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山莊離大京并不遠,坐馬車也就一個時辰左右。

古緋是在晌午過戶到的,她從馬車上下來,瞧着朱門緊閉,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這一路,她都想的很清楚,自她來大京那日起,就差人一直在尋墨戈弋的下落,便是連尤湖都沒找出任何蛛絲馬跡,偏生在今日,貢墨第二場征選之日,就讓苦媽得了信,要說這裏頭沒一星半點的貓膩,她萬萬是不信的。

可就是知曉墨卿歌的古怪,她也不得不來,若是這一次讓那短刀男子跑掉了,下一次還能不能在見着都是問題,畢竟死士嘛,朝生夕死誰說的清楚。

尤二将古緋連同輪椅從肩頭平穩放下來,苦媽警惕的四周看了看,正準備從院牆而入,再開大門讓古緋進去,誰想,在她腳踏上臺階之際,那兩扇朱門吱嘎一聲,被人打開了——

“請問來者可是緋姑娘?”開門的是個年約十六七的婢女,穿着嫩綠高腰裙裾,低眉順眼地問道。

苦媽後退一步,不動聲色地将古緋護在身後,古緋道,“是。”

那婢女笑了下,退身讓開路,“大姑娘等候多時,緋姑娘請進。”

古緋沉默了瞬,她一揮手示意尤二推她進去,苦媽急忙道,“姑娘,小心有詐。”

“我省的,”古緋冷淡的聲音傳來,“莫說是有詐,就是龍潭虎穴,我也必定要進去,看她墨卿歌搗什麽幺蛾子!”

莊子很大,栽種滿紅楓,只是可惜這氣節,沒到深秋,故而還是葳蕤翠綠一片,那婢女在前引路,徑直将古緋領到了後院之中才退下。

苦媽第一時間找了誰也看不到的角落引起身形,只剩尤二一人像鐵塔一般護在古緋身後。

古緋沒有等太久。只不過片刻的功夫她就聽聞有腳步之聲近前來,緊接着是像輕風般俏皮的調笑聲,“緋妹妹,果真來了。也不枉大姊苦心安排一場。

古緋猛地一擡眼,精光從眼梢蹿過,她面無表情地看着由遠及近款款走來的墨卿歌,她只帶了一管家,在往後便是空無一人。

“妹妹這是找誰?”墨卿歌在丈遠外站定,氣定神閑帶着不顯的倨傲,看古緋的目光像是在看只蝼蟻。

半隐在袖中的手以不變的節奏摩挲扶手,古緋道,“別喊的那麽親,墨大姑娘是什麽出身。怎可與我為伍。”

墨卿歌的向來是極為隐忍的,這點小痛小癢的嘴皮仗,哪裏會讓她心起不悅,她拂了下袖子,笑意不變。“緋妹妹說的哪裏話,虧的大姊還和人念叨你來,不過這裏可是有一人比誰都對緋妹妹念念不忘。”

古緋眉梢一挑,她半點都不意外,還閑适的往後靠在輪椅軟枕上,“是墨戈弋吧?你引我來,不就是拿他做的餌麽?叫他出來吧。怎麽說也是兩年未見,不知如今的墨大公子在這沒人氣的莊子裏,可是寂寞的很了?”

言下之意的諷刺,讓墨卿歌臉上的笑都不太挂的住,畢竟被人賣做小倌什麽的,絕對是不能提及的莫大恥辱。

果然——

“墨緋。你可想過有再見之日?”低沉若淵的嗓音從另一頭的小徑傳來。

古緋轉頭,就見一臉陰鸷的墨戈弋站在那裏,他穿着墨藍色短襟上衣,衣袖邊還能看到墨料的粉末,分明是剛從墨室出來。

她細細地打量他。比之從前削瘦許多的面容,眉目有猙獰的怨毒,看着她的目光中帶晦暗深沉的恨意,身上半點都沒有往日器宇軒昂的貴公子模樣。

嘴角揚起譏诮笑意,古緋就道,“墨大公子好久不見,今日再見,怎覺得大公子氣色差了許多,全不覆往日的潇灑,這是在莊子裏沒人寵愛麽?”

她說完,又看向墨卿歌,“墨大姑娘,不是阿緋要說你,這歷經那事的男子,食髓知味,聽聞不比和女子的快活,總是很多大老爺們的欲罷不能,這都兩年了,莫不是大姑娘就将大公子關在莊子裏,連個外人都沒見着不成?”

以一敵二,古緋挑釁的簡直輕輕松松,瞬間就見墨卿歌面色難看,而墨戈弋更是眸帶赤紅,若不是那管家模樣的人拉着他,估摸都要撲上來咬死古緋。

古緋冷笑,她眯着眼睛打量墨戈弋,就這點氣量,如今的墨戈弋已然廢了,再對她構不成威脅。

她就是要他這般過的生不如死,從高位跌落到塵埃,心上還刻滿不能愈合的傷疤,時時刻刻都被打上恥辱的标識,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昔日喪家之犬,如今也威風起來了,誰給你撐腰的?”墨卿歌也懶得再裝下去,撕破僞善的的面具,她臉上厲色閃過。

古緋不逞多惶,“拜大姊所賜,讓阿緋明白很多道理。”

墨卿歌花枝亂顫地笑了起來,她走近幾步,目光從尤二身上一掃而過,再看着古緋一揚下颌道,“看來,當日就該讓你們兄妹二人都去死,也省的今日之患。”

勾唇點笑,古緋手肘靠在扶手上,單手撫上粉唇道,“那真是可惜,我還活的好好的。”

她餘光撇到墨戈弋似乎漸漸冷靜下來,嘴角的笑意深邃一分,又繼續道,“不若今日就讓大姊你們兄妹去死好了,既然咱們都是同樣的心思。”

墨卿歌像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她以袖掩唇,就笑的矜持又高貴,“墨緋,你哪來的自信,今日,你進來了,便別想再走出這莊子大門,你烏衣巷院子裏的墨丸,也會盡歸我所有。”

“你還不知道吧,我父親給你的那份古配方,我也有,且他還後所了,誰若制出,便是下任家族族長繼承人,而許你的,只是墨家人的正式身份和地位而已,所以,”墨卿歌又走近了幾步,她微微彎腰對古緋道。“你制的那枚,也注定同樣是要為我做嫁衣,如今,只怕。你那院子已經不保了。”

古緋神色一凜,她确實沒想到墨長河在這中間還來了這一手,她當日只大概揣測墨長河是有自己的想法,絕不是單純為她,可不曾想,在墨家,他居然是這樣說的。

而墨卿歌後一句話更是讓她微詫,不過随即她又想到,如今的白鷺身手也是不錯的,且夜莺也機靈的很。即便真有什麽,這兩姊妹也足以應對,是以她将心放了放,朝着墨卿歌嗤笑了聲。

“我還當大姊是想怎樣,原來不過又是想要我的墨丸。你若早說,我施舍給你也成,畢竟你那花架子,哪是人能看的。”她說的雲淡風輕。

一邊的墨戈弋這會倒徹底的安靜下來,他看着古緋又将視線轉到墨卿歌身上,剛才墨卿歌說的那枚墨丸關系族長繼承人的事,根本就沒對他提過。

他半垂下頭。暗自握緊拳頭又松開,似想到什麽,有陰影投落的臉上嘴角弧度詭異上揚,他半點都不支聲,只看着墨卿歌和古緋兩人相鬥,頗有想得漁翁之利的架勢。

古緋哪裏會沒注意到墨戈弋的異常。她眉心一皺,她專門過來是想捉那斷刀男子的死士,如今見這情形,怕是不到生死關頭,墨卿歌壓根就不會讓人出來。

她如此想着。擱在扶手上的手動了動,食指伸展再落下,她身後的尤二猛地出手,像是兇猛的鷹隼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五指成爪的抓向墨卿歌。

墨卿歌離古緋最近,她哪裏會想到古緋上一刻還在跟她針鋒相對,下一刻就真對她出手了,不及眨眼的功夫,勁風拂面,她還呆愣着。

“大姑娘!”在墨戈弋身邊的顧先生一驚,人來不及沖過去,只見他快若閃電地從袖中抖出一枚銅錢,屈指一彈,帶起尖嘯之聲朝尤二腦後打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眼見尤二即将抓住墨卿歌脖頸,卻在銅錢及體的剎那,他鐵塔般的身子竟靈活的一扭,一個反身,棄墨卿歌而襲向墨戈弋。

那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不得不讓人懷疑他從一開始,鎖定的目标其實就是墨戈弋,而非墨卿歌。

顧大家腳一跺,舉拳頭迎了上去,兩人飛快地戰到一起。

墨卿歌畢竟為女子,這情況她臉煞白,四肢發軟,縱使心機再深沉一時片刻也不知如何是好。

而墨戈弋就好很多,他獰笑一聲朝古緋走來,雙手更是止不住地激動地在發抖,“賤人,昔年之辱,今日我定要你一并償還。”

古緋不屑冷笑,她不躲不避,甚至還越加的激起墨戈弋對自己的恨意,“哦?大公子敢說雌伏男子胯下承歡之時,你就沒享受到歡愉?怕是快活到骨子裏,這兩年沒人碰你,就變得這般饑渴消瘦了。”

這些話,哪裏像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能說出來的,可偏生古緋說的笑意盈盈,半點都不羞澀,看在墨戈弋眼中就是莫大的嘲笑,心頭的怨毒化為毒蛇,不斷在啃噬他的胸腔,五髒六腑都被淬了毒,只有撕裂眼前的女子才可解脫。

他步步到古緋面前,眼白幾乎紅到滴血,臉上扭曲的恨意讓他不像個人,“我要将你賣到大京最下等的勾欄院,每天讓十個身流膿瘡的乞丐輪流折磨你,若你沒死,那便到充為官奴發配邊疆三千裏,那些征戰沙場的漢子定會好生享用你的身子……”

墨戈弋也是惡毒,他一想到自己所說的變成現實,就忍不住亢奮的整個人發抖,“不過,在這之前,今個,我也定讓你永生難忘,呵呵呵……”

說着,他自己笑了起來。

古緋也笑,她擡眼,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眼瞳像是黑曜石一般晶亮,她手摸上輪椅輪子,以誰都沒想到的動作,大力一推,就往墨卿歌的方向靠近幾步,再伸手一拉,就将才緩過勁的墨卿歌拉到身前,并從發髻下摸出烏金黑曜石卧狐簪,抵在她腰身。

她一手鉗制住墨卿歌的手腕,側頭透過她的身子看向墨戈弋,抿唇就笑如冰水般純澈,“大公子說的法子,阿緋覺得還是讓大姊先行試試的好。”

托幾次三番被刺殺的福,如今她就算不會拳腳,在這樣的情形下,也比一般尋常女子鎮定且自若許多,還動作迅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