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靜谧,疏影光影也搖曳不動。

有光點斑駁在古緋臉上,叫她那張素白到蒼的臉色浸潤出如玉的熒光,可她臉上的表情,卻叫人怔忡當場,不明所以。

“铿”的長鳴之聲,斷刀由遠及近有落葉飄落,不及眨眼功夫,就被鋒利的刃面割成兩半,繼而以更快的速度揮向古緋的脖子。

“喝”白鷺嬌喝一聲,紅纓槍在她手裏被舞的密不透風,她不移動半步,視死如歸地迎上了斷刀。

可不過一觸而分,她便感覺到一股大力襲來,人往邊上飛去,卻是那男子手握斷刀,左右一擺,就将之掀開了去。

至此,古緋面前再無任何人相護。

越來越近,古緋眼不帶眨,她都能清晰地看到男子臉上那道猙獰如蜈蚣的疤痕,血肉的色澤,随着男子皺眉,那疤痕一擰,就越發難看。

她握緊輪椅扶手,終于在感覺到斷刀刺破脖頸肌膚的疼痛,十指狠狠地按下扶手側面隐晦的小凸起。

“噗,噗,噗”接連幾聲利刃入體的悶響聲,古緋一動不動,她甚至呼吸都屏住了,只覺脖子疼的慌。

可她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全身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雙手,指關節泛白到青。

“姑娘!”

“姑娘!”

苦媽和尤二大驚,剛才誰也沒想到那男子竟那般動作,加之速度過快,一時半會他們趕不及,等反應過來沖過去,到一半路途就斷刀抵在古緋脖子上,并有猩紅的血順着刃面緩緩滴落。

而那男子保持着身子前傾,一手舉斷刀的詭異動作,倏地就僵在了那裏,不動分毫。

夜莺眼睜的老大,對于她一個不會拳腳功夫的人來說。從剛才那人蹿過來,到這會,不過眨眼功夫,她即便有心相護。身體的反應也是來不及的。

這會,她看着那斷刀,已經觸及自家姑娘脖子,而從古緋輪椅扶手彈射出數道利刃,正正一個不落地戳進男子腰腹之間。

血,洶湧冒出來,浸潤過男子玄色衣衫,滴落地面,就成一汪殷紅的血水。

古緋嘴角暗影深邃,黑瞳之中有潋滟的乖戾之氣。她十指再用力,就聽聞——

“噗,噗,噗”又是幾道悶響,從扶手彈射出的利刃。驀地變長,更為狠厲地刺入男子腰腹。

那男子眸色瞬間發亮,他盯着古緋,扯了扯嘴角,面上疤痕蠕動,就笑地詭異非常,然後夜莺就看到他握斷刀的手開始在動。

拼着利刃更深一層刺入身體的重傷。他竟然緩緩步步向前,手中斷刀順着古緋被割破的脖頸皮肉,想一插而入殺掉古緋。

“姑娘!”夜莺眼瞳驟縮,她尖叫了聲,一把拉住輪椅,猛地往後拉。

男子一個趔趄。有更多的血從他傷口從他嘴角流下來,夜莺狀若魔障,眼見那斷刀離了古緋脖子,她一個小丫頭,這會力氣出奇的大。把着古緋輪椅,就順勢轉了個半圈。

扶手上的利刃尖還在男子體內,夜莺這麽一轉動,當即就将男子傷口血肉攪亂,模糊一片。

白鷺這會重新拿起紅纓槍,也沖将過來,人像巨石一樣轟隆撞到男子身上,将之撞飛開來。

苦媽也到近前,她看着古緋纖細脖頸鮮血淋漓,大片大片猩紅的豔色将她今日穿的白色衣衫染成緋色,從衣領一直蔓延到胸襟。

“姑娘,您緩緩吸氣。”她從袖子裏掏出幹淨帕子,趕緊為古緋擦拭傷口。

一邊的尤二,目光陰沉地看了看古緋傷口,這個鐵塔一般的糙漢子沉默了瞬,然後大步向那男子走去。

男子倒在地上,如此重傷他竟然還能保持清醒的意識,仿佛無半點痛感一般。

尤二冷哼一聲,眉目浮起戾氣,他腳一踹,先将男子手上的斷刀踢飛,再是腳尖一擰,就毫不留情地廢去對方雙手腕,“若非姑娘有令,俺這會就虐殺了你去!”

散發垂落,遮掩住男子的神色,根本就看不清他是否還活着。

尤二彎腰,準備将人提起綁到古緋面前,然,他手才觸及男子的後衣領——

“嗖”破空尖嘯之聲襲來。

尤二眼一眯,一個後仰避過,他只覺眼前有一抹黑影拂過,耳邊聽到衣袂拂動的聲音,再站直定睛之際,地上哪還有什麽人,只不遠處的高樹上,正有一蒙面人提着那男子,朝着他一揚眉,明顯帶着挑釁之色。

“人給爺爺留下!”尤二一跺腳,人一躍而起,當即想也不想就要追過去。

正給古緋簡單清理傷口的苦媽自然也是看到了這幕,她動作一頓,看了看古緋,不知道要不要上去将人搶下來。

古緋被脖子傷口疼的有汗從額頭滴落,她注視着那蒙面人,眼底沉的像是有暴風雨,“去。”

苦媽蓮花步疾走幾步,人一踩踏高樹借力,就同樣飛身而起。

那蒙面人輕笑了聲,眼見有人追上來,他也不逃跑,還十分悠閑地從懷裏掏出數枚銅錢,手一揚,就朝苦媽和尤二打去。

苦媽和尤二人在半途,不得不找樹桠遮掩。

這時,又聽那蒙面人蔑笑了聲,他的目光落底下的古緋身上,似乎在考慮着要不要将人一并給解決了。

可,就這時——

烈焰般的滟潋紅色從天際劃過,帶出鮮紅的逶迤,面帶半截銀面,上刻妖嬈暗紋的男子恍若仙神,從天而降。

他也沒出手,就那麽施施然腳尖點在樹冠之上,以一種睥睨天下的傲然冷眼看着蒙面人。

蒙面人身子似乎僵了下,他抓緊手裏的男子,一個轉身,飛快地消失不見。

古緋皺眉,她一擡頭,脖頸就一陣疼痛,只得眯起杏眼,用餘光去看突然出現的紅衣男子。

尤二站定,不管他人如何想法。他徑直上前,拱手行禮道,“公子。”

古緋恍然,來人不是尤湖是誰!

她是覺有點熟悉。可尤湖在她心裏向來都是書生長衫的模樣,也鮮少有出手的時候,這會一年半載的不見,青衣長衫換成了動人心魄的豔紅長袍不說,連手無縛雞之力這種氣質也是不存,她便覺陌生。

尤湖輕飄飄從樹冠下來,他一眼就瞧見古緋脖子上的傷口來。

苦媽剛才只是簡單的擦了擦,并未上藥,這會那傷口卻是又流血了,連她的白衫都給染的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

他走過去,不緊不慢,目光從輪椅扶手掃過,便知古緋是用了他之前給裝在裏面的利刃了,不自覺勾了勾嘴角。裸在半截銀面之下的下颌,就帶出了柔和,“姑娘,怎小生每次見你,都是這般狼狽?”

他說着,彎腰,也不管古緋同不同意。将人抱了起來,随後往馬車裏去,并對其他人道,“收拾一下。”

事實上古緋即便有心向掙紮,也是沒法的,她脖子帶傷。痛的很,十指因之前抓着扶手太過用力,這會都還僵着,更別說她本就力氣不大。

上了馬車,尤湖随手理了件外衫鋪好。他人坐下後,才将古緋放下,并将之腦袋放到自個腿上,“姑娘,這會怎的這般乖順了?非得受點皮肉之苦,才知道小生的好,姑娘若是早應了小生,哪裏會有今日之災。”

古緋死死抿着唇,不說話,她也懶得聽尤湖說什麽,索性閉上眼睛,不看不聽不聞。

尤湖淡笑了聲,他從袖中掏出瓶傷藥,先是用幹淨的方巾為古緋清理幹淨傷處,再細細地抹上藥,眼見血慢慢止住了,他才找了紗布來為古緋纏上。

古緋雖沒看到,可閉上眼後,其他感覺更為清晰。

她能感覺到尤湖的呼吸出的熱氣噴灑在她臉上,他指尖微涼,時不時從她脖頸而過,就帶起浸潤冰水的舒服涼意,連帶傷口也不那麽疼了。

情不自禁的,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心底升了點點的倦怠眷戀。

良久,古緋問,“為何放那人離開?以你的實力,想要留下對方,該輕而易舉吧?”

将紗布最後打結,尤湖指尖一挑,一縷發絲從古緋肩滑落,“是姑娘想留下那人,又不是小生想留,是以,小生為何要幫姑娘留下?”

古緋猛地睜眼,厲色閃現,她仰躺在尤湖腿上,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冷香,映入眼簾的是那半截銀面,暗紋妖嬈又精致,“哼,在我身邊安插眼線,我姑且不論你到底是何心思,單憑想要我乖順于你,沒半點誠意,這虧本買賣誰會做?”

尤湖低頭看着古緋,狹長鳳眼之中色澤幽暗橫生,他擡手緩緩揭了銀面,風華俊美的容顏暴露出來,在古緋眼裏,還是那熟悉的五官,可眉目漣漪殷紅,卻是陌生的。

他指尖從古緋眉心點過,順小巧的鼻梁而下,就勾唇道,“姑娘,你太小看小生了,好久不見,你怎還是喜歡這般試探。”

說完,他低頭湊近她,“空手套白狼,小生可不會上當,不若,姑娘若是使美人計,小生就好生思量一番。”

古緋不能動,她還不想脖子的傷口再次崩開,是以,一擡手就拍上面前的俊臉,冷冷的道,“離我遠點!”

尤湖一愣,倏地就笑了,他拿來軟枕,将古緋安置好,才發現自己紅袍上也被染了點點血色。

這時,馬車輪子重新轉動,尤二在外面喊了聲,“公子,姑娘,上路了。”

話落,古緋就感覺到馬車搖晃了起來,出奇的,尤湖在另一邊悠閑地屈腿坐了下來,從簾子外偷洩進來的光打在他臉上,古緋就覺得,這人怎麽比之上一次見面,面色還白了些。

“不是不想幫姑娘留下,想殺姑娘的人只是死士而已,問不出有用的東西,不若留着待日後釣大魚,”尤湖想了想,才慢悠悠說道,“想必是誰想要姑娘的命,姑娘心裏自當有數,這回京城,倒是好玩的事多着,姑娘大可放心,很多賬可慢慢清算回來,不過……”

說到這,尤湖頓了頓,他目光落到古緋臉上,就一字一句的道,“小生想讓姑娘應下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