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嬌
作者:阿姽姽
十五年前,她活的荒唐,
被主家領養,過人制墨天賦不過是為嫡姐做嫁衣。
十五年後,雙腿被廢,兄長被害,才知一切皆是利益熏心。
至此,隐姓埋名,千番手段,萬般算計,不過只為讨回場公道。
筆墨紙硯,腐朽世家,涅槃過後,她誓要四大家族的整個傾覆來平怨熄仇!
從生到死,從信任到背叛,從愛到恨……
踏他背脊而上也不過是算計的一小步。
豈料,他只言,“算計本公子的利錢,姑娘你還不起……”
小說類別:古典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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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修)
更新時間2014-5-8 17:27:53 字數:2321
十一月的大京,初雪飛揚,天地素白。
一襲大紅喜袍的男子飛奔如箭,急蹿似流星,踏雪踩冰地掠過,後堪堪停在被雪掩起的半坡窯坊面前。
那抹烈焰般的紅色烈如火明如砂,在一片白的天地間,醒目又刺眼。
“墨緋——”男子倏地大喊出聲,“你出來!”
聲音直入雲霄,震散紛落白雪,四面八方連綿不絕的回響,經久不息。
随着他的話音,那窯坊“嘭”的發出爆炸巨響,漫天飛舞的積雪中,夾帶黑色髒泥和點點煙塵。
摧枯拉朽的摧毀,就那麽一瞬間在男子面前上演。
他怔怔看着,渾身僵硬無法言語,劍眉星目中流露出的憤怒、失望、悲痛複雜的如黑墨沉澱進無底深淵。
“你找我?”低且柔的嗓音,帶着冰沙的質感,在男子身後響起。
聞言,男子颀長的身形在落雪中有幾不可察的輕顫,驀然回身,嫣紅如血的喜袍在亮白的雪地中劃過決絕的弧度,他手一指,就怒吼道,“墨緋,你怎變得這般蛇蠍心腸?如何敢……如何敢就真毀去制墨窯坊?”
“蛇蠍心腸了麽?”在男子面前名為墨緋的女子淺淺重複了句,她坐在木制輪椅中,身子太過纖細瘦弱,以至于襯得那輪椅空且大,“我又如何不敢?樂清泊你且看好了,大京墨家人死絕,我才心安。”
聽聞這等戾氣仄人的話,男子面容倏起哀傷,他本就生的俊朗如玉,風姿卓然,如此強烈的情緒從眸底流露,倒讓人跟着難過,“阿緋……需要我求你麽?”
輪椅中的女子微微偏了下頭,其實她的容貌并無傾城絕色之姿,充其量只能算清秀如蓮,但那雙眸子卻尤為出色,點漆眼瞳比常人都來的大些,映着眼白,格外黑白分明,又帶着慣常的清冷,像浮冰碎雪。
她的目光在男子身上的喜袍上下打量,唇尖一翹,譏诮十足,“我倒忘了,你今日可是要迎娶大京第一美人,尊貴的墨家嫡長女墨卿歌為妻,我毀了墨家的制墨窯坊,你自然會為墨卿歌心疼了。”
心疼?
樂清泊蒼涼地笑出聲來,那笑聲由低漸高,飛雪震的近不得半分他的身,染白的劍眉析出冷冽的決絕,“時至今日,阿緋你為何不問問我是因何娶的墨卿歌,娶你的長姐。”
薄涼的粉唇勾了勾,墨緋嘲弄地看着男子身上再明顯不過的喜袍,淺言道,“問或不問都是注定,清泊,我與墨家不死不休,連你也要成為……”
說到這,墨緋頓了下,風雪越發肆意吹亂青絲,将兩人凝望的視線割的支離破碎,瘦弱的背脊感受到木制輪椅的冰涼,她眉目浮起尖銳的冰淩之色,“我的敵人麽?”
“敵人”二字,像是冰雹,無情地砸到樂清泊身上,讓他從頭冷到腳,猶如被扔到暗無天日的冰窟中,再不見溫暖日月。
墨緋錯開視線,放眼看去,視野之內,從前是大京墨家制墨窯坊的地兒,如今被深埋的火雷炸得四分五裂,冰雪下落,窸窸窣窣将狼藉掩蓋。
有雪懸在睫毛,眨眼之間都是冰涼,便是連呵出的呼吸都呈明顯的白霧,墨緋攏了下身上的狐裘大氅,她微揚小而尖的下颌,眼瞳一眯,不辨其中顏色,“樂公子還是早點回去的好,省的誤了吉時,耽擱拜堂。”
這話觸動樂清泊,他挺直了背脊,居高臨下地看着墨緋,兩人隔着風雪,卻仿佛隔着千山萬水,他的唇都像是被凍住了般,幾欲抿成直線,“你既還認卿歌為姊,我不同她成親,阿緋,你可罷手?”
墨緋好似聽了天大的笑話,她半隐在袖中的手順着輪椅扶手緩緩下落,擱在自個膝上,指腹摩挲而過,勾唇點笑,“墨卿歌,大京百年制墨世家墨家嫡長女,身份尊貴,金枝玉葉,更有大京第一美人美名,且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而讓人最佩服的,自然還是她的制墨天賦,百年難得一見,堪稱天才亦不為過……”
說到最後,毫無起伏的口吻中,誰都能聽出濃濃的諷刺。
“阿緋,你同樣姓墨。”稀薄如星火的奢望在樂清泊眼底浮現,猶如昙花,稍縱即逝。
墨緋笑了出來,她仰起頭,迎着冰涼的雪花,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漆黑的眼瞳卻再不見半點光暈,直至眼梢泛起濕潤,還來不及眨眼,就已經變為冷冽。
她放置在膝蓋上的手輕微顫抖,來回摩挲那雙不甚有知覺的腿,繼而帶着一種玉石俱焚亦不妥協的恨意道,“樂清泊,兩年之前我便立誓,此生不是我死就是墨家亡!”
“且他們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個字,都将會是我的名字——墨緋!”
尾音上翹一個音節,帶着連冰雪都不及的無情,可無人知那之下,洶湧的怆然悲壯找不到宣洩口,她面色平靜,形如死水,唯有那雙眸子黑的連同她自己都能吞噬掉,身上強烈的仇恨湧動,叫嚣着要将視野所及之處盡數摧毀。
如今的墨緋,再不是從前的墨緋。
得出這樣的認知,樂清泊心底升起無法抑制的恐慌,以及一種說不明的哀恸,“是我錯了……是我錯了……當年不該助你……”
墨緋冷笑一聲,偏生就是連尖銳的嘲諷,在她唇邊綻放的時候,都能瞧出柔弱來,但從她粉唇輕吐而出的話語卻像蜜毒,“清泊,從前你我本是郎騎竹馬,青梅心悅……”
郎騎竹馬,青梅心悅。
樂清泊低頭,他定定注視着面前的女子,那因少見日月光線而過分白的面容,像是透明白玉,只是那雙眸子漆黑如黑曜石,他星目之中隐現逐漸魔障的癫狂,“阿緋,我不能讓你再錯下去,我不能……”
他向前一步,幾乎他的腳尖抵着她的,然後蹲下,視線與墨緋齊平,從墨緋眼中,他清晰看見那身豔紅喜袍的自己,猶如星火烈焰,從未有過的刺眼。
他唇嚅動,目光缱绻又溫柔,然他從袖中一掏,卻摸出把鋒利匕首來,“阿緋,你的錯就讓我來結束……”
低言淺語,帶着枕邊呢喃才有的柔情蜜意,似釀陳多年的美酒,聞之欲醉。
墨緋只冷冷一笑,眸底漸次疊起氤氲出可怕的風暴,“你要殺我?樂清泊你要殺我?”
回答她的,是樂清泊流連的手指,他撫着她的面頰,一如多年之前的親昵,爾後那執匕首的手卻猛地刺入她的身子。
那般瘦弱纖細的身子居然連顫都沒顫一下,更勿論躲開。
白衣勝雪的裙裾上眨眼之間就開出絢麗無比的紅梅來,帶着熨燙心窩的溫熱,一點一點的浸潤而出,最後沾染上握匕首的那只手,殷紅的讓人永生難忘。
“樂清泊,你會後悔的……”恍惚感覺不到疼痛,她甚至還牽扯了下嘴角,眉目難得柔和起來,“樂清泊,你可知……兩年前……”
1、扔出去(修)
更新時間2014-5-9 23:01:41 字數:2015
兩年前——
七月,雷雨大作的夜,電閃雷鳴,雨若瓢潑。
易州古家,向來嗜酒如命醉生夢死的古二爺夜半時分,突然在府門外幹嚎出聲,“開門,快來人開門!”
“嗤啦”一聲霹靂,亮如白晝的閃電劃破暗夜蒼穹,将門外的古二爺慘白的臉色映照的分明。
此刻他手裏還橫抱一人,看不清面容。
“開門!”許久沒動靜,身形矮胖的古二爺怒的上前一腳踹在朱紅雕花大門上。
伴随的,又是轟隆隆的雷響,嘩啦啦的雨砸在身上,打的生疼。
古家大門,在這雷雨之中,吱嘎開啓,穿着蓑衣的下人眼都睜不開,風雨太大,沒法提燈籠,只得從間或打下的閃電中,依稀辨認出古二爺的模樣。
“二爺,這是……”開門的下人一驚,趕忙讓開路。
古二爺抱着人,當即一步跨進來,腳步如飛沖地繞過影屏,邁入能遮雨的回廊,緊跟在他身後的,下人這時才注意到還有個渾身濕透的老妪。
下人來不及阻攔,只得眼睜睜看着那老妪同時進來。
這時又是道閃電從天際滑破,撕裂黑暗,亮堂整個夜空。
下人正欲低頭關門,然才一眼,眼瞳驟然猛縮如針尖,只因腳下蓄積的雨水,全是如血的猩紅。
順着那被血染紅的雨水望去,那抹嫣紅一直蔓延至影屏之後,視線被阻才斷了源頭。
那守門的下人一個激靈,臉色瞬間發白,不敢多想,慌忙将朱紅大門關上。
回到古家二房的古二爺才換了身幹爽的衣裳,頭發還在滴水,就有小厮來報,大房那邊有人過來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腆着的将軍肚一張一馳,豆眯大的眼中精光一閃,朝小厮揮了揮手,神色莫測的想了想,才撩袍去到花廳。
“老二,聽說你帶了個人回來?”花廳中,是身形瘦高的古家大爺古仲,他背剪雙手,目若鷹隼銳利地盯着古二爺。
古二爺面帶嚴肅地點點頭,讓人泡了姜茶上來,捧着喝了口,驅了身上的寒意,才緩緩地道,“大哥,我是帶了個人回來,且身上還有傷,需要大夫和上好的藥材養着,還請大哥行個方便。”
聞言,大爺古仲本就有細紋的眉心皺的更深了,他一揮袖,神色有惱,“幾十年的醉生夢死,嗜酒如命也就罷了,你怎的還越發做出這樣混賬的事,傷了便傷了,為何還将人帶回來?”
古二爺知曉古仲多半是誤會了什麽,他也懶得解釋那麽多,只搖頭說了一句,“大哥誤解了,我帶回來的不是其他人,是我女兒,流落在外十五年的私生女。”
私生女!
這三個字的威力堪比外面的驚雷,乍響在大爺古仲耳邊,将他震懾的好半天回不過神來,臉上也盡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自己這二弟的本性,他自來是知道的,十六年前弟妹因難産去世,從此,本就不甚成才二弟越發貪杯,整天就沒清醒的時候,連剛剛誕下的女兒也不管。
這麽多年,如若不是他大房這邊一直照料,只怕那孩子也是養不活的。
如今,他卻跟他說,十五年前,初初在弟妹去世後的一年,他還有個私生女。
只不過轉念之間,大爺古仲腦子裏已經閃過無數的念頭,後更厲色的道,“扔出去!不能留着!”
這是一個污點,一個會讓整個古家蒙羞的恥辱。
二爺古将難得這般清醒,他喝完一杯姜茶,身體感覺暖了,才正視古仲道,“那孩子已經雙腿被廢,此生不|良于行,大哥,我不能再不管她。”
他說完這話,彈了下衣衫皺褶,起身,目光看向外面的風雨飄搖,“大哥,我沒求過你什麽,這麽多年,也任由大嫂壓制二房,可是唯有這一件事……”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轉身看着大爺古仲,讓他明了自己眼中的堅定,“她流落在外十五年,日後也是廢人一個,一口飯,古家還是賞的起的。”
然後便是兩人之間長久的沉默,大爺古仲抿着唇,如鷹勾的鼻端有着行商之人才有的果斷,他眸色瞬也不瞬地盯着二爺古将,像是第一次才認識他一般,良久之後終于開口,“那随你。”
二爺古将似乎就在等這句話,他內心松了口氣,臉上帶起點笑,“多謝大哥,我代阿緋感激大哥的收容之恩。”
大爺古仲本欲轉身離開,聽聞這話,腳步一滞,側頭問道,“她叫阿緋?古緋?”
“是。”二爺古将點頭。
古仲颌下幾髯美須顫了顫,帶着不茍言笑的嚴肅,衣袍搖曳旋身離開。
一直到再看不見古仲身影,二爺古将臉上的笑意剎那冷了,廳外雷雨斑駁,映入他眼底,便化為晦暗不明的沉色,浮浮沉沉一如外面的風雨。
而此時的古家二房某個偏僻小院,外面雷鳴閃電絲毫不透,豆大的油燈暈黃光線搖搖欲熄。
過舊的架子床上,天青色的蚊帳,泛白的錦被,上依稀能看出富貴牡丹的紋繡。
滿頭銀發的老妪此刻已經換了身粗布藍衣,她擰了條濕熱的方巾,靠近床沿,掖了掖被角,順着氤氲的光線圈,才看見床上躺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女子,女子面容蒼白無血色,粉唇泛青,額有冷汗滑落,明顯睡的不安穩。
“姑娘,姑娘……”老妪用方巾為女子擦了擦汗,小聲喚道。
女子依然昏迷不醒,老妪嘆了口氣,扔了手中方巾,解開随身小包裹,露出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來。
她動作極為熟練,撚了條透氣的紗質棉布,緊接着倒出瓶罐中的藥粉,一一混合了,才小心翼翼地揭開女子身上的錦被。
立馬一股子的血腥味彌漫出來,老妪面色不改,挽高女子褲管,露出雙疤痕猙獰交錯并有血水滲出的小腿來。
那小腿上根本就沒好肉,原本是瑩潤白皙的腿肚子,此刻一大片的血肉被削去,之前敷的棉布,已經被雨水盡數打濕,此刻混合着膿血,慘不忍睹。
2、生削腿肉的極刑(修)
2014-5-10 23:02:38 字數:2356
老妪倒抽了口涼氣,她手下動作加快,趕緊拿銀剪剪了棉布,又用幹淨的方巾攢幹血水,這才将混合了藥粉的幹淨紗質棉條小心地纏在那雙小腿上。
許是太疼,床上的女子睫毛一顫,虛弱地睜開眼,淺淡的光線之下,能看清那雙黑如點漆的眼瞳比常人來的大一圈,映襯眼白,格外黑白分明。
“苦媽……”她嗓音喑啞地喊了聲,聲音小的像嗷嗷初生的幼獸般無力。
銀發老妪猛地擡頭,臉上有喜色,她幾下幫女子換好藥,拉過錦被,讓女子裹嚴實了,“老奴在,老奴在,姑娘可想喝點水?”
女子眼珠轉動,将整個房間打量了圈,舔了舔唇尖,又問,“我這是在哪?”
叫苦媽的老妪動作一僵,她嘆息一聲,轉身為女子倒了杯溫水,送至她唇邊,見她喝了點,才回道,“易州,姑娘咱們在易州了。”
易州?像是魔咒,當即讓女子呼吸加重幾分,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首次出現洶湧戾氣,可她開口說話,語氣卻冷靜如冰,“苦媽,這是天不亡我麽?讓我重回易州,從來時來,有朝一日才可得報大仇!”
苦媽憐惜地伸手為女子撫了下額際散發,“姑娘,忘掉吧,忘掉那些,從此你便只是易州古家二爺古将的私生女,流落在外十五年,昨日才和古二爺相認,并被他帶回古家,改姓了古。”
女子一怔,她愣愣看着苦媽,爾後凄涼一笑,“哈哈哈……古緋……”
怆然笑聲蹿入小院風雨中,被轟隆的雷聲掩蓋,誰也聽不見。
“古緋也好,”女子輕描淡寫看了眼自己的雙腿,終于累了,神色冷漠地望着蚊帳,喃喃道,“從前之姓,背負的不過都是血海深仇,去除之,不代表我會忘,易姓為古,不過也是權宜之計,我連這生削腿肉的極刑都能受下來,只是換姓埋名,我又如何不能忍。”
聽女子這樣說,苦媽提着的心松了,她放下纏枝鈎帳,拍了拍女子肩頭安慰道,“姑娘,先休息吧,日後這古家也定是不平靜的。”
女子冷笑一聲,她瞧着苦媽吹了油燈,整個房間裏陷入一片黑暗,只聞外面風雨呼嘯,緩緩閉了眼,不再想其他,一心蓄養身子,好早日恢複過來。
不出苦媽所料,第二日,古緋才睜眼,身子骨虛弱乏力,她正躺着不動回複力氣,就聽屋外有喧嘩之聲。
緊接着是喝斥,苦媽似乎在解釋什麽,驀地房門被嘭地打開,進來一衆的人影,幾乎晃花古緋的眼。
當先的是個戴金繡暗紋額飾,穿墨藍色纏枝紋褙子五十來歲的婆子。
那婆子走進來,聞着屋裏淺淡的血腥味和沖鼻的藥味,眉心一皺,拿着帕子扇了扇,嫌棄地捂着口鼻又倒退至屏風邊。
古緋透過蚊帳,依稀能看出那分明是下人的婆子,穿着綢子衣裳不說,還富态非常。
她朝床榻的方向張望了下,就問道,“裏間的姑娘可是喚古緋?二爺昨個尋回的……女兒?”
古緋沒說話,對這傳言中的古二爺,她就壓根沒見過,而自己新的私生女身份,也容不得她有任何異議。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從大京一路到易州,無論是突然出現在身邊的苦媽,亦或這似乎早就為她準備好的身世,那都定是有人在一手操控。
如今的她,無財無勢,唯有一身會制墨的本事勉強安身,先不論這背後之人打的是何算盤,總歸有露出狐貍尾巴的一天,而她所要做的,便是再自然不過的接受這一切,養好身子,才可談及日後。
或者說,她是不得不接受。
“這位媽媽,姑娘身子有恙,這會許是還未醒來,自不能答話。”苦媽低頭小聲的解釋道,她姿态低可卻不卑不亢。
那婆子斜斜看了苦媽一眼,房間裏味不好聞,她也不願多待便道,“喲,老身可當不得這一聲媽媽,老身姓段,當年有幸奶過大夫人一口奶而已。”
姓段的婆子輕咳了聲,“大夫人吩咐,為你家姑娘換個院子,并找大夫來瞧瞧,說是這位姑娘一應吃食用度比照府裏其他姑娘,念在她身子不好,給單獨開個小竈。”
苦媽一喜,蠟黃的臉上出現笑容,她連連對婆子說着感謝的話。
段老婆子一擺手,面有倨傲,“你家姑娘生辰是哪日?”
苦媽吃不準這話是何意,還是老實報出古緋的生辰八字,殊不知卧在床榻的古緋聽聞眸色猛地一寒。
這些日子,她十有八九都是在昏迷之中過來的,又哪裏會跟苦媽說自己的生辰,可苦媽的回答卻分毫不差。
“今年十五,那在古家姑娘中便是年紀最小的,排行為五,日後可不就是五姑娘了麽?”段老婆子輕描淡寫地說道,苦媽還來不及應聲,她又道,“不過,大夫人說了,姑娘的名頭也不是那麽好擔當的,他日滴血認親歸宗入族譜之時,倘若有異,你們自己掂量着點!”
後一句話,已然帶着斐然的厲色。
苦媽怔住,還未回神,段婆子便轉身離去。
眼見人走了,古緋輕聲喚了句,“苦媽……”
苦媽一激靈,吱了聲,幾步繞過屏風,撩起蚊帳,瞧着古緋醒了,便将人扶起來道,“姑娘都聽見了?”
古緋點頭,她腿傷口未愈合,不敢使力,只得軟軟靠在苦媽身上,“苦媽是如何知我生辰時日?”
苦媽并未解釋太多,她随手拿件薄衫披在古緋身上,邊說道,“姑娘不必多疑,老奴不會害姑娘便是……”
然她話還未完,就被古緋一口打斷,“說來,我還從未問過苦媽過往來歷,怎生的那般巧,在我性命垂危之際,苦媽就出現了。”
苦媽苦笑,她欲言又止地望着古緋,眼中神色複雜,“姑娘,該您知道的時候,老奴定會據實相告,這從大京到易州的一路,老奴貼身照料,若要害姑娘,又何必如此費盡心機将姑娘安頓在古家,這樣才能獲得喘息之機,好定後事之謀啊。”
話到此處,古緋心知再問不出什麽來,如今她的處境,不依靠苦媽又能指望誰,種種厲害關系,她心如明鏡,如此她淡淡一笑道,“苦媽多心了,你也知我背負着什麽,凡事都會多想一些。”
苦媽哪裏不明白古緋的心思,她也不介意,“姑娘安心養身子,古家滴血認親這一茬還不好糊弄過去,需得從長計議,老奴先出去給姑娘弄把方便出行的木質輪椅來,省的老躺床上。”
古緋點點頭,她眨了眨眼,伸手拉了下被子,突然想起一事,“苦媽,既到易州了,那便幫我去尋兩個人,附耳過來……”
苦媽接連點頭,示意自己記下了,古緋這才心定了定,她縮進錦被中,轉了個身朝裏就欲在睡會。
瞧着古緋呼吸綿長了,苦媽才輕手輕腳地出房間,她哪裏知面朝裏的古緋杏眼一直大睜着,點漆黑瞳暗沉地能吞噬掉任何日月光線。
3、此妖孽非等閑(修)
更新時間2014-5-11 23:08:15 字數:2124
古家動作很快,只才一日,便有下人來請古緋搬進古府東南邊的青墨院,小院頗為偏僻,可勝在安靜,适合安心養身子。
苦媽很高興,她推着不知從哪倒騰來的木質輪椅,古緋坐的安穩,兩人只堪堪帶了個小包裹,就住進了青墨院,随行的還有個從古家大房調撥過來名叫丹青的婢女。
抽了空,苦媽将古府上上下下的關系都給古緋講了遍,特別是古家大房那一邊的,尤為着重提了大房大夫人崔氏和大姑娘古婉婷,至于二房這一頭,古緋只知有個叫古柔的三姑娘,除此之外,便是二爺古将,再無他人。
古緋腿傷未愈,人易困乏,多數時間她都在休憩,有事也是苦媽在打理。
如此安生的養了半月有餘,倒也無人來青墨院打擾。
閑暇之餘,她轉着輪椅在花廳檐下,看浮雲蒼穹,婢女丹青有意接近古緋,裏裏外外的事都和苦媽搶着幹,古家的風吹草動,更是盡心盡力地回禀,聊表忠心。
這日,苦媽外出未回,丹青腳步匆履地進來,她見古緋在檐下,遂面色整了整,到跟前小聲的道,“姑娘,府中出事了。”
古緋指尖一動,眼睑都沒擡一下。
丹青轉身從屋裏拿了件薄衫出來,為古緋搭在膝蓋上,又道,“昨個,大夫人請了驅魔除妖的高人上門,說是咱們府上有妖孽,近日才禍事不斷,姑娘,奴婢聽大房那邊的姊妹說,這事十有八九是沖着姑娘來的。”
聽聞這話,古緋蒼若白玉的小臉上終起點滴的漣漪,像是輕羽入水,“禍事?哪裏來的禍事?”
她的嗓音不若尋常的女子那麽清脆婉轉,反倒帶着沙冰的質感,清冷又綿軟,即便已經聽過了,此刻再聽到,丹青仍然會恍惚剎那。
“姑娘回府那日,電閃雷鳴,好不吓人,且那暴雨還一連下了好幾天,府裏墨坊倉庫那邊遭浸了水進去,直到前幾天,有夥計進倉庫拿墨丸,才發現整個屋子的墨丸大都受潮失色了,這事,大爺知道後當即就氣的病倒了,也就姑娘這邊清淨,沒誰敢嚼舌根子,如若不是奴婢在大房那邊有相熟的姐妹,今個還不知道有這樣的事。”
丹青蹲下,捏着拳頭,小心翼翼為古緋錘了捶腿,一邊擡眼觀她神色。
杏眼虛眯,古緋臉上不甚有表情,半點看不出她心裏是作何想的。
古家也是以制墨為生計,這點之前苦媽跟她說過。
在大殷王朝,除大京之外,這易州也是有小墨都的美名,光是城中制墨的大小作坊就不計其數,古家這樣的充其量算二流的家族而已,能維持一大家子的過活,可若有意外,那對整個家族來說,便是滅頂之災。
大爺古仲被氣病,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這些,又與我何幹?”古緋顯得冷漠又無情。
丹青動作一頓,她欲言又止,後一咬牙道,“下面有人說,親眼所見姑娘進門那晚,整個古家大門都被血水染紅了,說那是黃泉血海的血,還說……還說……”
古緋黑瞳一轉,就看着丹青。
丹青背脊生寒,像是喊的一樣大聲道,“還說姑娘是從黃泉地獄爬出來的厲鬼,誰沾上誰就倒黴,所以,古家現在就倒黴了。”
話音方落,丹青頓失力氣,一下坐到地上,滿身都是冷汗津津,她是看都不敢看古緋一眼,只覺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仿若真有血海屍山,駭人的很。
古緋輕笑一聲,蔥白細指屈起,有節奏地敲着輪椅扶手,她就道,“你怕甚?莫非也以為我是厲鬼?”
“不……”丹青猛地爬将起來,卻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離古緋遠點,才解釋道,“姑娘是人,活生生的人……”
聞言,古緋斂眸伸手揉了揉膝蓋,最近安定下來,小腿肚上的傷才開始愈合,時不時就發癢,又帶着針紮的疼,難受的很,“人如何?厲鬼如何?某些時候,人還不如……”
“大師,這是最後座小院了,您請進。”
古緋話還沒說完,院門口就傳來陌生的聲音,她坐在花廳檐下,一擡眼就見院門口進來數人。
其中一人,面有三縷美須,頭戴角冠,身穿姜黃大襟戒衣,腳踏雲履,手握拂塵,一副世外得道高人的模樣。
他邁進來,瞬也不瞬地盯着古緋,幾息呼吸後,一揚拂塵,怒喝一聲,“呔!妖孽還不現行伏法!”
“你胡說!”丹青尖叫一聲站出來,她臉色煞白,回頭看了看古緋,又望着那道人,即便身子都在發抖亦不甘示弱。
“丹青,過來!”立馬跟在道人後面的一婆子蹿出來,拉着丹青将之拖離古緋身邊。
聽這聲音,古緋了然,可不就是之前領着大夫人崔氏的命來警告過她一番的那段老婆子,她視線掃過去,段婆子不敢與之對視,慌忙往道人的身後藏。
古緋冷笑一聲,這些人挑這個時辰過來,不就是瞅着苦媽不在的當,覺的她一個不|良于行的廢人好欺辱。
“敢問道長,是哪個觀哪家大師座下的?”古緋閑自問道。
那道人雙目圓睜,颌下黑須抖動,他手腕一轉,拂塵劃過好看的弧度,單手一豎誦了聲,“無量天尊,念在爾未傷人命,就此回來時路,貧道便饒你不死,如若不然,休得怪貧道替天行道!”
一句“替天行道”勾起古緋心底的戾氣,她眸生赤紅,帶着狠厲,“滾出去!”
道人也怒了,他從袖中摸出把朱砂符紙,兩指一夾,口中念念有詞,末了還咬破舌尖,噴了口血在符紙上,那符咒迎風自燃,驚得後面的護衛婆子婢女等人驚呼出聲。
古緋不為所動,她冷眼看着那道人做戲,知曉今日這一場,是大房那邊鐵了心要将她趕出古府去,如若不然又豈會連道場都不擺就直奔青墨院,且見着她出口就是妖孽。
“呔!”道人又喝了聲,他手執拂塵,指尖還夾着燃燒的符紙繞着古緋走了幾圈,後那符紙一揚,紛灑而落,熄了最後一點星火,燃燼成灰,就聽那道人跳至院門口,面有汗漬的對段婆子道,“此妖孽非等閑之輩,貧道法力有限,只堪堪以力封之,還請速去回禀夫人,務必要将其束縛到那等離仙神最近之地。
4、請至庵堂(修)
更新時間2014-5-12 23:35:41 字數:2078
一場鬧劇來的快散的也快,初初在道人說了那話之後,所有人都轟的如鳥獸狀散了,只是沒人敢再靠近青墨院,連丹青都被那段老婆子強行拉走了。
古緋一人坐在檐下,瞧着腳邊符紙燃燒後的灰燼,她動也不動,就那麽從日暖到月涼,裙裾輕拂而過,恍若成雕,直至苦媽回來,她才轉頭淡淡道了句,“苦媽,這古家也是呆不久了。”
道人最後的話,所謂離仙神最近之地,不是寺廟就是庵堂,哪裏都不是她想去的。
苦媽早聽聞了事情經過,她轉身從廳中點燃黃銅仕女油燈,蠟黃的臉在氤氲的光線下,散發出和藹的笑容,“沒事,姑娘不必擔心,姑娘必定是要從古家崛起的,這等小風小浪,老奴問姑娘,可是懼怕過什麽?”
古緋笑了,這些日子,她宛若從煉獄之中走了一遭,真正是由生到死的輪回了一遍世間所有苦楚,現今是連死都不懼,又還有什麽是能讓她怕的,“有朝一日,苦媽你若與我為敵,那才是我該怕的,如此了解我。”
苦媽啞口無言,她不知要如何回答古緋,這種未來說不清的事,誰猜的準。
古緋将苦媽神色盡收眼底,她心頭有數,“不過,今日之事,我若不做點什麽,這府裏的人還當我好欺負。”
苦媽推着輪椅,将古緋帶往花廳中,“姑娘想如何做?”
古緋笑而不語,反而似是而非的道了句,“我觀那道人有兩下子,是能唬人的,想必自然有其出處,先查一查再說。”
苦媽應下,面上有欣慰之色,只要古緋不就此甘心認輸頹然下去,那日後必定會是很多人的噩夢。
果不其然,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