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天外驚鴻

作者:瓐孍

正兒八經型簡介:

白泠這滋潤又可恥的一生,真謂精彩紛呈。

年少輕狂時,被圍攻、被追殺、被掏心窩子、被……

多少年後,她熬到傲視群魔的年紀,終于輪到她追殺圍攻旁人了,卻不僅失了知己,還丢了相好,連同好不容易熬到手的位置也一起丢了……嗚呼哀哉。

繁冗型簡介:

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炮灰男配把自己那顆有特殊功能的心竅借給女主,以期百年後心想事成,結果女主把心轉贈給了男主,由此将男主送上一條不歸路。

大家愛恨情仇兜了幾轉,各路人馬死的死傷的傷,最終心髒交給惡毒女配解決,男女主……修成正果?

一句話簡介:

一顆自帶x精神病毒的心髒引發的一篇虐心文。

那時白泠還在哭哭啼啼的年紀,卻能裝出一本正經的形容,逢人便道: 我要問鼎魔道巅峰!

有個叫率然的男人巴巴的來獻殷勤: 我有條妙計可讓你的問鼎之路不那麽辛苦,想不想試試?

白泠兩眼放光。

直至命中注定的相好來到身旁,她眼睛裏的光更亮了。

相好只負責貌美如花。他笑得燦若朝霞,邊笑邊道: 魔路無頭、大道難修,與其奔波勞碌蹉跎半生,不如痛飲滿盞笑看紅塵。

後來白泠才知這相好竟是她修行路上的絆腳石,自己千辛萬苦修成了,他還要煞費苦心将她從巅峰上拽下來,且拽得十分成功。

白泠曾在她那死得冰涼的老爹屍身前發過毒誓,有朝一日,她必重振她族輝煌,倘若不能将本族發揚光大,将來不得好死。

後來當然就一語成谶了。

蒼茫萬丈裏,他持着血劍,對躺在血泊中半死不活的她道: 我愛你,是冥冥之中注定;殺你,是我的使命。

有些人,在心間,

她二人之間,是天緣宿命中輪回而生的劫。

內容标簽: 靈異神怪 仙俠修真 異聞傳說

搜索關鍵字:主角:白泠、岐赟 ┃ 配角:率然、樂忻、芊女、芙幽、渡宸 ┃ 其它:道長

一句話簡介:白泠這千奇百怪的一生

立意:世間萬物

1、前傳死生契闊(1)

蓮池之畔涼風習習,她沒站片刻就感頭暈,身子一晃。

一只手從旁伸出,将她扶住,那只手主人的聲音含着憂慮:“池畔風大,陛下剛離魂未久,身子尚虛,還是早些回去歇着為好。”

水中滿池芙蕖争奇鬥豔,白泠将望着池子的目光收了回來,一瞥眼,只見瑧兒眼中的關懷真真切切,半點不似作僞,不禁困惑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她挑眉:“怎麽?怕我死了,你無法同岐赟交待?”

瑧兒是岐赟安排過來照料她起居的侍婢,說是照料,但在她看來,不過是監視罷了。

而今的她,只是太玄靈宮的階下囚,性命不保,已與死人無異。一個死人,誰都能夠蔑視,誰都可以作踐。

聽她這麽一說,瑧兒面露委屈,搖頭:“奴婢只是擔心陛下的身子……”

“身子?”白泠聞言嗤笑一聲,垂目将自己那已然可以用肉眼透視而過的魂體一觑,冷然道:“你是在譏諷我而今只剩一副魂魄了是麽?”

她擡手就要作法,欲将眼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小懲大誡一番,但掐了半天訣,瑧兒只争着一雙水靈無辜的大眼将她望着,目露古怪之色,除此之外并無反應,才恍然想起,眼下自己是魂魄之體,無論之前有多少法力,此刻是半分也施展不出,只得頹然将手放下。

若是放在此前,有人膽敢在她面前說這種無禮之辭,以她一貫的狠辣手段,那人決計不會落得什麽舒服的下場,可眼下,今非昔比,她已不再是什麽陛下……

瑧兒搖頭解釋:“陛下誤會了,奴婢并無此意。”她也不敢再出言,生怕一不小心說錯了什麽話又惹白泠着惱但她卻十分體諒白泠的喜怒無常,歷經那般天翻地覆的變故,甭論是誰,都難以承受。也虧得這陛下如此堅忍,換作常人,身處此種境地,只怕早已憤恨自殺。

“你不必緊張。”白泠默然半晌,終于開口:“我的性命握在你家殿下手中,沒他允肯,我就是想死也死不成。”

她言語頗有緩和,瑧兒舒了口氣,舒完了才道:“不是這樣的,殿下知曉陛下而今身子虛弱,遂特意派了奴婢過來照料。殿下曾諄諄囑咐,要我好好伺候陛下,不得出半點岔子。陛下有什麽需求,盡管吩咐,奴婢統統照辦。”

白泠本想說,那你去同你家殿下吱一聲,讓他一刀将他自己結果了事,來洩她的心頭之恨,但琢磨片刻,覺着還是慎言為妙。

回到芳菲滿時已是申牌,日落西山。

芳菲滿是太玄靈宮中的一處偏院,地方僻靜,鮮有人至,岐赟便将她的魂魄安置在此處。

院子不大,但繁花似錦,姹紫嫣紅都開遍。院如其名,芳菲滿庭。

瑧兒伺候她躺着休息,說是調養魂魄以靜為佳,早點睡下也好。

白泠甫一窩倒,忽然想起一事,立即坐起,将她迥然一盯:“我問你,岐赟把我軟禁在此,那我的軀殼哪裏去了?”若能找回軀殼,靈魂歸位,恢複法力,那麽……

她目露寒芒,威從眼中射,瑧兒被她盯得膽戰心驚,跪了下去:“殿下沒有說過,奴婢不知。”

白泠當然曉得她并未扯謊,岐赟既特地抽她魂魄,又怎會讓她找到軀殼,此時多半已經毀了,說不定已讓那沒良心的碎屍萬段亦未可知。

可是,他此時要想殺她,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緣何要留她魂魄在此?

她揣摩許久,沒想出什麽所以然來,忍不住又向瑧兒打聽。

瑧兒顯然知悉緣由,但她面顯難色,踟蹰許久,正打算咬牙将實情告之,外頭傳入一陣靴踏塵泥之聲,有人匆匆而至。

瑧兒起身将門一推,見到來人,立即伏下身子,恭恭敬敬的喚道:“見過三殿下。”

是岐赟,是東黎族岐恒族長膝下的第三個兒子,太玄靈宮的三太子,她的夫君。

瑧兒見禮完了,立即退了出去,還順帶将房門掩上,像逃跑似的,留他們二人獨處一室,生怕白泠揪住她不放要刨根問底。

也好,讓她親口問個明白。

而今的岐赟,一改往日素衣儒服的模樣,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穿金戴銀,發束高冠,滿身貴氣,面容雖仍然英俊,可多了昔日從所未有的冷冽,那冷冽中藏着令人膽寒的狠厲與果決。

岐赟在榻前駐足,居高臨下。白泠擡眼望去,只見這男人已同從前那個淡雅樸實的他判若兩人,乍一看險些沒認出來。

她不禁扪心自問,盡管他二人早已結為夫婦,可是,自己其實從頭到尾都沒看透過他。

她對這個人,毫無了解。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曾與她拜過天地,共度良宵,成了夫妻。

白泠等着他先開口,她想知道,她這個将自己害到這步田地的丈夫能說出什麽話來。可那廂岐赟自進屋起便一直沉默,就呆呆站着,相對無言。

良久,岐赟挪動腳步,要在床前落坐,白泠見狀,翻身從榻上下來,岐赟一愣。

白泠忍了半天,已忍無可忍:“跟你坐在同一張床上,我覺得惡心。”

岐赟面色沉痛,啞聲道:“你還在怪我?”

白泠很是詫異,他讓她家破人亡,怎麽還有臉問出這種話來的。

“怪?殿下言重了,我而今不過一具殘魂,哪敢怪責于您?”

房中又沒了聲音,白泠背對着他,看不見對方面上神情,她卻很想轉身瞧瞧岐赟此時此刻能做出什麽表情,只消稍微有些愧疚,哪怕只有一絲一縷,她也會好受一點。

可如果沒有呢,一點都沒有呢。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如那天一樣,歇斯底裏的同他拼命。

許久,岐赟站到她身邊,仍壓着嗓子:“那你……可是在恨我?”

“怎麽?”白泠冷笑:“難道殿下您認為,我不該恨你麽?還是想着要我同往日一般,對你掏心掏肺、巴心巴肝?”

大約是在高位上坐得久了,她發起怒來頗有震懾之威,岐赟竟給逼得退了一步,許是害她至斯,面對她時,多多少少有點心虛。

“不是這樣……”

“那是怎麽樣?”白泠森然打斷他:“你我都走到今天了,這血海深仇橫在中間,從前我有多愛你,現在便有多恨!”

岐赟低了頭,複又擡起,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便要離開。

“站住!”白泠伸手一攔:“你抽我魂魄,究竟意欲何為?我的軀殼呢,你要如何處置?”

不出意料,岐赟只是深深瞥了她一眼,一語不發的走了,只言片語都沒留下。

他出去後,順手帶上了門。哪知大門方才關上,便聽外頭有個女子道:“殿下?”

岐赟有些不耐:“你怎麽來了這裏?”

門外女子的聲音嬌媚動聽:“臣妾知道白泠陛下魂體薄弱,特來探望……”

“她好的很,不需要你來探望,速速離去。”岐赟似乎有些不耐煩,打斷了她:“以後沒有本殿的首肯,不得靠近芳菲滿。”

“……”

那女子的聲音十分耳熟,白泠要待挪到窗邊張望,外頭已靜悄悄的沒了動靜,半晌,瑧兒推門進來。

“外面發生什麽事了?”

瑧兒将一藍時令的瓜果放到案上:“是芙幽娘娘來拜訪陛下,殿下回絕了。”

芙幽?

白泠想起來了,芙幽是岐赟的第一個妃子,在她同岐赟相識之前,他們兩個便已成了婚,雖只是個姬妾,并非正妻,但也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三個月前,她同岐赟,也在北荒招搖山上拜過天地的,那時,她還是北荒之主,統禦飛鴻一族,掌無數人的生死大權,而岐赟,不過是她撿回去的一只娈寵罷了。

當年,她還不是北荒之主,而是在成為北荒之主的路上便同岐赟不期邂逅。她修煉有變,不慎走火受傷,需以一味回魂草才能救治,可那回魂草是個特別會挑地方的主兒,專長在有怪獸饕餮出沒的扶搖山上,一般人求之不得,她手邊的人沒一個有收服饕餮的本事,無奈之下,她只有親自負傷前往。

她就是在饕餮爪下救下的岐赟。

白衣黑發的男人冷劍在手,卻終難敵饕餮的魔力,眼看就要葬身于怪獸之口,她飛身而出,力戰魔獸,取得回魂仙草,順帶撈了他一把,将他攜到安全的所在。

渾身鮮血淋漓的男人歪在她懷中,遍體鱗傷,一襲白衣褴褛破敗,且氣息奄奄,眼看就活不成了。她先施法給他止血緩流,将身上那件得靈力加持又經巧匠鍛造有固本培元之效的龍鱗軟甲卸下,披在男人身上,助他熨帖傷痕,茍延殘喘。

她肯援手救他,并非日行一善,而是有個古怪毛病。

大費周章捯饬半天,男人終于睜開眼睛,先是惺忪片刻,又茫然片刻,最後朝她和煦一笑,張口就來感激之辭。

她揮手拒受:“在下姓白名泠字無恨,招搖山之人。你眼下只是神智稍微清醒,并不能完全康複。”

男人面色一沉,頗有憂郁。

她眼珠子一轉:“要想活命,原也不難,只消将你的來歷身世一五一十的說于我知曉,我自當出手保你一條小命。”

男人身上那許多傷痕,部分是讓饕餮撕的,但更多的卻是刀劍所至,以她生平大小數千戰的毒辣眼光,怎能看不出來?

她的這個古怪毛病便是,越是神神秘秘的東西,她往往好奇心越重,越想弄個清楚,問個明白。

可這人雖處境落魄,一張嘴倒是刁鑽得緊。

他道:“姑娘若有法子救得在下性命,在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意思就是,她若見死不救,他便無可奉告。

她生平甚厭被人威脅,逢此境況,本該撒手走人,任由他自生自滅,但不知為何,卻鬼使神差的妥協了,忒沒威風,忒失風範。

男人身上的傷內外交困,這倒不是棘手的,最麻煩的是,他還身中劇毒。

究竟是什麽毒,她岐黃之道有限,還診不出來,自然無法對症下藥,但她曉得,回魂草是個好東西,什麽毒都能解。于是将那株好容易取到手的異草用罐子熬成湯汁,将将盛得一碗,她自己先飲了大半,剩下那小半便灌了給他。

男人精神略好,便向她抱拳:“在下岐赟,一介散修,居無定所,雲游四方,給人迫害至斯,此番多謝姑娘仗義援手,大恩大德……”

他把自己的假身世編得天衣無縫,說是在番邦蠻夷的地界尋得一寶,那群蠻夷非要搶過去據為己有,他不給,便慘遭追殺,逃亡中不幸中了劇毒,知扶搖山回魂草有療毒之效,特來采摘,哪知險些淪為饕餮的盤中餐。

她一眼看出,岐赟根骨極佳,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她一向愛才,尋思倘若能将之收入麾下,日後定有臂助,于是亮明身份:“我是招搖山的人,你既被仇家追殺,無處可去,不如入我招搖山來,我定保你身安無虞。”

岐赟一臉肅然,昂首挺胸道:“我岐赟雖只是一介微不足道的散修,卻又豈能寄人籬下,撿嗟來之食?”

當時他那模樣演得真是惟妙惟肖,可嘆白泠卻沒能識破,只覺這人傲骨铮铮,非但沒怒,更堅了收納之意。

她循循善誘,将招搖山的種種好處誇大其詞的抖了出來,岐赟一再推拒,死活不肯,最後蠻夷族中的人尋來了,要取他性命殺人奪寶,白泠便将那幾個倒黴催的送死鬼利用一番,對他道若他不依,便袖手旁觀。岐赟當然不願他袖手旁觀,只好依從。

當時她還深深為自己的機智明斷佩服了一番,暗道任你死要面子,最後還不是得老老實實跟我走?

如今想來,只怕那也是岐赟為滅她招搖山演的一場戲罷了,多半心頭早已巴不得她立即将他帶上山去,可嘆她竟還傻傻的引狼入室,引狼入室也就算了,還引得那般美滋滋……真叫人笑掉大牙。

到了招搖山,門徒們高聲恭迎,岐赟跟在她後天,佯裝驚訝萬狀,指着她故作愕然:“你……你竟是招搖山主?”

其實他早将她底細查得一清二楚,故意出現在她面前,再故意受傷讓她醫治……總而言之,一切都是裝模作樣!

可笑彼時她還負着雙手高視闊步,自以為威風八面,哪知早已落入別人算計之中。

她對他大放厥詞:“我既将你拾了回來,今後你便是我的人了,你的命我來罩着,是生是死都由我說了才作數。當然,我給你庇護,你也要報以忠誠,須以我唯命是從,不得懷有二心,若敢判我……哼哼。”

而今想來,她真是太年少輕狂了。如今風水輪流轉,她的生殺大權皆在他手。

岐赟入得招搖山,随衆門徒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收服北荒無數魔族,他善于排兵布陣,區區千人隊在他手中亦可化腐朽為神奇,輕而易舉攻破臨淵沼澤數萬大軍。她能統一北荒,他功不可沒。

他下的是一盤大棋,而她,只是他如意算盤中的一枚舉足輕重的棋子。助她成為北荒之主,待時機一到,他只消将她解決了,那麽北荒的疆土便盡歸太玄靈宮所有。

北荒統一,跟着便是他們倆的大婚。

在這場這場婚禮之前,還有一道鋪墊,同芙幽有關,亦是他棋局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她有個習慣,隔三差五便潛夜獨自前往後山湯池裏泡熱泉。那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午夜,她正泡得不亦樂乎,水底忽然就有了異動,這湯池是處極其隐蔽的所在,她身處池中,全神放松,豪媽媽防備,背心吃了一記重手,只震得她暈頭轉向,身子從池子這邊飛到那邊,而那邊正有殺手潛伏,見她撲去,亮劍便刺。

那一劍當然沒刺在她身上,而是在兇險萬分、千鈞一發之際,給不知從什麽地方跳出來的岐赟代勞了。

那一劍正中要害,直擊心髒。腥氣蔓延中,熱氣騰騰的湯池立即變成一鍋血水,觸目驚心。

殺手們鬧出這般動靜,候在池子外面的守衛已聞風而至,一通逮捕,竟在附近搜出十數名刺客,他們形跡一露,知道不能幸免,個個自散魂魄,誓死不肯出賣主子,只有一個做殺手做得不太稱職,沒能如同僚你般當機立斷,遲疑片刻,就讓我封了穴道,再也無法自戕。

有這麽一個活口,且還是個沒骨氣的,自然能順藤摸瓜查出他們的背後主使,便是芙幽。

岐赟受了致命一擊,心髒損毀,奄奄一息,卻還能強撐一口氣對她說出一番令人心癢難搔的情話。

他那情話說的美妙動聽,大約是:“我心口給人這麽一刺,只怕這顆心已跳不了多久,趁眼下尚且跳着,我要将藏在裏頭的話都說于你聽。”

他有氣無力,白泠竟然落了淚,抱着他直搖頭,喝他:“住口,你給我撐着。來日方長,有什麽話等你痊愈了再說不遲!”

他斷斷續續的道:“擇日不如撞日,我便是想在今夜同你敞明……其實……其實當初我随你來招搖山,并非是因為無處可去,也不是貪圖你的那些奇珍異寶,我只是……只是覺着,欠你的恩,該還……”

她吼着嗓子打斷他:“對,你還欠着我呢,我可沒說你替我辦事就算還了,你要死要得将這筆債還了再說!”

“這恩……我怕是永生難償了……”他一雙眼睛已快虛成兩條線,總算仍堅強的睜着沒有閉上:“你知道嗎,我這一生,沒什麽人善待過我,可那日我們倆初相識,你身上本已負傷,卻肯與我共享一碗熱湯。就是這一碗湯,我願為你赴湯蹈火……”話還沒有說完,就此斷了氣。

倘若這些話都是發自肺腑,任誰聽了都要垂淚三尺,只不過,都是戲罷了。

可是她當時只顧着感動了,卻不知那情話原是假惺惺的,居然信以為真。

岐赟咽氣之後,她呆坐片刻,反複咀嚼他說的那些話,也不知是喜是悲,還是下人提醒,她才想起要趕緊将岐赟送去救治。

不過,終究為時已晚,岐赟這口氣斷得十分幹淨徹底,半分沒留。

可他到底還是命不該絕。

得知岐赟藥石罔顧,無力回天,即使有千百株回魂草也無濟于事。白泠一咬牙,将自己胸腔裏那顆九曲玲珑心剜了出來,嵌進他胸腔,岐赟得以死而複生。

九曲玲珑心是一種非常珍奇的瑰寶,不僅能使修行之人脫胎換骨,更有起死回生之效,可遇不可求,凡人若與生俱來便有此心,那麽終有一日能夠白日飛升。

白泠便有這麽一顆心竅,正因如此,她擁有高深的修為,才能服衆北荒,才能夠一次又一次凱旋,在一場又一場大戰中存活。

一旦失去這顆心,她将面臨失去自己所有一切的兇險。

心竅離體,她的修為一落千丈,大不如前,岐赟醒來之時,她已閉關。

她閉關三月,岐赟都寸步不離的守在門前。她出關時,第一眼見到的人便是他。

她看到岐赟的眼睛裏有難以掩蓋的憂慮,他對她說:“我擔心你。”

她叫他放心,她修為足夠,即使沒有心,也不防事。

再之後,就是他二人的大婚了。

以她一貫的性子,婚姻大事當然要大肆操辦,越風光越好,岐赟卻說:“北荒原本貧瘠,又統一未久,不宜大興財力,還是一切從簡。”曉之以理後,他又開始動之以情:“我只想同你安度良宵,人多了反而不妙。”

天下女子出嫁之時,都是一般的嬌羞無限,她亦暈紅雙頰,卻還強做霸道:“你須心頭有數,此番成婚,并非是我嫁你,而是你入贅我招搖山,咱們得約法三章,成婚之後,你主內我主外,你負責勤儉持家,至于打打殺殺這些事兒,都交給我來罷了。将來……咳咳,将來若誕下子嗣,唔,兒子同你姓,閨女則随我……”

岐赟拿出一枚其貌不揚的丹丸,說是聘禮。她舉着瞧了半晌,頗嫌棄。他道:“這是一顆尚未成型的不死藥,當初我給人追殺,便是因為它。”

白泠恍然,不死藥是靈丹妙藥中的極品,食之可不老不死,不傷不滅,可謂無價之寶,難怪當初他寧死不肯讓于旁人,可卻這般輕易便送了給她。

他說:“我将它作為聘禮贈予你,讓它幫我留住你最美的容顏和年華。待它成型之後,你将之服了,我們要做一對長長久久的夫妻。”

婚禮辦得十分簡樸,只他們招搖山略微熱鬧了兩天,并未對外發放喜帖,就這麽不鹹不淡的過了。

可她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婚禮雖簡,禮節該有的都有,他們對着蒼茫寰宇對拜了天地,許了誓詞,是正正當當的夫妻。

她想着既已結為夫婦,萬事只求安穩順遂,戰場刀劍無情,朝不保夕,做夫妻可能做不長久,于是頒下令旨,罷兵休戰,整日待在山上,白日與他狩獵騎馬,晚上飲酒博弈,日子逍遙自在。

逍遙自在在日子持續了兩個多月,兩個多月後,上古神器軒轅劍突然出世,岐赟說自己手邊沒件趁手的兵刃,這軒轅劍出來的正是時候,他非去收為己用不可。

她護夫心切,想着既是岐赟之求,說什麽也要幫他如願。

何況軒轅劍是萬年一遇的神器,比回魂草之流不知稀罕多少,若能取到手,可讓她如虎添翼,稱霸魔道指日可待,即使不為他,她也是要想方設法取過來的。

只是這消息突如其來,太過倉促,來不及調兵遣将,她只得随手點了幾個護衛一同前往,又擔心此去兇險,不肯讓岐赟陪她一起冒險,擡手将他點暈,安置在榻,随即出發。

果不其然,觊觎軒轅劍的修士們不計其數,一個個皆前赴後繼的湧入劍冢,她麾下的将士無一不是精銳,替她阻下了攔截之輩。入了劍冢,裏頭已聚集了不少各族首領,毫無疑問都是在等待軒轅劍出世。

當然了,這些首領大多曾同她交過手,但凡交過手的,無一不是手下敗将,她自是沒将這些人放在眼裏,可她萬萬沒想到,這些曾與她結過梁子的冤家此行的目的不僅是軒轅劍,還有她!

估計這些人早就商量好了,曉得她一向喜撈好處,軒轅劍是何物?她豈有不取之理?只待她一來,他們便群起而攻之,先結果了她,再慢慢瓜分軒轅劍的好處。

後來她猜測,這軒轅劍之禍,太半也是岐赟的傑作。

2、前傳死生契闊(2)

她雖将那堆手下敗将斬于刀下,奪得了軒轅劍,卻也身受重傷,法力所剩無幾,生平大小千百戰,從未有哪一次贏得這般艱險,但她險勝之際,更多則是狂喜。她要将這件神兵作為嫁妝補給岐赟。

正當她喜不自勝之際,整個北荒鉛雲壓頂,殺伐之氣頃刻間便已遮天蔽日,無數東黎族的鐵騎踏上了招搖山。

她拿着軒轅劍風馳電掣的趕回,抵達之時,招搖山已慘遭血洗,積屍成堆,那些都是昔日曾同她征戰四方的同袍,盡皆喪于東黎族刀下。

她想力挽狂瀾,可是軒轅劍冢一行已使她精疲力竭,終是無能為力,眼睜睜看着東黎族的人屠殺她的兵将,占據她的王宮,最後将她的金印捏為齑粉。

敵陣前方,茫茫雲端之上,男人腰懸冷劍,着一身威風凜凜的銀甲,意氣風發。身旁還站着一個錦衣華服的女人,與他雙手相挽,笑靥如花。

男人指揮若定的下達指令:“爾等宵小聽着,本殿再說一遍,即刻繳械投降,可饒之不死,若再頑抗,殺無赦!”

能為她所用之人,都是鐵骨铮铮的漢子,從來不知降字該如何寫,寧可戰死也不會屈服,即使自損一千,也要傷得八百。但岐赟在招搖山混跡這麽久,早已做好萬全之策,此前他在招搖山上布下巫蠱之陣,所有人都中了蠱毒,他消動動嘴皮,便可取人性命,廢人法力,沒有人可以違抗他的命令。

包括她。

她懵了片刻,立時便明白了怎麽回事,但她不敢相信,又或是不願相信,這個曾同她互許鴛盟的男人,居然一直都是別有居心!

可眼前種種,不由得她不信,她大叫住手,雲端上的男人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雙沉寂深邃的眸子古井無波,一眼瞥完,就讓人拿繩子來将她捆了。她舉起那把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軒轅劍,要親手将他擒住,然後問個明白,但他只是不屑一笑,口中輕輕念了幾個咒語,她便半分動彈不得,只有任人宰割。

可她素來就是不服輸的性子,她有着堅韌的意念及神識,他雖竭力抑制她的力氣,但她還是使出了一成法力,軒轅劍劈山倒海橫掃而出,他終于開口了,飄出冷冷的死個字:“不知死活。”

她的丈夫,居然對她說出這種話。

以她那時沒剩幾分的修為,奮力舞出一劍之後,便再沒多餘的力氣,身上結結實實挨了兩鞭,是他所擊。

她這些年征戰沙場,受過的傷豈止千萬?可即使是從前那千千萬萬道創傷,也不及這兩鞭來得疼痛。

從前只是傷在身上,今朝卻是疼在心中。

她終于敗了,給五花大綁着匍匐在他腳下,她咬着牙齒問:“為什麽?”

為什麽要騙她,算計她!

她曉得戰場無情,成王敗寇,她敗了,在智謀上,輸得心服口服,同以往她打敗旁人一樣,可是,她的每一戰都是光明正大,即使不得已用了手段,也從未利用過別人的情感。

她強自忍耐,不讓眼中的濕氣落下,聲音卻已哽咽了:“有本事的,便堂堂正正的同本座幹一場,就是敗了我也心服口服。用這些下三濫的卑劣手段,你還算個男人?”

他身旁那個濃妝豔抹、花枝招展的女人譏笑着截斷她話頭:“陛下此言差矣,常言道兵不厭詐,甭管旁人用什麽手段,你輸了便是輸了。”

她朝那不識相的女人瞪上一眼:“你又是從哪裏鑽出來的賤女人,本座同他說話,什麽宵小都來放肆?”

女人涵養甚好,聞言依舊大度的笑:“我是他三媒六聘娶過門的妻子。”

新婚不過三個月,硝煙漫天,血流成河中,他帶着另一個女人,告訴她他有個三媒六聘娶過門的妻子。

分明烈陽高懸,她卻覺得寒冷徹骨,似六月飛霜。

他矮身蹲下來,與她平視,那雙眼睛裏藏着任何人都看不懂的秘密。

他對她附耳:“愛你,是我命中注定;殺你,是我這一生不得不做的使命。”

她仰天長笑,鹹淚飛濺。

什麽只有她善待于他,什麽留住最美的容顏和年華。從始至終,從頭到尾。謀她的權,謀她的情,謀她的命。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如此恨一個人。

她被帶回太玄靈宮,岐赟抽了她的魂魄,軀殼不知下落。

來到芳菲滿的第二天,芙幽陰恻恻的過來奚落她一陣,問她讨那顆被岐赟當作聘禮贈予她的不死藥,她說:“芙幽只是替陛下惋惜,想你堂堂北荒尊主,如今卻只剩一副殘魂,委實令人不勝唏噓。”

唏噓完了,她又道:“其實,你同殿下相識,并不在他的謀劃之內。當日我外出狩獵,不慎傷了面容,殿下便特意去為我尋不死藥來醫治,哪知半路竟遇到了你。”

白泠不為所動,并未正眼瞥她一眼,這些人她一個個都不屑搭理。

芙幽卻仍恬不知恥的賴着不走,接着道:“他給你帶去招搖山後,發覺了你的身份,這才開始布置,後面的這一切便都如你所料了。”

芙幽本是青淵之國申瀾帝君膝下最小的一位公主,被她阿爹以和親之名嫁到太玄靈宮,雖身份尊貴,卻也不過是為兩族結下姻親的棋子。她一個金枝玉葉,嫁到東黎族來,卻也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妾,分量可見一斑。

白泠實在想不出,她不住口的冷嘲熱諷,憑的是哪般。

終于失了耐心,回她一句:“你同我開誠布公的說了這許多,無非是想給我添堵。可本座還是想奉勸你一句,伴君如伴虎,你可千萬當心,莫走上本座的老路才是。”

芙幽那張細膩好看的面容立時就青了,青了再白,輪番交替好半晌,才道:“芙幽即使再不濟,也好過陛下如今這個階下之囚。”

這倒真叫白泠無言以對了,她目下這個處境,真真叫人汗顏。

芙幽笑得花枝亂顫:“不過也不必憂心,陛下只需将不死藥歸還于我,我自會同殿下求情,讓他免你一死。”

歸還?

白泠忍不住惡心了一把,她十分佩服這女人當真是有本事,居然拉得下臉說出這種話來。

白泠佯做喜悅:“此話當真?這不死藥我确實拿得出來,就只怕我給了你,憑你的這點分量,說出來的話是否能派的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