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第 8 章

二姑娘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阿蘭忙一個跨步跳出花壇,緊張地回答:“我、我把她們支開了,你別怪她們。”

孫君華聽得這話,眉頭更皺得深,她走入院子,嘆氣道:“不是我這做妹妹的非要說姐姐,這都什麽時候了,祖母的生辰宴眼看着要辦了,你若還是沒個規矩樣兒,屆時不光丢了你自己的臉,也丢了咱們國公府的臉呀。”

阿蘭慌慌張張地抖裙子,可裙子上的泥巴沾得緊緊的,早已幹巴。她抖了半天,不僅于事無補,還在裙子上糊了兩個髒手印。

孫君華看得直皺眉:“好了好了,去把衣裳換了就行,以後這種髒活可別再碰了。”

主動轉了話題,臉上帶起一絲笑,“我在姐妹那裏得了些好吃的糖糕,特地給姐姐送一些嘗嘗。”

阿蘭見丫鬟把食盒拎進屋去,很是不好意思:“妹妹有心啦。”

待丫鬟放下食盒,那二姑娘又說了幾句也就轉身離去,倒未再有指責。

阿蘭目送妹妹離開,直到看不見二姑娘的身影,她才拍拍胸口,大松口氣。

“吓死我!”轉瞬,她又沖魏如青笑起來,“有糖糕吃嘞,姐姐快來嘗嘗!”

撒着歡就去找食盒。

魏如青:“……”

好生單純的性情,招人喜歡,可也令人擔心。

魏如青種完了花兒,嘗了塊糖糕,那些被大姑娘支出去的丫鬟婆子也陸續回來了,叨叨着給大姑娘換幹淨衣裳。

她收拾了工具,離開了這方小院兒,離開的時候,還聽到大姑娘扯着嗓子喊——

“魏姐姐!過些日子我再找你玩兒!”

出院子後,魏如青徑直往花房去,剛過了□□,一只手臂伸出來,冷不丁将她攔住。

她連忙停住腳步。

對面站着個小丫鬟,她方才見過的,乃是二姑娘身邊拎食盒的那個。

那丫鬟沖她笑了下,皮動肉卻不動:“二姑娘有話同你說。”

沖涼亭的方向努努嘴,“還不快過去。”

不遠處的涼亭,那清麗的姑娘一襲鵝黃紗裙倚坐圍欄,纖纖玉手捏着一柄絹扇,慢悠悠地扇着風。

她身後的蔥綠的竹林搖曳着,為美人兒更添了幾分顏色。

瞧不出,這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氣質實在是出衆。

魏如青提着籃子走過去,在亭外行了個禮:“二姑娘有何吩咐?”

孫君華淺淺擡起眼皮,眼底一抹厭惡飛速閃過。開口,直接而冷淡:“知道我最讨厭什麽人麽。”

魏如青:“奴婢不知。”

美人兒起了身,款步姍姍:“我最讨厭溜須拍馬,巴結奉承的人。”

這話什麽意思,魏如青怎會聽不出來:“二姑娘是覺得,奴婢巴結讨好了大姑娘,才有機會去那院子裏頭做事?”

孫君華:“難道不是?”

魏如青:“二姑娘誤會了。昨日花房上下鬧了些矛盾,大姑娘碰巧撞見,看奴婢可憐,便出面給奴婢解了圍。奴婢無以為報,既然大姑娘說,她那院子裏需要一些花草,奴婢自是要緊着大姑娘這邊,不敢拖延,隔日就來了。”

孫君華:“哦?”

淡笑了聲,“可你若無巴結之意,便該勸着她,莫要貪那一時愉悅,忘了禮儀規矩。他日,若在賓客面前丢了臉,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魏如青低着頭,維持着恭敬:“奴婢初來乍到,平日裏又遠在花房,并不清楚這府中規矩。多謝二姑娘敲打,奴婢以後一定謹言慎行。”

孫君華:“聽聽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當真無辜呢。”

蹙起眉頭,口吻冷下三分,“我姐姐心好,那盆‘烈火驕陽’說讓就讓,實在是單純無争。我既受姐姐照拂,怎能不盡我所能替她擋災消難。”

魏如青聽出幾分不妙。

二姑娘在這府裏長大,根基紮得穩固,昨日花房的事兒稍微一查,也就都知道了。自己惹了她不快,只怕以後會沒有好日子過的。

果然,二姑娘下一句話便是——

“以後離大姑娘遠點兒,別讓我再看見你。”

魏如青:“奴婢記住了。”

她應得幹脆,可對方似乎還不滿意。

“你這種人,不吃點兒苦是不會長記性的。”

二姑娘伸出扇子,漫不經心地指向那烈陽照耀之處,“去,就在那太陽底下站一個時辰。”

魏如青順着扇子扭頭瞧去……臨近晌午了,真真是火傘高張,赫赫炎炎。

可除了聽從,她又能怎麽辦,在這國公府裏,她誰也得罪不起。

魏如青一言不發地站到那太陽底下,烈陽将她從頭曬到了腳。

孫君華眯了眯眼,還算滿意她的表現,讓丫鬟去點了支香來。不過,一主一仆在那亭子裏坐了一會兒,許是覺得看罰無趣,很快也就走了。

汗水順着額頭滑落,懸在下巴,又滴在地上。五月底的天兒已熱了起來,魏如青心頭卻有些涼飕飕的。

這位二姑娘,究竟是真如她話裏所說,一切是為了大姑娘着想,還是……

還是絕不允許有人站到大姑娘身邊,對她來了一手殺雞儆猴。

魏如青站在烈陽下頭,很難不引人注意。府裏的丫鬟下人三三兩兩地從附近路過,好奇地看她,議論她。

自己不過是剛得了大姑娘的眼,當天就被罰站在這裏,這府中上下看在眼裏,還會有什麽人敢親近大姑娘呢。

這深宅後院的爾虞我詐,她委實是摻和不起,還是避開為好。

魏如青在原地一站半個時辰,曬得頭暈腦脹,口幹舌燥,漸漸的連汗也不怎麽發得出來。

臨近晌午,陽光越來越烈。她想喝水,嗓子幹得快冒煙兒了。

心頭正叫着難受,一竹筒水突然地撞入眼簾。她迷茫地擡起頭,順着端水的手往上看,看到一張男子的臉。

“佟護衛長?”

面前的男人三十出頭模樣,略黑,方臉,蓄着短須,護衛打扮。

魏如青見過他,他是府裏的護衛長,姓佟。前些日,他到花房突查,見太平缸裏缺了水,一怒之下把李管事訓得跟條狗似的。

許是對花房的防火相當不滿,他心裏不爽,走的時候大步流星的,竟一腳踩上魏如青剛栽的花苗。

魏如青當場暴怒,罵出句“你沒長眼睛啊”!

那護衛長到底理虧,又不好和個女人動怒,皺了皺眉也就走了。

眼下,佟向榮把水筒朝她面前又送幾分,笑了下:“愣着幹什麽,這就當是賠你的花苗。”

魏如青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沒想到對方竟然記住了自己。

她那時之所以脫口就罵,是因為剛和別人争執過配土的問題,心裏也正不痛快。

事後她才知道,這位佟護衛長功夫很是了得,乃是闵國公親自請來護衛宅院的。

雖他是個愛笑的,可右眉處一塊陳年刀疤總顯出幾分兇悍,使他看起來不好親近。府裏上下都敬着他,哪怕心高氣傲如二姑娘,也不敢對他耍脾氣。

于是,眼下要說什麽人敢給魏如青送水,也就他佟向榮敢了。

這緣分也忒奇怪了。

佟向榮:“二姑娘向來高傲,處罰下人是常有的事兒。近日她又心情不好,你恰觸了她的黴頭,被罰也不奇怪。”

魏如青感激不盡,接過他的水,咕嚕飲了個底朝天:“多謝佟護衛長。”

說話的嗓子已是幹啞。

佟向榮:“舉手之勞。”笑笑,“你若曬暈在這兒,回頭又是我們護衛的事,還得把你扛回去。”

魏如青:“……我一定堅持住,不倒下。”

“那最好。”他接回竹筒,“咱們兩清了,回頭不許再說我踩了你的花苗。”

魏如青抿唇笑笑:“嗯。”

對方還趕着巡邏,沒再與她多說什麽。魏如青看着他漸行漸遠,消失在林木小道上。

香燃了好久才盡,等魏如青提着那沉甸甸的工具走回花房,人已疲憊得不像樣。

第二天,她就病倒了。風邪入侵,一連燒了兩日。

她被二姑娘罰站的事很快就傳開了,自然也傳到花房來,就為這兩日休息,李管事沖她翻了幾回白眼。

好在大姑娘來看過她,李管事那白眼沒好翻得太明顯。

大姑娘來的時候,魏如青正昏睡着,于是阿蘭就這麽等在旁邊。

她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一張緊張的臉。

“呀,姐姐終于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皺緊眉頭。

少女抓着她的手,滿眼擔憂:“聽說姐姐病了,可把我擔心壞了!”

魏如青茫茫然坐起來:“大姑娘跑我這裏來,不怕回頭又被責怪?”

阿蘭:“嗐,責怪就責怪吧,姐姐身子要緊。喏,我請大夫做了藥丸子,對你的症。”

魏如青見她眼圈紅紅,分明是哭過的模樣,可到底忍住不曾多言。

“多謝姑娘關心了。”

阿蘭鼻尖酸澀,不高興地道:“君華也真是的,你不就是陪我玩了一下嘛,她就罰你站。姐姐不必言謝,原就是我連累了你,都怪我,都怪我……”

“不怪你,這怎麽能怪你呢。只是,大家對你寄予了厚望,是為你好,才嚴格了些。”

阿蘭撇着嘴巴,好生委屈。

其實,這根本不是玩了一下的問題,這背後的形勢大姑娘是一點兒沒看出來。

魏如青并不想介入,自然不會點破,揉揉脹痛的額角,淡淡道:“姑娘快回去吧,我沒事的。”

阿蘭卻捏着她的手不肯放:“這個藥你一定要好好吃,很有效果的!我上次生病就是吃的這個。”

“嗯,我會好好養病的。”

“還有啊,我跟管事兒的說了,讓你多休息幾天。”

大姑娘話音剛落,就聽屋外傳來催促:“姑娘,咱們真的該走了,再不走可就讓先生等了。”

阿蘭嘟囔着站起身,痛苦地嘀咕:“又要練琴,我就是手笨練不好嘛……”

魏如青目送她走。

“唉……”屋裏響起一聲嘆,隔了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嘆出的聲兒。

她卧病床榻,這麽多同僚,無一人噓寒問暖。昨日起床找水喝,倒是聽到同僚背地笑話——

“還以為她巴結上大姑娘了呢,呵,反倒是得罪了二姑娘,這不鬧笑話麽。”

“嗐,咱們可不能學她,老老實實刨土吧。”

“以後可得離她遠點兒,仔細倒了黴。”

同僚落井下石,倒是大姑娘,明明亂跑要被責備,還專程看她。

魏如青看了眼放在床頭的藥丸子,再次暗嘆了聲。人心都是肉長的,很難不有所觸動。

魏如青挺喜歡這個姑娘的,願她冬至陽生春又來,以後都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