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龍墨香的香味徹底被水沖淡後,蜂群在禦庭侍衛的驅趕下,也盡數從大殿之中飛出,連同彩蝶一起,整個大殿又幹淨下來。

沖撞聖顏,所有的人當即噗通一聲跪下,古緋也撐着跪伏跪在地,畢竟她還不想做出頭那個,特別是在這個時候。

“小魏子,”低沉的嗓音從殿上傳來,恍若在天際一般的不真切,那那口吻之中的威嚴卻叫人膽顫心驚,“叫禦醫。”

初元帝拉着蘭後的手,眼見上面被蟄出紅腫來,臉色陰沉如水。

魏明央一個激靈,趕緊差了個小太監去喚禦醫,并幾步蹿到裝龍香墨的那托盤,一把扯了紅綢,兩指撚起墨丸一舉,厲聲喝道,“此墨丸是哪位師父所制?”

墨卿歌臉色越發的白,站她身後的那墨家老師父更是手腳都在哆嗦,口齒不清地回道,“回……公公……是……是小人……”

魏明央冷哼一聲,他眼帶殺意地瞥了墨卿歌一眼,拿起那枚墨丸到鼻端一嗅,“如此重的香味,墨家此次制出這等事,是何居心?”

“小人……小人沒……沒有……”那老師父只恨不得能暈死過去,他頻頻偷看墨卿歌,眼見墨卿歌半點不吭聲,當即心頭無比絕望,是以大着膽子道,“小人全按配方所制,毫無差池,這配方也是墨家出的,小人冤枉……”

這話入墨卿歌的耳,叫她一下反應過來,她一聲音帶着尖利,首先撇清關系,“你胡說,定是你技藝不精,龍香墨配方絕無問題!”

話音才落,她猛地一凜,想起那日古緋的話。驟然這時候明白定是古緋做了手腳,可當着初元帝和蘭後的面,她還真不敢毫無證據的亂說一氣,指不定會被認為是信口雌黃。查處下來便更是說不清了。

“墨家?”理了理鳳釵的蘭後輕描淡寫地問了句,這會手背痛癢難忍,她也只得大度忍着,反而還對初元帝道,“皇上,臣妾無大礙,務須挂懷。”

初元帝點點頭,遂松開他,不怒而威地眉目一挑,“皇後賢德。不過,一會還是得讓禦醫多瞧瞧,莫留了痕。”

說完,他轉頭對魏明央道,“小魏子。如何之故?這墨家往年制的墨,甚得朕心,怎的今年出了如此纰漏?”

魏明央當即将墨丸之中因花香味過重,而不僅引來彩蝶,還将蜂群也招來之事說了便,末了,只說今年以墨家身份來征選貢墨的是墨家嫡長女。其他緣由還有待查清。

初元帝沉吟片刻,他瞅着殿下跪着的墨卿歌,意味不明地道,“墨家長女?”

“莫不是有那大京第一美人之稱的?”誰也不曾先初元帝開口居然說了這麽一句話,話下之意誰也不敢輕易揣度。

就是聽聞的古緋,眉頭都皺了皺。她算計到很多,也料到墨卿歌會有的野心和選擇,可卻沒想到初元帝為一國之君,古來有之,國君者。後宮佳麗三千,皆有收美享用的喜好。

初元帝是君,墨卿歌是第一美人,怎麽看都不是好的兆頭。

這樣想的人,不僅有古緋,同樣還有蘭後,她眼底有高深莫測的點光,倏地她輕拉了拉初元帝龍袍,引得初元帝注意後道,“皇上,後面還有兩味墨丸,不瞧了麽?臣妾倒是感興趣的緊,這連招蜂引蝶的墨丸都制出來了,指不定就還有更有趣的。”

沒瞧出初元帝是否真的有興致,他從墨卿歌身上收回目光,皇冠之上的流蘇曳動如水銀,“也好,小魏子繼續。”

“喏。”魏明央面帶淺笑,一轉身瞅着小太監招來了一隊禦醫,當即挪開道,讓禦醫先給蘭後瞧瞧,後他才朝第七位藝師揮手,示意站出去繼續。

第七位的藝師,額頭上被蟄了好大一片的紅腫,又癢又疼,還火辣辣的難受非常,可禦醫都是先要給蘭後診了後,運氣好才能輪的上她們,這會還要展示,即便再心有埋怨,在初元帝面前,誰敢造次。

大殿之中的所有人,初元帝沒開口讓起來,都只得挨個跪着,古緋腿本就有傷,這會跪的時間一久,就有點人發暈,她動作不顯地往後挪了挪,将後背靠在輪椅邊上,這才舒服一點。

墨卿歌的面色漸漸恢複紅潤,剛才的一幕在她腦海之中反複閃現,這會又開始品鑒墨丸,在她心裏,這是初元帝不追究了?還有初元帝那句問話,居然也是知曉她的傾城美色,這樣的話下之意是不是……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然而心卻漸漸地火熱了起來,如若真如她所想,滔天的富貴和權勢還不是唾手可得!

古緋餘光一掃,将墨卿歌神色盡收眼底,她眸色微沉。

第七位藝師正在殿中翩翩起舞的當,驀地,四肢發軟,跌倒再地,卻是被蜂群蟄的很了,身子不濟無法在展示墨丸。

魏明央眉頭一皺,一揮手,示意最後一位藝師趕緊上場,省的壞了初元帝和蘭後的興致。

這最後的一位藝師,在蜂群來的時候,她站的最為靠後還是怎的,竟然毫發無傷,她背着衆人揭開紅綢,如前幾位藝師一般,輕研墨汁,可她才手執墨丸一遇清水,硯臺之中便騰起隐約的白霧。

藝師手一頓,她繼續斂袖劃拉墨丸,升騰而起的白霧越來越多,最後升至半空,有輕風一吹,就形成雙龍嬉戲的圖案。

這幕異象驚了所有人,那藝師手裏還拿着墨丸愣愣一轉身,看着魏明央,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居然有白霧,還成龍形!”蘭後驚奇地道,她看向正在給她塗抹藥膏的初元帝,“皇上,這真是吉兆啊!

魏明央想的比較多,他上前一步,行禮道,“啓禀皇上,未免有異,這最後一場,還請皇上許奴才親自展示。”

初元帝給蘭後手背抹了藥膏。這才眯起眼睛看向正緩緩散去的龍形白霧,他勾起嘴角,多了點興味,“準。”

魏明央謝恩之後。從那藝師手中接過墨丸,才一入手,精巧的雙龍戲珠墨身,就讓他起了點愛惜之意,再仔細一看技藝,也是頂好的。

當即他挽起袖子,待那半空之中的白霧散去之後,才複又在石硯之中研磨幾下,執筆飽蘸墨汁,魏明央嗅之。并無明顯墨香,他才放心地伏身,手腕使力,刷刷幾下,行雲流水地寫下“龍行萬世”四字。

就在他擱筆。一吹字跡的當,那白紙上的黑字又起變化,瘦勁清峻的隸書,體勢飛動不拘,遒勁有力的轉折筆鋒,居然滲透過白紙,浸潤進木質案幾裏頭。卻是無論如何擦拭,都無法洗涮掉。

魏明央驚疑不定,這細節被殿上的初元帝看的清清楚楚,他忽的大笑一聲,“神仙傳雲,漢桓帝征仙人王遠。遠乃題宮門四百餘字。帝惡而削之,外字去,內字複見,墨皆入木裏。”

初元帝緩緩從殿上拾階而下,他一邊道。“不想,今日我大殷也有這等奇才,墨入木裏,故而削之又複見,朕和諸君一樣,年幼之時,都以為這神仙傳,皆是怪力亂神的荒謬之言,今日這貢墨征選,當是讓朕大開眼界。”

“朕冊,”初元帝從魏明央手中接過那枚雙龍戲珠的墨丸,朗聲道,“此墨為貢墨,所制師父為我大殷聖師!”

古緋反應很快,幾乎在初元帝話音方落的當,她前額叩在冰冷的地上,口中高呼,“民女古緋謝主隆恩!”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古緋身上,眼見她身後還擺着一輪椅,臉色微變,說不出的古怪唏噓之意。

初元帝顯然也沒想到手上墨丸是一不良于|行的姑娘制出來的,而且此前魏明央還說過坊間對古緋的傳聞褒貶不一,心下便越發覺得古緋有趣。

他道,“朕許你坐回輪椅上回話。”

古緋再次謝恩,在旁的魏明央撘了把手,将古緋扶到輪椅上坐好,古緋垂眸淺笑謝過。

初元帝轉着指間的墨丸,看夠了才将之遞給魏明央道,“送到朕的龍案去,日後就用此墨丸禦批。”

魏明央忙不疊地放好墨丸,初元帝往殿上走了幾步,想起什麽似得回身朝古緋問道,“此墨丸叫何名?”

古緋鎮定自若,從始至終她都半垂眼睑,只看着自己的繡鞋尖,絕不因好奇初元帝的長相就亂瞟亂看,“民女在最後比鬥之前,才偶然配伍出配方,故而還未來得及取名。”

說到這,她頓了下,十分大膽地道,“皇上,民女有個不情之請。”

“哦?”初元帝旋身,往古緋的方向走了幾步。

“民女鬥膽,請皇上為此墨禦賜墨名。”古緋語調無波,那口氣就像在說今個天氣真好一般。

可聽到這話的人當即無一步抽了口冷氣,就是魏明央都覺古緋膽大妄為。

常年天威難測,誰說得清這刻還和氣心情不錯的初元帝,下一刻指不定什麽時候就雷霆大怒了,而君王一怒,哪個不是血流成河。

初元帝沉吟片刻,他雙手背剪身後,無意識地走了幾步,然後瞧着古緋,似笑非笑地道,“果真是鬥膽的很,不過……”

“今日這墨丸甚得朕心,朕就準了爾等也無妨,”說着,初元帝環顧四周,吐出兩字,“龍禦,龍禦千秋的龍禦!”

最後一字方還在唇邊,魏明央也一撩袍子跪了下去,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高呼恭賀道。

古緋心裏自然是高興的,不僅摘得貢墨冠首,還得了禦賜的墨名,此後玄朱坊也算是名門了,她這樣想着,眼梢餘光朝左手邊的墨卿歌看去。

今日這等榮耀,她要墨卿歌親眼看着她榮登極致,方才能緩心頭仇恨。

果不其然,墨卿歌臉色難看的很,她口中跟着衆人在高呼,眼底的怨毒已經濃如宿墨,恨不得現在就将古緋給弄死好取而代之。

古緋勾了勾嘴角,她仿佛已經預見接下來墨家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傾覆的。

正待她欲收回視線之時,斜刺裏,一道冷冽的寒光從跪在她前面的花師父袖中滑落出來,那是一柄刀,一柄不長卻無比鋒利的利刃。

(阿姽:漢桓帝招仙人王遠出自《神仙傳》。閑話一句,給大家介紹個電影,還不錯,叫《繡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