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墨,自來無固定配方,用油煙墨或者柳枝燒制的煙炱亦可,當然還可用青墨粉也是同樣,只是其中因墨料的差別,而制法略有不同而已。
臨到選墨料之際,面對夥計端上來的各種墨料,封禮之與墨戈弋同時上前,雖是制同樣的眉墨,可在選料上卻不受限制。
墨戈弋想也不想的選了以油煙墨為主料的墨料,這也在古緋的意料之中,不算太大的意外。
而到封禮之之時,只見他在青黛粉和柳枝燒制的煙炱面前猶豫了片刻,最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青黛粉。
古緋心有嘆息,她就知道封禮之要如此選擇,既是鬥墨,他自然不會和墨戈弋選同樣的一份原料,而青黛粉是最難制的,就說最開始的粉末處理,就要花費好些的功夫,且在耳墨料配伍上也和尋常的制墨并不相同,可偏生封禮之就選了最難的,他也是心有傲骨,有心顯出各自的技藝不同來。
他以誠心來對待這一場的鬥墨,可卻半點不知墨戈弋從頭到尾就沒認真過。
這早便是一場沒有贏面與意義的鬥墨。
接下來,兩人都開始動手制墨,墨戈弋身邊自有小厮為他挽好長袖,并将垂落的發全部束起來,他器宇軒昂的臉沿霎時就專注,整個人無形中散發出令人怦然心動的肅穆來。
反觀封禮之,他自行将袖子一捋,仔細的将青黛粉篩去雜質,後放置乳缽內,加适量清水,反複混和研細,複又注入清水,輕輕攪動。
古緋看他動作熟練,提着的心放了放,知曉墨料這一關墨戈弋沒做手腳。那麽就只有待會制出墨坯時,過後的一兩天的陰幹時,定會下手,如此她便還能多做點準備。
場中的兩人都是出色的。所用墨料不同,制墨技藝不同,捶法不同,可同樣的是,一樣不變的專注與認真。
看到這,古緋不得不佩服墨戈弋的一點便是,除去其他,在面對制墨時,他亦是全力以赴,并不為對手或許不如自己就懈怠蔑視。
事實上。這點是成為制墨師最為重要的條件之一,無論在何種境界,只要一觸摸到制墨的物什,便是心無旁骛的。
一時之間,場下也安靜無聲。唯有場中能看見聽見比鬥的兩人,在制墨時發出的器具碰撞之聲,叮叮咚咚,沒有節奏,卻分外悅耳。
古緋想了想,杏眼眼梢帶算計的眯起,半晌。她對苦媽一揮手,耳語了幾句。
苦媽接連點頭,末了,她喚來白鷺,将古緋的吩咐安排了下去,至于她自己。因着 是在人多的地,需得半步都不離古緋。
日頭越來越盛,這裏已經是九月,可在易州,臨近日中天之際。也還是讓人覺得燥熱。
也不知是不是身子底子不太好的緣故,旁的人兩鬓都浸潤出了細密的汗液,唯有古緋沒半點浸出來,她一雙手,撫觸之,皆帶微涼,像是玉石,甚是舒服。
“嘭,嘭,嘭……”開始有連綿不絕的捶打之聲響起。
場上,墨戈弋已到了捶制墨坯的時候,他握着木錘,叮叮當當得就開始敲打起來,動作熟練,姿勢利落,錘下更是光影一片,一柄木錘在他手裏,竟被舞出了絕世名劍之感,端的是看的人眼花缭亂。
這動靜都驚的封禮之停下動作,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墨戈弋,瞧着他手下,倏地就面露驚訝之色地轉頭看向了古緋。
他同古緋一起制墨不是一次兩次,自然這會看的明明白白,墨戈弋使的墨家千鈞錘法,居然和古緋平時使的一模一樣。
從前他還奇怪過,看古緋使出來的捶法,雖不知名由,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凡響來,且還涉及個人秘密,故而他從未問過古緋捶法的事。
可今日,他居然在墨戈弋手裏看到一般無二的捶法,這說明了什麽,不言而喻。
古緋面無表情,她當沒注意到封禮之的視線,将心神都集中在墨戈弋身上,同樣是墨家的千鈞捶法,墨戈弋使出來和她使出來的效果又是不一樣的。
墨戈弋為男子,力氣上占優勢,故而這千鈞捶法在他手裏更有千鈞的問道,而古緋偏重巧力,在錘煉之時,力道不夠,只得以巧力補足,是以,她的千鈞捶法多的是婉約在裏面。
場下觀看者啧啧稱奇,為今日能大開眼界,親眼瞧大京墨家的嫡出公子使出墨家絕技而興奮不已。
這邊封禮之已經收斂心神,開始自己的制墨,只見經過複雜的青黛粉處理,他往其中加入其他配料,并輔以香花調味,後同樣使出封家的百變拂柳捶法來。
迥異于千鈞錘法,百變拂柳,由名可知,這捶法的根本在于“百變”而字,對力道的運用,還要若拂柳,輕柔不乏綿長。
這種捶法制出的墨丸,質輕而巧,墨色妍麗明媚,恍若二八少女。
用來制畫眉墨,卻是再合适不過。
“當當當……”像是蒙鼓如雨落,細密又紮實,緊緊實實的敲擊在還未成型的墨坯上。
墨戈弋同樣不會放過這種能親眼目睹的機會,這會他已經将墨坯入墨模,恰好有時間觀察入微地看封禮之動作。
他眼神毒辣,很快便從封禮之的姿勢中推敲出一二,并加以自己的體悟,繼而轉化為自己的東西。
不得不說,墨戈弋在制墨方面雖然沒古緋那般敏感的嗅覺,卻依然天才。
能同時觀摩兩大奇異捶法,所有人都大呼過瘾。
不多時,封禮之墨坯入墨模,墨模剛扣合的剎那,就聽得墨戈弋拍手的聲音傳來——
“封家百變拂柳捶法,果然名不虛傳!”
封禮之擡頭,他慢條斯理地洗淨手上黑跡,随手拿放進擦幹手後,才波瀾不驚地回道,“比不得大京墨家的千鈞錘法,墨公子謬贊了。”
說完這話,他将墨模放進上前的夥計托盤中,連同墨戈弋那份,一起到五位墨使面前。
“此次鬥墨,到此為止,待後日取墨之後,再行決議。”司儀高聲道,并示意夥計将墨模在衆目睽睽之下送入專門陰幹墨坯的墨室。
那房間中,通風透氣的很,且專門有夥計整天執大扇散涼,所以墨坯才能快速的陰幹。
墨戈弋回到座位,他望着古緋,唇邊有笑,眉目詭谲,“緋妹妹以為此次鬥墨,孰贏孰輸?”
古緋不想回答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她遂看了他一眼,轉而将目光落在場中,那空地上開始有姿色不俗的婢女魚貫而入地擡了案幾上臺,一排一排的案幾,整齊有度,卻是為一會墨丸的展示做準備。
說到墨丸展示,古緋就想起她毀了墨戈弋那五十多枚墨丸的事來,便回以厲色,“不知,這次大哥要拿何種墨丸來大放異彩?”
這話戳到墨戈弋的痛處,他哪裏不知之前的事都是古緋做下的,只是苦于無真憑實據而已,“托妹妹的福,我不湊堆!”
那話說的簡直是咬牙切齒,只差沒将古緋給生吞活剝了。
古緋以袖掩唇輕笑出聲,眉眼上挑,就帶起潋滟如桃的妍色來,“真是遺憾……”
墨戈弋跟着笑,眼梢的貴氣頃刻顯尖銳。
兩人之間針鋒相對,一來一往,只是言詞相搏,都鬥出刀光劍影的硝煙來。
若是再動手,只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就有小作坊的制墨師父帶着墨丸上去占了張案幾,緊接着是更多的師父,所示墨丸,或玄色,或朱紅,或黛青……所屬樣式,或圓或方或扁或長……各具不一,端的是琳琅滿目,叫人看不過眼。
墨商會的五位墨使,當即離席,一人擇了排案幾,從第一個開始,依次鑒賞而過,加上制墨師父自己的解釋,給出合理的置評。
而這墨使得出的置評,則關系着第三個環節,是否能被有底蘊的大家族看中的問題,特別還是今日有大京墨家的墨戈弋在場的情況下。
如若能入了大京墨家的眼,那便是等于一夕盛名。
墨使品鑒完之後,便是自由上前驗看的時辰,古緋不再理墨戈弋,她示意苦媽推着輪椅上前,從最近的案幾開始,走馬觀花地看了起來。
這期間,封禮之走了過來,他瞥了一直坐着沒動,眼眸微阖的墨戈弋一眼,又看了看古緋,欲言又止。
古緋當然知道封禮之想問什麽,她邊往前走看過那些墨丸,邊輕聲對封禮之道,“禮之,可是相信我?”
封禮之點頭,“我自然是信的。”
古緋湊近一枚黛青色的扁圓墨丸,她嗅了嗅,品出其中的墨料配伍後,眸色亮了絲,嘴上卻對封禮之回答道,“我從前在大京墨家待過……”
“十年……”
聞言,封禮之一怔,他看着古緋白玉般的臉沿,繼而很快收斂好自己外露的情緒,笑了笑,“知道了。”
多的,是再也不問。
古緋抿唇淺笑,那笑不同于面對墨戈弋的時候,而是直蹿眼底,升了些許的暖意。
兩人便一道看起墨丸來,正當對一墨丸的墨料有争議之際,冷不丁有道鴨公一般難聽的聲音直沖沖地插進來,“是你?誰讓你進來參加大典的?這等竊取他人配方的寡廉鮮恥之徒,不受商會的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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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難産了,阿姽後面會補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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