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什麽!人不在, 去哪兒了?”齊老爺子驚得屁股離了椅子。
蔣夫人一臉難色,忙解釋道:“老爺子莫急,這兩日酷暑難耐, 魏娘子便索性同我那兩個閨女去寺裏避暑了。不巧, 今兒早上剛走。”
前兒還猜測齊靖對前妻舊情未了,今兒齊老爺子就親自來提親了。
這一驚接着一驚的,誰受得了啊。蔣夫人臉上的笑, 僵硬得很。
話說回來, 結不結親是魏娘子自個兒的事, 人家并非奴籍,親事由不得闵國公府擺布。
可魏娘子畢竟住在府裏, 齊老爺子帶着那許多聘禮大張旗鼓地來, 蔣夫人只好鄭重地出面接待。
蔣夫人心頭擔憂,看魏娘子那态度, 多半是不會點頭的。若不點頭,這燙手的山芋便得一直留在府裏。
想想就頭疼。
蔣夫人:“要不這樣, 等魏娘子回來,我派人去府上告知一聲。”
齊老爺子今兒來辦這事兒, 不過是為了挽回父子情誼, 做做樣子罷了。
事兒沒辦成就沒辦成,反正他态度到位了, 兒子總不能還挑他。
扯了兩句有的沒的, 齊老爺子也就打道回府。
蔣夫人:“……”
捂住胸口長舒一口氣。這一天天的,吓得心髒都不舒服了,得找大夫開副安神藥喝喝。
齊老爺子一回家, 就徑直去找兒子去。
酷暑難耐,去哪兒都熱, 這一趟跑回來,齊老爺子渾身是汗。
齊靖倒好,悠悠閑閑在院中樹蔭下射箭,一箭過去,正中靶心。
“這麽快就回來了?”
餘光瞥見來了人,齊靖垂下長弓,眼神淡淡。
齊老爺子走進樹蔭,可算得了涼快。
他清清嗓子,尴尬地勾了個笑:“咳咳……我知道你等着聽好消息。可這有些事吧,它、它差點兒緣分。”
齊靖又搭了支箭,嘴角挂着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您這趟去闵國公府,是被拒了,還是撲了個空?”
這問題問得……像知道他成不了事兒似的。齊老爺子摳摳鼻尖兒:“……你覺得呢?”
齊靖一箭射出,再次正中靶心。
他終于擱下弓箭,端起茶碗慢飲兩口。再開口,卻是答非所問:“父親覺得,這女子是溫柔的好,還是帶刺的好。”
難得兒子願意聊幾句,齊老爺子脫口便道:“帶刺兒的還好?不嫌紮手啊。”
齊靖望着遠處的靶子,笑了下:“從前我也這麽覺得……現在,倒覺得帶刺兒的更有意思。”
說罷了,邁步走開。
“?”齊老爺子,“你去哪兒!”
“書房。”
才聊了兩句,這就要走?
這可是提親啊,不正是他想要的嗎,是好是歹給個态度啊!
齊靖的腳步沒有片刻停頓,徑直入了書房,反手關了門。
簡直一腔熱情喂了狗,齊老爺子氣不順,一腳出去踹凳子上。
“嘶……”腳趾頭撞了!
齊老爺子氣沒處撒,憋得難受。回頭,見楊嘯和文洲竟然杵在旁邊笑。
“笑啥笑,沒見過逆子不敬老子?!”
楊嘯忙壓下嘴角:“老爺子,我們不是笑您。”
齊老爺子:“那你笑啥!”
楊嘯:“其實吧,溫柔的還是帶刺兒的,都不是最要緊的。”
齊老爺子:“那啥要緊?”
文洲:“人。”
所謂旁觀者清,明明是——只要是她,什麽樣子,都行。
這個世界上,最會口是心非的人,就是他們家大人了吧。
……
山路不平,馬車颠得厲害,早上吃的東西都快給颠出來。可即便難受,魏如青的心情還是極舒暢的。
昨兒,她起了心想離開闵國公府,猶豫着還沒說出口,阿蘭就為此哭了一場。
後來她承諾不走,阿蘭心頭又很是過意不去了。
于是,這丫頭索性想出個點子,既然府裏讓魏如青住得不舒服,那就出府住一段時間呗。
阿蘭親自去找蔣夫人說這事兒,蔣夫人正頭疼不已,巴不得有個喘息之機,當即提議讓她們到寺裏避暑去。
反正,大姑娘自回了家還哪兒都沒去過,定是悶得慌,趁機出去透透氣也好。
阿蘭都出府了,一碗水得端平,二姑娘自是一道跟着去。
于是,衆人隔天就動了身。輕車簡從,除幾個侍衛外,只蓮兒和春香跟去伺候。
春香那臉蛋青紫一片,留在府裏也是惹人閑話,孫君華特來問過魏如青的意思,終究帶她一起去了。
鳳栖寺距京不遠,出了城門再走十裏地也就到了。
夏天雖熱,風光正好。一路行來郁郁蔥蔥,蓮葉田田,道旁樹上蟬鳴聲聲,叫得人身心愉悅。
阿蘭時不時掀開車簾子往外瞧,一路上興奮得坐不住,嘴巴叭叭個不停。
不知不覺間便到了鳳栖山腳下,馬車慢悠悠地開始爬坡。掀開車簾,往上眺望,能看見寺廟飛揚的檐角挑着太陽。
“我還從來沒有看過塑金大佛呢!”
阿蘭期待地說,“對了,我們村兒奉着個石頭雕的佛,也不知道是什麽佛,反正挺靈的,你求子他就送子,你求平安他就送平安。”
孫君華笑問:“那你求過它什麽?”
阿蘭:“我求他保佑我家的稻谷……唔,這個有時候……也不靈。像是去年,就遇上了災年,一畝地也就收上來一麻袋谷子,煮粥吃都不夠。我娘急得去刨觀音土,我爹去山上抓蛇吃,差點兒被咬死呢……”
說到這裏,眼裏的歡喜勁兒全沒了,又沮喪地嘟哝起來,“後來,突然有人找過來,說我親生父母在京城,想接我回去。我爹娘一開始不答應,後來對方給了好多錢好多米,我爹娘就……就點頭了。”
明明在說佛像,說着說着就扯到一邊兒去了。許是出了府的緣故,先前從來不敢提的事,阿蘭沒忍住說出了口。
這麽久以來,她定是很想從前的家的。
孫君華嘴角下壓,凄凄一笑:“姐姐,你嘴裏的爹娘,是你的養父養母罷了,回頭在父親母親面前可千萬別說錯了。”
阿蘭吐吐舌頭:“哦。”
孫君華:“我倒是……想回那個小村莊看看。”
她低垂眉眼,連聲音也低,“他們……雖素未謀面,到底于我有生恩。可我……我不知如何跟母親開這個口。”
蔣夫人必定不會同意她回去找親生父母,哪怕只是看一眼。
送了那麽多錢財,就是要斬斷血脈的聯系。也別說誰虧了,誰賺了,那對鄉下夫妻若沒有拿到這筆錢,一樣也得賣兒鬻女才活得下去。
這是最好的結果,就這樣維持着吧,千萬不要再起波瀾。
魏如青半睡半醒地聽她倆聊了一路。
她一直在打瞌睡,這兩日在府裏過得實在不自在,晚上躺在床上直挺挺地睡不着,心裏頭把齊靖罵了八百遍。
她聽得迷迷糊糊,睡得也迷迷糊糊。馬車悠悠地往前駛着,就在她即将入夢時,馬車突然來了個急停,生生将她搖了個清醒。
“啊!”阿蘭一個前撲,和孫君華頭磕頭地撞在一起。
“好痛啊……”
孫君華捂着腦袋,一把撩開車簾:“這是怎麽了?”
春香忙不疊去前頭瞧了眼,回來道:“這不快到了麽,前面有輛板車,估計是給寺裏送貨的,沒拉住,倒着滑下坡來了,差點兒撞咱們車上。”
她龇牙咧嘴地說着,嘴角被打的傷口還扯得疼。
那拉貨的板車可不輕,真要是撞上來,多半會傷着人。
孫君華了然:“山道不好走,讓咱們的人去搭把手吧。”
魏如青聽着外頭吵吵鬧鬧的聲音,耳朵一動,忽然覺得那裏頭有個聲音略有些耳熟。
是誰?
一時想不起來。她索性撩開車簾,探出半個腦袋朝前頭看去。
這一看不打緊。
人群當中,那打扮幹練的婦人不是蔡三娘又是誰!
巧了,就在她探頭朝外看的檔口上,蔡三娘恰擡起了頭,眼睛直直地和她對上了。
這一下可是晴空響雷,炸懵了人。
“魏如青!”
蔡三娘脫口就是一聲驚叫,震得周圍衆人齊刷刷看向魏如青這邊。
可算逮到人了!
蔡三娘激動壞了,罵罵咧咧地就朝這邊沖上過來,邊走邊撩袖子,一副要幹架的樣子。
随車的幾個護衛一看不妙,迅速伸手将她攔住。
“大膽,此乃闵國公府車駕,還不退一邊兒去!”
阿蘭眨巴着圓圓的眼睛,迷茫地問:“魏姐姐,她認識你?”
該來的總會來,魏如青點了個頭:“我下車和她說幾句。”
說着,就掀簾出了車廂。
阿蘭不放心,小尾巴似的跟着跳下去:“我也去!”
兩人都下了車,孫君華也不好獨留車上幹看着,索性也跟着下了來。
蔡三娘今兒是來給鳳栖寺送幹豆腐的。
她家的豆腐就是好吃,這麽大個寺廟也認準了她家。生意越做越大,腰杆子自然也越來越硬,況她又是個潑辣的性子,什麽國公不國公的,她就認準一條——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人家攔她,她是半點不懼,鼓着勁兒非要沖過來。
不必她往前沖,魏如青自己走了過來。她嘴角挂着一絲笑,沖對方打了聲招呼:“蔡娘子。”
蔡三娘拍拍身上的灰,很是不爽地将她打量幾眼:“喲,幾日不見,混得這麽好了呀,都混到什麽國公府去了。”
魏如青微擡下巴,淺淺一笑:“跟蔡娘子學的,自謀生路。”
一句馬屁,聽得蔡三娘眉梢一擡,生出幾分得意:“啧啧啧,還跟我學的……別以為話說得好聽我就跟你客氣。”
把手一伸,“賣房的錢呢,還來!”
魏如青:“這個好說。那房子我賣了三百兩……”
話未說完,蔡三娘就“啊”了一聲,滿臉震驚。
“才三百兩?!你開什麽玩笑,這房子雖然偏點兒,破點兒,可到底也是在京城,喊價五百兩都有冤大頭買!”
魏如青把手一攤:“急着脫手,沒辦法的事。”
蔡三娘那臉黑得跟丢了錢似的。不,她确實丢了好大一筆錢,這虧到她想吐血!
魏如青不和她吵賣沒賣虧,只往下道:“這三百兩,我想着均分四份,我、兩個孩子,還有婆母一人一份。刨除厚葬周諾的費用,還剩二百八十兩,正好每人七十兩。”
蔡三娘聽着她的話,那眼睛逐漸瞪得像銅鈴,氣得指着她破口大罵:“你說什麽!你也要七十兩?嗨喲,笑死個人了,周家的財産跟你有什麽關系,那可都是我兒子的!啧啧啧啧啧……再說了,誰知道你葬他花了多少,你說二十兩就二十兩啊,怕不是被你昧下了吧!”
啐地一口,兩手叉腰,“呸!你可要點臉吧!”
不愧是蔡三娘,這潑辣勁兒怪厲害的。
不等魏如青搭話,那頭阿蘭已一頭沖上前,把袖子一撸:“你怎麽說話的,想吵架是不是!”
隐藏了好幾個月的野性子,全然被激了出來,這丫頭竟也是個潑辣的主。
蔡三娘斜瞧她一眼,卻是半點不怯:“呵,國公府的了不起啊。”
指指山頂,“這上頭可是鳳栖寺,佛主眼皮子底下,欠了錢的敢不還?等着倒大黴吧!”
阿蘭跟條龇牙的狗崽子似的想往前撲,孫君華伸手愣是沒拉住她,又搭了魏如青一只手,才堪堪把她按回去。
孫君華哪容阿蘭這般撒潑,趕緊站出來打圓場,笑盈盈道:“想來這件事是有什麽誤會。不如這樣,我們先上山,到裏邊兒坐下慢慢兒說。”
蔡三娘:“我才不跟你們坐下說,我生意忙着呢。把錢還我,我立馬讓道。”
她再次朝魏如青的方向伸手,催促,“快啊!”
她要全部的三百兩。
可這七十兩銀子,魏如青是一定要拿到手的,這是她操持周家整整三年,相夫教子,侍奉婆母該得的。
若沒有這七十兩,靠現在這點月銀,這輩子她都不可能盤得下一塊地,開一個自己的花圃。
魏如青正要開口力争,忽聽得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本朝律法,父之遺産當諸子均分,妻得其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