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魏如青心抽抽了下。

齊靖這個人,對她而言,什麽都不是了。可她如今是這府裏伺候的下人,而他是今日的賓客,若他仗着身份的差別有心為難,必定會讓她極其難堪。

這個男人有多惡劣,她已然見識過了。

眼下他漫步在園林之中,眉宇間卻不見放松。如此的神态,魏如青見得多了,這種時候誰要是惹了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魏如青往後一步躲到樹後,目睹齊靖在岔路口選擇了往右。

還好,沒有跟她撞上。

她松口氣,繼續往前去,可走了沒幾步,赫然見明明已經走了另一條路的齊靖又折返回來。

他将扇子擡至眉間,扇子的陰影将他的眼睛全然的遮蓋住,令人窺見不得那眼底的神色。

看來是被光晃了眼,換了條路走。魏如青狠狠皺眉,趕緊又找地方躲。

可情況不大妙,這條彎曲小道并無一條岔路,她只好轉了身,往來時方向去。

于是,她與齊靖竟一前一後走在同一條道上,相隔兩丈遠而已。

夏天的蟬鳴此起彼伏,叫得人實在心煩,魏如青郁悶壞了。

有些人為何總是陰魂不散。

身後的腳步聲越逼越近,仿佛踩在她頭皮上。

齊靖走路帶風,步子向來又穩又快,再這麽走下去,很快就要走到她旁邊來了。

他是個極善于觀察的人,只消随便瞥她那麽一眼,就能将她認出來。

魏如青正有些不知所措,一只手突然從拐彎處伸出來,将她用力地一拉——她被拽進了灌木叢裏,與此同時,口鼻被人捂住。

她吓得魂飛魄散,可在看清對方的下一刻,又猛松了口氣。

是佟護衛長。

對方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放開了她的口鼻。

她低下頭,就這麽和佟向榮窩在灌木叢後面。齊靖的腳步越逼越近,她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似乎連風也察覺到她的緊張,逐漸停下吹拂。

那腳步在灌木叢旁停頓下來。

就在魏如青以為他發現了什麽的時候,黑靴又邁開步子,很快漸行漸遠。

直到齊靖消失,佟向榮才笑了下,問:“你在躲他?”

魏如青心有餘悸:“多謝你了,佟護衛長。”

佟向榮:“別總‘護衛長護衛長’地叫,他們都叫我‘大哥’。”

魏如青:“嗯,佟大哥。”

這人已經幫她兩次了。

佟向榮站起身,瞥了眼齊靖消失的方向:“你怕他?有過恩怨?”

魏如青跟着站起來:“沒,我看他那表情兇神惡煞的,下意識就想躲。”

佟向榮了然:“這人是星羅司首尊,莫說是你,就是咱們國公爺見了他,心裏都怵。”

魏如青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佟大哥,我前頭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完,提起裙擺就往前頭宴席跑。

她已經去得很快了,可惜,有人既要害你,又怎會輕易地讓你抓住把柄。等魏如青趕到的時候,宴席已經收尾,那壺酒也早已被收走了。

她撲了個空,只看到二姑娘和自己的丫鬟有說有笑地離開。

酒足飯飽的貴夫人們,陸續移步後院,三三兩兩私聊着——

“你說這闵國公府的大姑娘如何?”

“馬馬虎虎吧,打眼瞧着還行,就是那酒品……到底是窮山僻壤裏出來的,身上毛病哪裏輕易改得掉。”

“我看還是二姑娘更好些,雖不是親生的血脈,到底教得好。娶回家做兒媳婦是極好的。”

“喲,你想為你兒子提親吶?”

“嗐,我就随口一說,我那敗家兒子如何配得上啊。”

魏如青聽她們這般聊着,心頭頗不是滋味。

努力了那麽久,吃了那麽多苦,原本是最委屈的一個,到了別人口中卻成了最糟糕的那個。

魏如青站在人來人往的過道,聽着旁人不明真相的評價,心頭被一股氣堵得悶痛。

一句“憑什麽”,在心裏頭久久徘徊。

這滋味她太清楚了,也早就受夠了。

阿蘭這丫頭,每天都在她耳邊誇她聰明,誇得她真的以為自己還算聰明。可若這樣的問題她都解決不了,她算哪門子聰明。

魏如青拿定主意,果斷回後院去了。得找人幫忙,她人單力薄,想要挖掘真相,靠自己是不夠的。

“佟大哥!”

找了許久,才在涼亭找到佟向榮。他剛忙完,在此歇腳,澆了滿頭的水去熱。

“找我?”

“嗯,我有事,想請佟大哥幫忙。”

對方擦了把臉,呵呵一笑:“你這一株花苗可夠貴的。”

魏如青:“……”

正想套個近乎,佟向榮嘴角一揚:“逗你玩的。你剛才急着走,就是為這事兒?”

魏如青到嘴的馬屁硬咽回去,松口氣道:“我想請你幫我查一件事。”

她能找到的幫手,就只有佟護衛長了,其他人不僅不熟,更沒有能力查。

當初二姑娘罰她站,佟向榮還敢給她送水,擺明了就沒當二姑娘是回事兒,也不太可能轉身就去二姑娘面前把她賣了。

他答應幫忙。

魏如青心裏還記挂着大姑娘,與佟向榮道了謝,便一路小跑回去。

阿蘭這邊。

她喝了醒酒湯,昏昏沉沉地睡了許久,一直到黃昏時分人才醒來,仔細一回想,想起自個兒在席間失态,趴在床邊哭得好生傷心的。

蔣夫人抽身來看女兒,見阿蘭眼睛哭得通紅,也跟着紅了眼睛。

母女倆抱着一起掉眼淚。

方媽媽和蓮兒站在旁邊,也都滿臉沮喪。

“我的兒啊!你的命怎就這般不好。不過是幾杯果酒,何以醉成這樣了。”

阿蘭委屈極了,不住抽泣着:“娘!就算不是果酒,我也不會醉成那樣的,這太奇怪了……”

蔣夫人不曾見過阿蘭的酒量,只當她在找補,見女兒難受,哪裏舍得責怪。

可氣總得有地方撒,見魏如青這個時候才回來,怒火自是往她身上傾倒:“你也是的,也不勸着!”

不等魏如青開腔,阿蘭忙扯母親袖子:“魏姐姐勸了我兩次,是我非要喝的,母親不要怪她。”

蔣氏:“我不怪她?你都醉在床上了,她跑去哪兒了!”

事情還沒查清楚,魏如青不便多說,低着頭任蔣夫人數落着。

好在阿蘭是個實誠的,一個勁兒為她說話,蔣夫人到底沒有罰她。

“姐姐!嗚……”蔣夫人一走,阿蘭就哭起來了,眼睛又紅又腫的。

“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魏如青坐在床沿,輕拍她的背:“一次不行,還有下次。只要心裏那股勁兒不垮,人就不會垮掉,咱們一定都會越來越好的。”

阿蘭:“可是我……”

“咕嚕……”魏如青餓了一下午的肚子終于不堪重負,發出一聲響亮的抗議。

阿蘭掉了一半的眼淚,被硬逼了回去。她吸吸鼻子:“蓮兒,你快叫方媽媽幫魏姐姐煮碗面來!”

爬下床去,抽泣着幫她找點心墊肚子。

魏如青無奈地笑了笑。

蓮兒不高不興地撇了撇嘴,去小廚房找方媽媽。

方媽媽正燒熱水,忙洗洗手和面:“喲,你什麽表情,又哪兒看不順眼了?”

蓮兒踢了腳柴火撒氣:“還給她弄吃的,出了這樣的事,她還吃的下去?”

方媽媽:“啧,你少說兩句。”

蓮兒:“要是我在,絕對不會由着姑娘喝那麽多的。”

方媽媽:“姑娘非要喝,你也攔不住。聽話,做好你自己的事兒就行了。”

……

齊府。

“大人?大人?”

齊靖回神。

楊嘯和文洲已在對面站了許久,實在忍不住出聲提醒。

齊靖揉揉酸痛的額角,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茶水已經冷透,原來,他已坐這兒發了許久的呆。

楊嘯忍不住問:“大人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可是在闵國公府發現什麽了?”

文洲一肘子給他打過去——不問會死?!

果然齊靖沒吭聲,喝了半碗冷茶,擺擺手,示意二人出去。

楊、文兩個對視一眼,放下公文,悻悻退出去。

關好書房的門——

楊嘯:“賭一個?”

文洲:“賭啥?”

楊嘯:“就賭大人今兒還摔不摔東西。我覺得吧,肯定要摔。”

文洲:“那賭不起來,我也覺得要摔。”

話音剛落,屋裏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

楊嘯拍拍文洲的肩膀:“英雄所見略同啊。走,跟管家說一聲兒,該補的趕緊補上,不然下回沒得摔了。”

屋裏,茶碗又在地上碎成了渣。

齊靖随手揀起一份公文,打開,看了不過幾眼,又丢回桌上。

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味道,原來有如此威力。

他于闵國公府的風中,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薔薇花香,夾雜着一絲不易覺察的茉莉清香……這是魏如青愛用的頭油香味,她自己制的。

只是風停之後,香味再難尋蹤跡,仿若一場突如其來又溘然破碎的夢。

老爺子說得沒錯,一個女人而已,就讓他心不在焉直到現在,可笑、可憐、可悲。

齊靖到底無心辦公,那每一個字落在他的眼睛,都是不認識的樣子,遂起了身,推開門。

夜風徐來,送來淡淡花香。

花壇裏,挪栽過來的花草已長了一段時日,栀子花開得正香。

手指輕撫過潔白的花瓣,輕輕地撕扯下一片,又于手中無情地碾碎。

清涼的月色下,他站在那裏,眉心如山峰巒起。

魏如青,你最好是真死了,否則——

這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