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珺默默的用刀叉切割着盤子裏面的牛排,神情有些恍惚。
知道她在美國生活了很多年,早已經習慣了那邊的生活,所以,每次和爺爺吃飯的時候,他老人家都選在西餐廳。
以前,在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曾經也對這個傳聞裏面曾經在商場很多年戰無不勝的爺爺,有過很多的介懷。
介懷他當初對自己的狠心抛棄,介懷他這麽多年來對自己的不聞不問。
可是,不過是短短的兩次相見,她就對他沒了那種疏離和隔閡了。
終究是,血濃于水。
而且,老人在面對她的時候,那滿眼的慈愛也讓她一顆心止不住的澎湃起來。
要恨,就恨自己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來吧。
蕭老爺子一向對這些西方的東西都沒有興趣,雖然也是做比成樣的點了一盤牛排在面前,可是一直都沒動一口。
他對晚輩一向要求嚴格,但是,對孫女,可就有些例外,疼愛的不得了。
這一點,在他對蕭研茹的态度上就可見一般。
現在,面對着這個給他一直拒之門外的孫女,感情上又是不一樣的。
說到歸其,自己兒子的意外身亡,可以說是那個女人間接造成的。
和她的女兒又有什麽關系呢?
何況,這畢竟是他們蕭家的血脈啊。
“念珺,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老爺子當然猜的出來,念珺不會無緣無故找自己出來,一定是有事情和自己說。
而她已經從美國回來那麽久了,又一直沒有在這邊找工作,很有可能還打算回去那邊的。
大概,就是來向自己告別的吧。
念珺擡起頭來,眼睛裏面寫滿了莫名的傷感,唇邊,卻還是帶着笑意的:“我,打算要回去了,爺爺,在美國生活了那麽多年,已經習慣了。”
蕭老爺子皺了皺眉頭:“念珺,其實,爺爺也知道,你不喜歡回到蕭家,是因為你林阿姨—不過這都沒關系,你永遠都是我名正言順的孫女,爺爺的意思,你還是留下來,或者自己開公司,或者去你大哥的公司都可以。”
因為心裏面有了虧欠,所以才會盡一切可能的試圖彌補。
或者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發自心底的舍不得。
不過這一點,他不願意去承認罷了。
人老了,心也就軟了,以前放不下的很多東西,就也都放得下了,以前看不開的很多事情,就也都看得開了。
最不願意見的,是兒孫的遙不可及。
如果是換做蕭研茹身上,他大可以直接勒令她留下來,但是至于念珺,是不可以的。
他沒有盡到一個做爺爺的職責,他沒有權利要求她做什麽。
念珺對他的提議絲毫也沒有興趣,直接搖了搖頭:“不了,爺爺,我已經定好了機票,下午的飛機。”
這麽快,原來并不是商量的意思,而是辭行。
蕭老爺子愣了一下,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麽。
沉默了一會,卻又忍不住開口:“念珺,我聽說你以前是在雜志社工作的,那裏應該很辛苦。所以,爺爺想,你或者可以在那邊投資一家公司,你二哥也很有去國外發展的意圖,有你走頭陣,是最好的。”
念珺愣了一下,然後,還是微笑着搖頭:“爺爺,您說的那個,我是做不來的,我還是喜歡做一個小文員,安安靜靜的,挺好。”
她的這些話,倒是真的發自內心的。
平平靜靜的生活,其實才更适合她一些。
一頓飯的時間真的是太短了。
短到,他們才不過三言兩語的交流,念珺面前的那一盤牛排,就已經吃了個幹幹淨淨。
她看一看時間,已經不早了:“爺爺,我要趕飛機,就先走了,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蕭老爺子點點頭:“好,路上小心,還有,到了那邊,記得要打個電話給我。”
念珺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麽,做這個決定的時候,還沒覺得心裏面有多麽得難受,可是一旦就要離開了,就說不出來的滋味。
眼角有點澀澀的感覺,不過她還是轉身,快步往外走。
都已經出了西餐廳的門了,才覺得有淚珠一滴滴的滑落下來。
她一面去取手袋裏面的紙巾,一面回頭張望,那扇臨窗的位子上,花白了頭發的老人,也正隔着一扇玻璃窗遙遙望着她。
再也止不住的心潮澎湃,她回身,逃也似的離開,顧不得眼淚噼裏啪啦的落下來,打濕了衣衫。
久違了的親情,一下子又回來了,可是,她卻又不得不選擇離開。
機場裏,候機大廳。
念珺坐在位子上,默默的發着呆。
眼前,一瞬是蕭老爺子一張慈愛的,皺紋橫生的臉孔,一瞬,又是溫芸小心翼翼的笑臉。
不知道是因為過于失神,還是因為廣播員的聲音實在小了點,以至于,都已經是第三遍在催“去往美國的乘客請馬上登機”了,她才終于回神。
拖曳着行李箱跟在隊伍後面排隊等着安檢上飛機,神情還依舊是恍恍惚惚的。
手裏的手機這時候卻意外的響了起來。
很不合時宜。
念珺不由得皺皺眉頭,然後,就打算直接掐掉,馬上就要登機,手機是不允許開的,更不要說打電話了。
可是,對着那一串陌生的號碼發了會子呆,她又猶豫了,最終,還是按了接聽。
對方只是說了幾句話就停頓下來,她也沒有做出來回應,拿着手機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出神。
安檢人員不耐煩的催促:“小姐,請您馬上登機,時間就要來不及了。”
她沒有聽到。
安檢人員再一次開口:“小姐,您打算改乘下一次航班麽?”
她依舊沒有聽進去。
不過,她已經把自己的手機裝進了手袋裏面,轉身,拖着自己的行李箱飛快地離開。
不經意間,一張飛機票從她掌心滑落,猶如是一只翩飛的蝴蝶,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兒,然後最終落在地上,不動了。
想走的時候,滿懷的傷楚,想留的時候,歡心雀躍。
念珺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飄零了太久的游子,終于,累了,然後回到母親的懷抱,回到親人的身邊,再也,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