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暮色四合,禦花園影影綽綽。

那宮女領着古緋偏生往人少的角落走,古緋自然是心知肚明,在夜色下,她嘴角浮起冷笑,也不問到底是要去哪,裝作什麽都不曉得。

“聖師大人,奴家公子就在前面,您請。”那小宮女朝古緋笑着行了一禮,卻是不走了。

古緋循跡看去,前面能瞧出是叢怪物嶙峋的假山,或猙獰如獸,或亭立如鶴,且山與山之間,有空洞相連,還是那種一個轉身就能藏身看不到半點的假洞。

屈指輕敲扶手,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昏暗不明的暗夜下分外晶亮,她看向那小宮女,眼底有譏诮流露,“可是那裏?”

那小宮女點點頭,“古聖師勿須擔心,奴會遠遠地看着,不會有人曉得。”

古緋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她轉動輪椅,徑直往前,當真沒瞧出其中的古怪一般,有斜長的影子從她腳下延展,随後混入假山深淺不一的色澤下,連同古緋纖瘦的背影,一起吞沒。

從明亮之處,初初到暗地兒,一時之間古緋也是兩眼一摸黑。

她閉上眼睛,好一會才睜開,就見視野之中,有道黑影伫立在她面前,指尖一顫,她差點就驚叫出聲。

“阿緋?你怎在這?”那道黑影開口,低沉的嗓音帶些許壓抑的躁動,入耳十分熟悉。

古緋眸底生寒。“大殿下,不是您讓人相邀阿緋過來的麽?”

整個語氣都不好了,帶着顯而易見的薄怒。

只見明月後退一步。他似乎喘了口氣,靠在假山壁上,“不管你信不信,本殿都要說,本殿沒讓人邀你過來,本殿在這,也只是多喝了幾杯。出來透氣。”

古緋頭枕輪椅微涼的靠背,這會。眼睛适應黑暗,已經能多多少少看得清些輪廓,自然而然,她敏銳地察覺到明月口吻下的不對勁。帶着隐忍,似乎頗為難受。

她冷笑一聲,“殿下這模樣,只怕不是醉酒這般簡單。”

明月一愣,随即低笑出聲,“還真瞞不住姑娘。”

“沒錯,不止酒醉這般簡單,本殿其實……”說道這,他頓了頓。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下去,“不能喝酒,一沾酒就會全身起紅疹子。又癢又難受,比如這會……”

夜色之中,明月的眸子也十分明亮,像是被山泉沖刷過無數遍一般,并帶着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灼熱。

古緋抿唇不語,只看着。不辨情緒。

明月自曬一笑,“是不是覺得本殿自作自受。明知沾不得,還偏生如飛蛾撲火,嗯?”

“作為皇子,皇後的兒子,本殿豈能在父皇面前露怯,即便明知不可為亦要非為不可……”他喘了口氣,緩緩走近古緋,帶着清冽的酒香,湊到古緋面前,眸色幽深地道,“若是這會被旁人瞧見,你與本殿孤男寡女,阿緋覺得他們會怎麽說?”

他說着,臉沿無意挨蹭道古緋面頰,些許的微涼撫平心頭暴躁,他在黑暗中一怔,繼而伸手猛地捧住了古緋的腦袋,整張臉貼了上去。

古緋屏息,她不敢太過掙紮,冷若冰霜地道,“殿下,自重!”

“嗯,”明月從鼻腔中哼了聲,抽身後退幾步離的遠了點,“姑娘,還是先離開的好……”

然而,他這話未完——

“皇後娘娘,您怎出來了?”隐隐約約從夜風之中傳來宮女的聲音。

古緋眸色一厲,她看着明月,冷若冰霜,“阿緋還真承蒙大殿下看的起!”

她本就是疑心重的性子,如此一出,又怎會相信明月的話,只當這一初全是蘭後和明月算計而已。

明月一怔,他目光幽深如井水,假山外面說話的聲音和紛沓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過個幾息的時間,他們兩便暴露無遺,明月回過神來想也不想,拉着古緋輪椅就往假山凹洞深處藏。

那裏暗若深淵,只要不特意走進來,一時片刻還能糊弄過去。

“娘娘,天黑,您小心腳下。”有小太監的聲音越老越清晰。

明月看了古緋一眼,一轉腳,主動出了假山。

“皇兒,你又飲酒了?”蘭後踩着光影,一擡頭就見明月從黑暗之中邁出來,那身通透優雅的氣度,不沾染半點晦暗。

有機靈的太監上前來攙扶,明月靠在其身上,笑了笑,“是飲了點,父皇賜下,哪有不喝的道理。”

蘭後嘆息一聲,意味深長地瞥了眼明月身後,那裏正是假山有凹洞的地方,“既然如此就暫時不要回殿了,本宮記得,那假山後面有處可以安息的地兒,随本宮進來歇歇。”

說着,蘭後一把拉住明月,擡腳就要往裏面去。

“母後,”明月手覆上蘭後手背,笑意不減的道,“太暗了,母後要是哪裏磕絆了,兒臣要心疼的。”

蘭後眼梢彎彎,就笑的十分開懷,“有兒如此,本宮何求。”

話雖這般說,可她腳步不停,一直朝裏面走。

一直在裏面的古緋面無表情,她黑白分明的杏眼在夜色之中像是一對寶石,透出盈光來又冰冷徹骨,她手反複摩挲扶手,爾後不等蘭後走進來,一轉輪子,率先出去。

“皇兒,一會……”蘭後的話還沒說完,一見古緋從後面出來,“古聖師?你在此?”

她看了看古緋,又轉頭看了看明月,神色驚疑不定,後一揮手,讓身後跟着的宮女太監遠遠退開,臉色當即冷了下來,“古聖師,可否對本宮解釋一下?”

明月雙手背在身後,連表情都沒變一下。

古緋不冷不熱地開口,“回娘娘,臣女在殿中煩悶的慌,便出來走走,不曾想禦花園太大,迷路了,幸的在此遇上大殿下,大殿下正欲送臣女回殿,娘娘就過來了。”

“哦?”蘭後拉長尾音,字音間帶着厚重的質疑,她下颌一揚,帶着倨傲,仿佛古緋只是用此伎倆來欲擒故縱,“本宮不是旁人,眼下也沒外人,古聖師何必另尋說法,這等手段,本宮見得多了。”

她繼續道,“既然如此,瞧在墨長河的份上,本宮就成全你的心思!”

古緋沒說話,她看了明月一眼,從他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來。

”來人!”蘭後一聲喝,“擺駕,回殿,本宮有旨要同皇上請。”

說完這話,蘭後一拂衣袖,轉身就走。

明月這才轉眼看着古緋,他微微勾了勾嘴角,一聳肩,跟着蘭後離開。

古緋唇抿成直線,她瞧着蘭後與明月遠去,心頭越發凝重,只覺前路不明,可又想起此前尤湖說過的話,便轉着輪椅,略一思量,回殿中。

一進殿,她見蘭後坐回高位上,言語有笑的同婉妃娘娘在說着什麽,明月在初元帝身邊相陪,熙攘的熱鬧一如剛才。

古緋回位上坐好,她端起酒盞,還未送至唇邊,想着今晚上的事,複又放下,就在這時,她聽聞邊上三三兩兩的夫人在竊竊私語。

“據說,今日宮宴,皇後娘娘有意為大殿下相看側妃。”

“大殿下儀表堂堂,今個好像在朝堂上,還得了皇上的褒獎。”

“是啊,誰要做了這大殿下的正妃,日後指不定就是……”

剩下的話沒說完,可誰都懂是什麽意思,那幾位夫人不約而同的低笑了起來。

古緋眉心一皺,她總覺今日蘭後言行舉止頗為古怪,就在這時,初元帝那邊傳來笑聲。

所有人看過去,卻是初元帝正和西佛國的釋婆羅王子相談甚歡,也不知釋婆羅說了什麽,讓初元帝很是開懷。

“皇上,這等高興,不如說出來,讓臣妾等一同樂一樂。”蘭後轉頭朝東殿那邊道。

初元帝道,“釋婆羅王子說,他朕大殷的墨錠之中看出了佛理。”

“這是朕聽過最大的贊美。”初元帝又道。

蘭後淺笑,“還真是來着。”

底下的人跟着附和,泱泱一堂,好不熱鬧。

“剛才,釋婆羅王子還說了一句,”初元帝話語一頓,目光一轉,隔着老遠的距離投在古緋身上,“他言,大殷有古聖師這等奇才,大殷之墨,當流芳百世。”

此話一落,殿宇之中安靜無聲,如果說對于初元帝剛才的話,衆人還能恭維出聲,而對這話,聞之者,先不說作何所想,卻是不敢跟着贊頌。

古緋半斂眉目,不悲不喜,恍若平波,“皇上和釋婆羅王子謬贊了,阿緋一介弱女子,當不起這等美名。”

她避重就輕的想将話題帶過,哪知,蘭後不如她意。

“說道這,皇上多半還不知,臣妾第一次見古聖師的時候,便覺得特別合眼緣,臣妾還聽聞皇兒在易州之時,還多受古聖師的關照,兩人也算是舊識。”蘭後以袖掩唇,輕笑道。

初元帝眉梢一挑,看向明月,“還有此事?”

明月點頭,他臉有酒後的薄色,幾分的醉意,為那份貴氣平添慵懶,“是,兒臣也沒想到,阿緋最後會得到聖師之名,故而未對父皇提及。”

蘭後又道,“臣妾今日有一日想跟皇上求個旨,不知皇上應允否?”

“何旨還用皇後跟朕開口言相求?“初元帝三髯美須下似笑非笑。

蘭後深深地看着古緋,一字一句的道,“臣妾十分喜古聖師,又憐又惜,是以想跟皇上讨個旨,讓古聖師做皇兒側妃!”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