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花燭高燃,燭光下一雙新人,紅衣相對。

可是,新郎的刀鋒出鞘,橫在喜娘頸間。随着刀刃的顫抖,鮮血從她白皙的頸項滲出來,染落在紅衣上。

柯不逢突然看到了她領口的血跡,眸中立即現出驚慌之色,持刀的手也失去了方才出刀的力度,手臂一挽,就要收回單刀。可是那只手的手腕卻被端木落雪一手抓住。

“你殺了我吧。”她的手緊緊箍住他的手腕,目光一無波動,“柯不逢,能死在你的刀下,我雖死無怨。”

她的手以很大的力道壓住那把單刀,刀鋒嵌入了她肌膚,鮮血越加多地流出來。

“不!”柯不逢大驚,立即提起真氣,握刀的右手猛力控制住被她限制的刀鋒,左手同時運指猛點她手臂的穴位。

端木落雪手臂一頓,手指松開,單刀順着柯不逢牽引的方向向外猛地飛出去,随着吭然聲響,刀刃插在窗旁的柱子上。

端木落雪擡頭看他,兩人相對,俱是淚流滿面。

突然,端木落雪感受到一點特殊的煙氣從窗口飄進來。作為端木山莊的莊主,只要是一點點這種氣味,她便可以立即認出來。可是,已經晚了。

方才失魂落魄,竟然沒有注意到。這種煙氣一旦達到這樣的濃度,就已經無法避免地中毒了。

“不好!軟骨煙!”端木落雪大驚,試圖上前捂住柯不逢的口鼻,這才發現她的身體已然不聽使喚,無法邁出一步。

面前的柯不逢同時失色,卻一樣早已晚了,身體晃了晃,一頭摔倒在地上。

端木落雪看着柯不逢倒下,也感覺自己的雙腿沒有一點力氣,無法站立,只能沿着床柱坐倒下來。及至坐在地上,她便發現全身都已經無法活動,只能側目看向那扇窗。

她竟然中了自己的軟骨煙。這一次她并未防備,不曾事先吃過解藥。可是,這裏只剩了他們兩個人,是誰有這樣好的輕功,可以在潛伏在她的窗外,利用她的毒煙控制她呢?

一定不會有別人。

柯不逢也竭盡全力側頭看向那扇窗子,卻見那裏窗棂推開,那個身穿青衫的少年站在窗外對着他們苦笑。

“你們兩個,果然不能讓我省心。我說過有事要做,你們知道是什麽事麽?那就是你們。”

玉清竹身形輕輕一躍,已輕靈地從窗口掠了進來,邁步走到他們面前。他低下頭兩邊打量了他們一番,再次搖頭苦笑道:“唉,沒想到穿着吉服的一對新人,竟然拔刀相見,可惜啊可惜。端木落雪,我知道你的打算,嫁給柯不逢,完成你的心願,然後就找機會弄暈他,把他送出雲霧谷,然後,你就在谷中等着最後的時刻,是麽?”

柯不逢聽了,睜大眼睛盯着端木落雪,可是因為軟骨煙的作用,他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你想要放棄了,可是你的事還并沒有完。浣刀山莊也好,楚家莊也罷,都會成為朝廷的目标。你以為楚輕寒可以保得住楚家莊麽?她連自己的家都保不住,又焉能讓浣刀山莊平安?何況楚輕寒那個人,最先想到的,還應該是她自己吧。”玉清竹用那種童稚的聲音說着這樣的話,“端木落雪,你留下一個爛攤子,難道就留給柯不逢一個人去收拾麽?你也太不負責任了。”

端木落雪垂下眼睫。

玉清竹從袖子裏拿出一方絲帕,又取出一包白色的藥粉,雙手拿着看了看,鎖起眉頭,好似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了想,才回頭對着窗外喊道:“高遠!江流水!這個究竟要怎麽弄啊?你們不要躲了,她已經中了軟骨煙,就算發現了你們,也奈何不了你們的!”

柯不逢聽了,愣怔間,只見高遠和江流水已經推門走進來。

“主人。”他們走到端木落雪面前,躬身向她施禮。

玉清竹道:“好了,什麽主人主人的。快把這個弄好,把他們送出去,接下來的事,我來幫你們做。本公子很忙的,雲霧谷的事情了結,我還要去佳仙湖見我姐姐,那裏還有事需要本公子幫忙呢。”

江流水連忙應諾,從玉清竹手中接過藥粉和絲帕,将藥粉均勻撒在絲帕上。

端木落雪茫然看着,這種藥粉是端木山莊的一種迷藥,只要吸入一些,人就會失去意識任人擺布。當初四個殺手就是用這種迷藥迷暈了柯不逢和燭回等幾個人。

江流水将藥粉和絲帕處理好,将一方絲帕遞給高遠,她自己那種另一方絲帕走到端木落雪面前。

“主人,對不起,這一次我們不能聽你的了。其實,我們的關系并非只是主人和仆從,還是朋友,是麽?”江流水拿着絲帕,冷冰冰的容顏依舊毫無表情,“我相信鳳羽和平則知道此事,他們也不會怪我們。”

她一面說,一面一手扶着端木落雪的肩膀,另一只手将絲帕蒙在端木落雪口鼻間。高遠看了看她,也蹲下身去,卻是一言不發地将絲帕罩在柯不逢臉上。

熟悉的氣息傳來,思緒飄渺,腦中逐漸變成了一片空白。

柯不逢在失去意識之前,輕輕嘆了一口氣,眼角也再次落下了一滴眼淚。

洛陽城外,鳳凰竹林。

這座屬于楚家莊的別院已經歷經了四代掌門,與洛陽城內楚家莊的總舵相比,這裏的變化是最小的。別院周圍依舊圍繞着四季常青的翠竹,溪流潺潺,亭臺錯落,猶如置身世外。

鳳凰竹林中,第二代楚家莊莊主楚晚晴的墳墓仍在原地,一旁就是她的心上人童心遠的墓地。

多年以來,楚家莊莊主更替,楚家莊的門人也在更新,然而這裏的寧靜卻一直無人打擾。當年德王叛亂時雲霧奇兵曾經妄圖颠覆楚家莊,在這座竹林放起熊熊烈火,為冰雪宮所退卻。而後的歲月裏,鳳凰竹并未因為那一場大火絕跡,而是很快複蘇了,不僅複蘇,還比以前長得更茂盛,姿态更悠閑。

在這繁花似錦的季節,竹林一片蔥綠,溪水在竹亭下緩緩流淌,好似仍在懷念當年一代琴師的醉人琴曲。

可是,寧靜的歲月終于還是結束了。鳳凰竹的悠閑也終歸不是世外桃源。驕陽之下,刀光劍影,衣裝鮮明的一隊人馬在竹林外下馬,鞍鞯與刀劍發出铿锵的撞擊聲。為首的人錦衣華服,長發如墨,似露非露的黑色面紗上面,一雙妩媚明眸滿含着疲憊。

此人站在官道旁,向洛陽城的方向遙望了一會兒,又輕蔑一笑,将視線投向郁郁蔥蔥的竹林。

一匹駿馬沿着官道從洛陽方向飛馳而來,馬上的人也同樣身穿鮮明的官差衣裝,疾行到近前飛身下馬,趨步上前伏拜在地。

“啓禀督主,洛陽城內已經萬事俱備,楚家莊已在控制之下。只是未見到副指揮使大人。”

錦衣人冷笑道:“沒有見到我的面,那楚輕寒又怎會出面呢?可能她還想要身兼三職,繼續做楚家莊的莊主呢。做了官家的人,就永遠是官家的人,怎麽可能還有自己的領地?真是癡心妄想。”

他翹起蘭花指,輕輕撫弄着鬓邊的長發,媚眼如絲對着手下的人向竹林方向示意。

“是!”

官差領命,一個個持刀帶劍,紛紛進入竹林,向別院方向而去。

前方翠竹掩映下,溪水邊竹亭悠然獨立,一群身穿楚家莊門人服飾的人無聲站在竹亭前,也同樣手持兵器,雖然靜默着,寧靜中卻蘊滿了洶洶殺氣。

官差兩邊一分,錦衣人邁步走上前來,擡眼看了看對面楚家莊的人,冷笑道:“怎麽?雨遙第一次來到副使的領地,你就是如此招呼我麽?”

楚家莊的人群中走出兩個中年門人,手中長劍寒光凜凜。

“你就是東廠督公桑雨遙?你不要對我們提楚輕寒那個人,她已經不是我們的莊主了!這些年我們楚家莊被她騙得好苦,不明就裏間竟然為你們這些鷹犬傳遞了不少消息,做了很多對不起武林同道的事情。她已經被我們趕出楚家莊了!”

桑雨遙聽了,挑起一雙彎眉,緩緩搖頭道:“難怪難怪,我道第一次來,她為何沒有來接待我呢?你們楚家莊也是好不曉事,一個江湖門派,可以讓錦衣衛的副指揮使擔任莊主,可見朝廷對你們有多麽重視。你們難道不應該感激涕零?如今總舵已經歸東廠掌控,你們這個別院嘛,還是束手投降為好。朝廷如此看重你們,以後肯定也不會虧待你們的。”

楚家莊的弟子們立即恨聲一片,怒罵道:“閹狗!你們東廠壞事做盡,想讓我們就範,那是白日做夢!”

桑雨遙冷笑道:“人若是自作死,就怪不得別人……”

他擡起左手,東廠的人立即全部刀劍出鞘,做好了動手的準備。強敵之前,并無一人退卻,楚家莊的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甘願與家園共存亡。

多少年來,楚家莊這個并不以武功聞名卻為天下人所觊觎的地方,經歷了無數次的争奪洗禮,如今依舊屹立不倒。今日他們的對手是朝廷中勢力最大的東廠,可以說他們繼續存在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了,可是,這裏是他們的家,就算是付出生命,他們也要捍衛自己的家園。

雙方尚未交鋒,半空中一道裂帛般的琴音傳來,鳳凰竹林起了一陣微微的波瀾。無論是東廠,還是楚家莊的人,都被這琴聲驚到,擡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