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雪白身影飛雲掣電,柯不逢但覺頸間的劍氣寒意襲來,卻還來不及應對,端木落雪已經掠向棺材裏的司馬卒。

她的身影逼近,那口棺材也突然随着她襲來的方向向後退去。

司馬卒那雙死魚般的眼睛盯着她,嘴角露出一點陰森森的笑意。

柯不逢心膽俱裂。聽端木落雪說,龍神幫三十六堂,這個司馬卒乃是一方堂主,今日相見,他行事相當詭異,連他手下這三個擡棺材的人劍法都如此了得,他本身的功力更應該是深不可測。端木落雪忽然直接對他出手,不能不說是冒着很大的危險。

“落雪姑娘!”他心裏一急,也顧不上頸間的利刃,大喊一聲。随着他的活動,那把劍的鋒刃已經在他頸部陷入,雖然不深,血卻已淋淋漓漓流下來。

他的語聲未落,端木落雪已經對着棺材裏的司馬卒橫袖出掌,她腳不落地,身形騰空,随着雪白衣袍在空中盤旋,那掌風轉瞬間已經擊出五次。

司馬卒的目光有短暫的驚愕,棺材後退,他的身形卻紋絲不動,只是雙掌平推,對面相迎。

爆裂之音響起,煙塵彌漫的半空中五道塵霧形成的氣旋。

端木落雪身形向後翻騰,雙足落地,又後退了兩步。

她無奈搖搖頭,回頭看了柯不逢一眼,沉聲道:“柯不逢,你沒事吧?”

柯不逢完全顧不上頸部傷口的疼痛,心裏只是在有些驚訝的思索。端木落雪這樣冷淡的人,方才不顧一切去攻擊司馬卒,竟然是為了緩解他這邊的攻勢麽?

“我……沒事……”他的頸部流着血,嘴角卻牽了牽,笑了一下。那三個黑衣人沒有動,柯不逢頸間的劍鋒也沒有動,他已經完全落入這些人的控制之中。

端木落雪嘆了一口氣,回頭看向司馬卒。

司馬卒悠然道:“很不錯,端木姑娘不僅輕功蓋世無雙,這功力掌法,這個江湖也沒有幾個人可以匹敵,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個年輕姑娘,可敬可敬。”

他又擡頭看着柯不逢,“這位小兄弟的刀法,好生了得。如若我沒有看錯,這可是當年浣刀山莊柯老前輩的飛霜百戰刀?那麽小兄弟是浣刀山莊的人了?”

柯不逢冷笑道:“能認得飛霜百戰刀,算你有眼光。”

司馬卒大笑起來,“看小兄弟的年紀,這個刀法修練得如此出色,你應該是柯易平那個最小的師弟吧?少年英雄,少年英雄。”

柯不逢哼了一聲,現在他落在別人手中,刀也沒有了,什麽刀法也是白費。

司馬卒斜眼瞥了端木落雪一眼,“以端木莊主的輕功,我想你若要現在離開,我們也沒有辦法。不過這位小兄弟麽,已經是我們的人了。我看你習武根骨不錯,不如跟我去飛龍堂,不出三年,我定會成就你江湖一流高手,如何?”

柯不逢橫眉道:“誰要去你們什麽飛龍堂飛蟲堂,我是浣刀山莊的弟子,怎能與強盜同流合污。今日落在你們手裏,要殺就殺,休要廢話。”

司馬卒笑道:“好,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你要死,很簡單,我就成全你。不過,我佩服你是個英雄,一口上等棺木相贈,休嫌輕慢。”

“且慢。”他的話音未落,那邊傳來端木落雪平淡得毫無語氣的聲音,“司馬堂主對棺材如此感興趣,一時不離,我想并不是只因為每一個人都會死這樣的理由吧?”

“哦?”司馬卒将視線轉向她,“那你說,我在棺材裏,是什麽理由?”

端木落雪冷笑道:“每一個人都會死,但是幾乎所有的人都不會在棺材裏等死。你一直待在棺材裏,只能是因為,你的死期将近,是麽?”

司馬卒道:“死期是近是遠,有什麽意義麽?早死晚死,還不都是一樣的死?”

“當然不一樣,”端木落雪淡然的目光一無焦點,“晚死的人,在死之前,可以做很多事情。早死之人,只能是等死了。”

司馬卒沒有說話,兩只小小的黑眸子卻放出森森冷光,盯着端木落雪看。

端木落雪在他冰冷的目光中站立,毫無動容,“在下不才,是鬼老神手姚開元的徒兒,對于醫術還是略懂一二。我師父和二師兄行蹤不定,肯定是來不及了。你殺了玉柳門滿門,我大師兄也不會放過你。你若是不嫌我醫術不精,我還是可以勉強給你看看的,至于能不能延長你的壽命,還要看過再說。”

司馬卒眯起那雙小眼睛,沉默片刻,突然道:“你要給我看看?”

端木落雪道:“難道閣下不是重病纏身,才會卧棺待死麽?”

司馬卒發出一串冷徹人心的笑聲,“小丫頭,你難道知道我得的是什麽病?我的病乃是絕症,多少名醫都束手無策,你敢說可以治療麽?”

端木落雪道:“世上沒有一種病是不可以治療的,除非是你放棄治療。否則,即使不能治愈,至少可以延長你的生命,或者改善你現在的狀态。”

司馬卒道:“不能治愈,那治有何用?”

端木落雪冷笑,“閣下如此通透,竟然有此一問。世上所有的人都會死,就算無病無疾,也沒有人可以長生不老。生命可以延長,狀态可以改善,與無病何異?你說過,無論有病無病,棺材才是真正最後的家,是麽?”

司馬卒點頭笑道:“不錯,确實如此。”

他慢慢向端木落雪伸出一只手。

那條手臂細長,瘦如枯柴,在肥大漆黑的袍袖中,顯得露在外面的手腕慘白得吓人。

“那就有勞端木莊主了。”

端木落雪凝眸看着這只手臂,目光再一次失去了焦點。雖然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東西,視線卻好像落在了遙遠的地方。

那時候,在他失去功力命懸一線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蒼白,也是這樣消瘦,那個從前俊美潇灑的人,功力不複當初,容貌也不複當初。可是那時候,也是她與他相處最多的時候。那時她還那麽小,在他的身邊爬上爬下,圍着他說很多童真的廢話,他總是耐心地聽着,溫暖地笑着,他慘白如紙的手指拂過她的小臉,雖然不會說話,可是他的眼神傳遞的情感卻比任何言語都多。

夢哥哥,難道你就真的這樣離開了?你如同一個虛幻的夢,在這世間沒有留下一絲痕跡。為什麽,你離開之時,都沒有再看明珠一眼?

她神思飄蕩,呆呆站在那裏。司馬卒再次眯眼,伸出的手臂在她眼前晃了晃。

“端木莊主,有什麽為難麽?”

端木落雪猛省,收回思緒,上前兩步,伸出三根手指壓在司馬卒的脈門上。

六脈寸關尺,衛氣營血,陰陽表裏寒熱虛實……

端木落雪擡手退步,對着司馬卒道:“司馬堂主所患,乃是髓不生血之症,雖然經過名醫調治,但一直不得其法。此病雖是絕症,但閣下目前的病情,藥石還是可以奏效的。”

司馬卒聽了,立即欣然道:“哦?既然如此,端木莊主可願随我回飛龍堂?為我調理此症?我可以答應你,我會通知龍神幫各分舵,不會去為難端木山莊。”

端木落雪回頭看了柯不逢一眼,“你們放了柯不逢,如何?”

司馬卒道:“端木莊主與這個浣刀山莊的小子有交情麽?”

端木落雪道:“你知道,我若是想走,你們幾個是追不上的。所以,若是你們不放柯不逢,我也不會跟你們回去。”

司馬卒道:“你輕功高絕,我們放了柯不逢,你要走還是可以走。”

端木落雪冷笑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絕不會做言而無信之事。”

“好。”司馬卒向那三個擡棺材的人一揮手,劍鳴聲起,柯不逢頸間的長劍立即撤開,那三個黑衣人快速掠向棺材前,兩個人分別站在棺材兩邊,另一個人手中劍光一閃,正橫在端木落雪頸上。

“落雪姑娘!”柯不逢頓時驚住,端木落雪讓他們放了他,解了他的困境,卻是要拿自己去交換的麽?她要被他們挾持去那個神秘可怖的龍神幫分舵,豈不是兇多吉少?

他立即向旁一閃身,腳尖一挑,落在旁邊地上的單刀飛起,躍入了他的手中。可是他還未動手,那邊的端木落雪突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那個手勢非常明确地表示這阻止。

“柯不逢,你休要妄動,暫且回去,我只是去診病,去去就來。”

她身邊橫劍在她頸間的黑衣人回頭看着雲霧谷中已經平息下來的煙霧,只是不說話,耳邊只聽司馬卒道:“這個山谷中竟然有如此迷陣,破解無望,看來也只好如此 ……”

端木落雪道:“司馬堂主所言非虛。此陣即出,無人可破,你可曾聽說過當年美玉公子智破幽冥教的陣法?那便是諸葛武侯的八陣圖。”

司馬卒全身一凜,目中寒光閃爍,緊緊盯着端木落雪。

雲開霧散,雲霧谷已經恢複了平靜,但是沒有人可以進去查看那裏的情況,因為只要有人進入,八陣圖便會再次啓動。

而且,即使他們懂得進入八陣圖的方法,也沒有意義了。之前進入的人們,現在早已變成了死屍,絕無活路。他們就算是進去,也只能去收斂他們的屍體。

柯不逢心中正在着急,思索着如何救出端木落雪的方法。身後那個平放在地上的棺材蓋突然淩空飛起,接着那口棺材也憑空飛起來,一聲悶響,棺材蓋正扣在棺材上。

兩個黑衣人疾步上前,飛身躍起半空,将棺材擡在肩上,但見山巒間人影晃動,那詭異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落雪姑娘?”柯不逢跟着那飛逝的身影奮力追去,可是目力所及,早已不見了端木落雪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