逢一直都很緊張,可是看到端木落雪緊張的樣子,卻又覺得根本看不透她的想法。

随着那一邊的氣浪越發缤紛而起,她的緊張越發明顯地表現出來。柯不逢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措,忍不住回頭盯着她看,連對面那樣精彩的對決都無暇再去顧及。

“落雪……”柯不逢開口叫她時,她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扣住柯不逢的手腕,腳尖點地,身形突然後退。

柯不逢不由一驚,他雖然随時準備着出手交戰,可是從未想到會如此突然。

未來得及反應,他的身形已被拖着後退到一丈開外,隐入叢林之間。

柯不逢張開嘴想要說話,卻突然看到眼前正對着端木落雪的眼睛。

她睜大了眼睛看着他,目光一掃平時的冷淡,黑白分明的眼眸依舊很冷,目光卻絲毫沒有以前那樣毫無集中之意,如利劍一般刺入他的眼底。

柯不逢馬上要出口的詢問立即梗在喉間。

端木落雪擡起一根手指壓在唇上,視線便從他的臉上移開,投向原來他們駐足的地方。

那裏依舊寂靜一片,除了紛紛飄落的雪花,別無其它。然而既然端木落雪的反應如此異常,那裏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事情。

柯不逢側耳傾聽,在樹林外紛雜的争鬥聲中,感覺到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并非是從草亭方向傳來的,而是來自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他們方才所站之處的背後。

那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帶着踏在雪地上的咯吱聲響,荒蕪覆雪的林木間,一個小小的身影徑直走來。

柯不逢目光鎖住這個身影。那個人非常矮小,看上去只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可是那步伐姿态,卻又全無五六歲孩子的樣子。

柯不逢突然睜大了眼睛,因為那個走進樹林的孩子他已經看得很清楚,正是他們返回江北時在江邊樹林救的那個小女孩祝思兒。

他剛剛張嘴要叫,端木落雪的一只手已經擡起來擋在了他的面前。

柯不逢愕然回頭看去,只見端木落雪眯着眼睛緊盯着那個孩子,清淡的眉宇深深鎖住,另一只手悄悄探入腰間。

這個他們曾經抱着逛街的小女孩竟然讓端木落雪如此緊張,柯不逢十分不解。上次在夷陵的那家客棧,端木落雪不辭而別,江流水言道她已經送走了祝思兒,可是她究竟将這個孩子送去了哪裏?這個孩子為何又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此時無法細問,柯不逢只好擡眼看去,這才發現,祝思兒的神情外貌已經與之前截然不同。

她的樣子依舊是那個小女孩,容貌一無改變,卻絲毫也沒有原來的天真爛漫。她的臉上毫無表情,目光冷得好似冰凍,腳步一直向前,直對着樹林外草亭的方向。

而這個孩子身上的衣裝,則更是詭異。

她原本是一個富家小小姐的打扮,錦緞裙襖,繡花小靴,可是現在,她身上穿的是一色深紅色的長袍。那個衣袍的樣子非常簡單,就好像一整幅的深紅色布料覆蓋在她小小的身軀上。一個這樣小的孩子這樣的打扮,還用這樣奇特的姿态獨自一人,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她……這是怎麽了?”

柯不逢壓低聲音,悄悄詢問。這個小孩子實在是太奇怪了。

端木落雪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小的細竹管,放在唇邊。

她雙目依舊盯着徑直行走的祝思兒,輕輕吹了一口氣。竹管中一股淡淡的煙氣徐徐游出,卻沒有随風飄散,而是繞過荒樹,依稀飄向祝思兒。

這是一種什麽藥物麽?柯不逢納悶看着。端木落雪是一位高明的醫者,她會出手用藥,那說明她知道祝思兒異樣的原因。

祝思兒繼續着她的步伐,雖然行得很慢,目标卻很明确。

草亭前面高低起伏的琴聲震人心魄。

端木落雪将竹管放下來,側目向樹林外看了一眼,輕咬了一下嘴唇,喃喃道:“楚輕寒……”

柯不逢一怔,她是什麽意思?難道祝思兒與楚輕寒有關麽?可是據他所知,楚輕寒從未與這個小女孩一同出現過。上次在夷陵,楚輕寒應該是第一次見到祝思兒才對。

可是他已來不及思索,因為嘈雜的腳步聲已同時回響在了他的耳際。

柯不逢側頭看去,只見從方才祝思兒走來的方向,十幾個同樣身穿寬大紅衣的人正緩步行來。這些人都是些成年人,有老有少,神情并非如祝思兒一樣冰冷木納,行走的腳步卻都是異常莊嚴。

這些人跨着端正的腳步,臉上還都是一副非常神聖的表情,好似他們的出現本身就代表着一種非同一般的意志,他們這個群體,本身就是一個上天授命的存在。

“這……”柯不逢盯着他們看,這些身影他好似從未見過,可是又好似依稀有些印象。可是,他的印象雖然非常模糊,卻還是與恐怖聯系在一起。

端木落雪抿唇,好像是早已知道真相,只是将實情告訴他知道。

“禁族。”

柯不逢大驚。

在長江之上,他曾經見到禁族的大船渡江北上,在江心遭遇仙蛇門攔截。仙蛇門在長江上為所欲為,釋放了數不清數量的毒蛇,可是禁族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手段,讓那些毒蛇在一瞬間倒戈,全部去攻襲它們的主人,讓仙蛇門陷入了極度的混亂。

那時天色已晚,那些禁族的人分明都站在船上,可是柯不逢只是看見了些大致的輪廓,而并未看清他們的樣子。如今經過端木落雪提點,眼前這些深紅寬袍的身影立即與暮色中隐約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與上次一樣,天将暮,那些身影也在逐漸轉模糊。

也與上次一樣,禁族的出現,将意味着不可思議的因果轉換。

“禁族……”柯不逢愕然看着端木落雪,啞聲道:“可是,思兒與禁族是什麽關系?”

端木落雪側頭看着他,目光又一次變得冷淡毫無溫度。

“祝思兒,就是禁族的大祭司。”

作者有話要說:

狗蛋君早就識破了祝思兒的身份,神機妙算啊~為狗蛋君打c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