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隔了一天,魏如青去花房的路上,遇到了佟向榮。

不愧是闵國公親自請來的護衛長,這麽點時間,他就将事情查了個大概——

“加入大量的糖和果汁後,能掩蓋一部分酒味。如果再将酒冰過,則更能突出甜味,掩藏酒味。”

佟向榮說道。

那被掩蓋了酒味的酒水,還很有可能是幾種酒混合過的,比尋常酒水更醉人。

“二姑娘身邊的春香曾在當天早上去過膳房,不過,當時沒人注意到她幹了什麽。至于前頭負責擺放酒水的丫鬟,是二姑娘院兒裏廖媽媽的女兒。”

這麽說來,二姑娘具備調換酒水的條件,這事兒就十有八|九是她幹的。可當時膳房的人只看見春香進出,并沒人目擊到她幹了什麽,也并不敢追問。

魏如青有些惋惜:“可惜,沒有直接證據。佟大哥,還能再挖深一些麽?”

佟向榮:“就算有直接證據,我勸你也不要追究。”

魏如青:“為為何?”

佟向榮:“二姑娘在這府裏經營了多少年,大姑娘又經營了多少年,戳穿一場算計而已,還不至于扳倒她。更何況,事情是她的丫鬟幹的,只要她否認是自己授意,你又能耐她如何。”

他說的也對,若不能一擊擊倒,反倒适得其反。屆時非但不能如意,只怕還會迎來對方的反撲。

魏如青點點頭:“我心裏有數。”

終究只能嘆了口氣,“多謝你了,佟大哥。”

佟向榮伸出兩只手指。

魏如青:“?”

佟向榮笑道:“你欠我兩次人情了。”

魏如青:“嗯!我記着呢,回頭請佟大哥喝酒。”

回去這一路,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真相就要浮出水面,可老實人卻還是什麽都做不了。

說到底,确實是形勢比人強。

魏如青掂量再三……罷了,這筆賬先記着吧。

大姑娘既已正式露了面,有的是機會再表現自己,若能自個兒長了本事,口碑自會逆轉。

“真的嗎!他就是首尊大人啊!”

她若有所思地路過湖邊亭,幾個丫鬟興奮的聲音打斷她的思路。

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熟,魏如青扭頭瞧去……啧,那不是二姑娘的貼身丫鬟,春香麽。

幾個丫鬟聊着天兒,說得好生興奮。

“首尊大人板着臉的樣子怪吓人的,可真沒想到啊,他是那麽長情的人。我要是能嫁給這樣的男人,死了也值得。”

着說的什麽玩意兒?

魏如青眉心一皺,沒忍住問了句:“你們說什麽?”

春香扭頭一瞧,見是她來,皮笑肉不笑道:“我們聊星羅司的齊首尊呢。前兒啊,他來園子裏頭逛了一圈,好多人都看見他了呢!你說他年輕有為也就罷了,還長得那麽好看,老天爺可真是偏愛他。”

臉頰微微發紅,輕輕咬了咬嘴皮子,“哎呀,可惜你沒見到,你家大姑娘喝醉了酒,可有得你忙活。”

魏如青被逗笑了,提步過來:“不都說星羅司怪可怕的麽,十個沾上八個沒命,你們倒誇起這位閻羅王來了。”

當中一個丫頭道:“你懂什麽,人家齊首尊私下裏可是個好男人,長情着呢。聽說他頭婚的夫人死了,足足六年,無兒無女的,他也沒續弦呢。”

魏如青聽得嘴角猛抽了下:“死了?”

你才死了呢!

“據說他自己從不提那位夫人,府裏上下也都不許提呢。這不是死了,還能是怎麽了……肯定是不敢提及,一想到就傷心呗。”

魏如青聽着這些稀奇話,嘴角實在有些壓不住:“你們胡亂說些什麽……”

春香:“你怎麽就這麽不愛聽呢,難道是聽得心裏酸了麽。”

陰陽怪氣地捂嘴笑。

旁邊丫鬟順着她道:“就是,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好男人。在外頭八面威風,誰也不敢惹,可到了家裏,溫柔只給那一個人。”

魏如青是死了丈夫後才入府自謀生的,旁人便只道她是命不好,聽不得這些。

魏如青只覺得好笑。

這世道真是怪了,假千金逼害真千金,王八蛋賺得人人誇。

她笑笑:“你們這些小姑娘啊,總把男人想得好。等自個兒成了親才會知道,什麽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是血淚的教訓得出的經驗。

春香沖她翻了個白眼:“你少擺出個過來人的樣子,這道理難道我們不知,要不也不會感慨齊首尊那份真情可貴。我将來嫁的人呀,要是也能這麽疼我,我就是早死了也是幸福的。”

“就是,你男人對你不好,那全天下的男人就都不好麽,總會有跟齊首尊一樣的好男人。”

魏如青抿了抿嘴,想說點什麽,又覺不過是浪費口水。有權有勢的人,放的屁都是香的。

罷了,跟這群小姑娘較什麽勁兒,萬一人家以後真就嫁了如意郎君呢。

她點點頭:“嗯,你們說得也有道理,那我祝你們以後都能嫁得齊首尊這樣的人,一輩子有丈夫‘疼愛’吧。”

春香卻聽皺了眉頭:“你這語氣什麽意思,我聽着不像是祝福人的呢!”

魏如青眨巴眨眼:“是麽,這不是祝福,難不成還是咒你們早死。”

“你!”

魏如青挎着籃子,轉身就走。

春香氣急敗壞地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就是羨慕!嫉妒!”

啧……魏如青加快腳步。

大早上的被人咒死了,趕緊回去燒根兒香去去晦氣。

……

接下來的日子,還算過得順。

阿蘭的課業依然填得滿滿,每天從睜眼學到天黑。

魏如青每天陪着她,說說笑笑,這日子也就硬熬了下來。

眨眼又是半個月過去,到了暑氣未退的六月底。

“抓着沒有,抓着沒有!”

“喏。”魏如青伸出手,手裏捏着一只黑得發亮的蟬。

阿蘭那兩只大眼睛,霎時晶亮起來:“我就說嘛,用竹竿裹上厚厚的蛛絲,弄點兒水潤潤就會變得特別黏糊。嘿,這吵死人的小東西,可算被沾下來了。”

魏如青把蟬丢進竹籠裏:“上着課還滿腦子都是蟬,回頭完不成課業,我可不幫你。”

阿蘭托着腮,眨眼賣乖道:“幫我幫我嘛!”

魏如青:“不幫,下午我還忙着分苗呢。”

阿蘭抱着她的胳膊一個勁兒搖:“那怎麽辦,不幫我就哭給你看!”

魏如青:“你哭得還少麽,老大半夜的爬我床。我都不敢栓門,怕有人進不來,守在門口哭鼻子。”

阿蘭:“哼!我進步可大的呢,母親說要獎我玩兒兩天。”

這半個月來,有魏如青陪讀,阿蘭學什麽都順利,人也逐漸開朗起來。蔣夫人看在眼裏,自是舍不得女兒一直這麽辛苦,便開口準了她兩日的假,好好的放松放松。

阿蘭在這京城人生地不熟,又并不想去哪兒玩,只想在院子裏綁個秋千開心開心。

打那秋千架起來,院兒裏就笑聲不斷。

一個秋千而已,阿蘭能瘋玩出許多花樣,拉着魏如青蕩完又拉着蓮兒蕩,吓得蓮兒尖叫連連。

阿蘭樂此不疲,還非要拉着一把年紀的方媽媽一起蕩,蕩得方媽媽臉都白了。

笑聲飛出院牆,飄出老遠。

春香打那院門口過,聽着這笑聲,深覺不舒服。

“姑娘!”她實在憋不住,回去在二姑娘面前一頓抱怨。

維桢院的笑聲早就傳到了穆清院,不必春香說,孫君華也早聽到了。

此刻,她正慢條斯理地喝着清涼解暑的湯藥,微微地皺着眉頭。

她皺眉不是聽着那笑聲煩,是這兩日一冷一熱風邪入侵,嗓子疼得很,連說話的聲音都啞着。

“我這個姐姐其實不笨,學會那些是早晚的事兒。母親準她放肆一回,咱們難道還能不讓。”

“奴婢不是介意那笑聲。”

春香煩躁道,“她若越來越像個千金閨秀,以後,這府裏可就不是您的天下了。”

“叮當!”勺子落下,碰在碗邊磕出一聲脆響。

孫君華掀起眼皮,眸中一道冷意閃過:“你這說的什麽話,這府裏何時是我的天下了。”

春香撇嘴:“是奴婢失言……奴婢只是覺得姑娘實在太委屈了。”

當了十幾年的嫡長女,說不是就不是了,換誰受得了。這段時日以來,背後不知有多少人指指點點,說二姑娘鸠占鵲巢,貪慕虛榮。

他們只以為姑娘留在國公府,是舍不得榮華富貴,卻又哪裏知,這十幾年來真心相待的親人,才是姑娘真正舍不下的。

孫君華攪弄着湯水,遲遲未往嘴裏送:“我這點兒委屈算什麽,人家正兒八經的千金流落鄉下十幾載,吃了無數的苦,那才叫委屈呢。”

擦擦嘴,“我做那些,不過是想要她起來得慢一些。我和她……畢竟都到了議婚的年紀,等以後出嫁了,在這府裏又能撞得了幾回面,何苦非要争那高低。”

這些話,春香先前就聽二姑娘說過,遂點點頭,不再多嘴。

其實,她孫君華之所以想要把大姑娘比下去,不是因為傲慢與顏面,而是為了婚事。

兩人都快十六了,正是議親的年紀。想要娶闵國公府姑娘的人家,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是她這非親生卻實在好教養的孫君華,要麽是那親生的卻教養差的孫淑華。

教養,是她唯一能把真千金比下去的地方,若是拉不出差距,那頂好的親事便落不到她頭上。她往後的人生,便将永遠面對“不配”二字,所有人都會記得,她是個西貝貨,本就不值得好的。

人都是要為自己想的,有時候手段髒一點,也是逼不得已。

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擡過來一塊巨石,叫大姑娘翻不過去,更成不了她的阻礙。

可現在,憑空冒出來個梯子,大姑娘踩着那個魏如青,眼看着就要翻過阻礙,奮起直追了。

孫君華推開湯碗,冷了臉色:“我們真正要對付的,不是我那苦命的姐姐,是那個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