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重陽這日, 一連忙碌了多日的齊靖也沒能閑下來。
聽聞他中午和齊老爺子吃了頓飯,勉勉強強父慈子孝一番,說了沒幾句話就走了, 氣得齊老爺子大罵他不孝子孫。
那邊惹得老爹不快, 這邊又說晚上陪她用飯,結果卻也是抽不得身,最後只好派了人過來同她道歉。
魏如青倒無所謂, 他不來更舒心。
晚上她獨自享用了重陽糕、菊花酒, 還有香噴噴的羊肉面。
閑着也是閑着, 這幾日她做了許多重陽香包。裏頭裝的是茱萸、艾草、白芷,又加了些幹桂花, 聞起來清醒好聞, 又帶了一抹香甜。
府裏但凡上了歲數的,都收到了她的香包, 齊老爺子的她自然也準備了。當然,人家瞧不上, 随手就給扔了。
反正,她沒虧了理。
發了一圈下來, 還剩了兩個香包, 魏如青思來想去,決定送給楊嘯和文洲。
驅邪避祟嘛, 祝願他們少挨點罵。
夜色沉沉, 心兒打着燈籠,一路送她去了書房。
剛走到書房門口,不巧, 就聽到齊靖在裏頭大發雷霆。
“查了這麽久,又讓對方給溜了!一幫廢物, 掉腦袋的事也敢有疏忽!”
他怒火中天,抓起茶碗就要往文洲身上砸。
“砸,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茶碗沒丢出去,先聽得一道奚落打門口傳來。齊靖怒目瞪去,見女人跨過門檻進了來。
來的不是魏如青又是誰。她眼睛彎彎看着他,嘴角微勾,一副看他笑話的樣子。
這一停頓,滾燙的茶水順着他的手往下流,齊靖暗龇了龇牙,把茶碗往桌上一丢。
沒砸下去,可也滾落得滿桌子水。
魏如青瞄了眼翻在桌上的茶碗:“我看啊,要不咱買一批蓋碗兒囤着,齊大人開心了砸一個,不開心了砸兩個,天天都能聽個響兒。”
“你來幹什麽?”齊靖冷着臉。
魏如青可沒管他冷臉不冷臉,笑盈盈的:“我來送重陽香包啊。大好的日子,沒的撞見有人發脾氣,生生壞了好心情。”
齊靖心裏頭那火硬憋了下去。
說要陪她吃飯的是自己,毀了約的也是自己,這脾氣又如何還沖她發得出來。
“書房重地,以後不要随便進來。”
魏如青“嘁”了聲:“知道了,以後你請我我都不來呢。”
齊靖抖抖手上的水,睇了眼楊、文二人:“你們先出去。”
二人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正要先撤——
“慢着,香包都還沒拿呢。”魏如青笑盈盈将香包分送給了二人,又說了幾句吉利話。
二人喜得道了謝,這才退出門去。
齊靖默不作聲地等了片刻,見她手中空空,好像并沒有第三個香包,皺眉問:“我的呢?”
魏如青:“你沒說你要啊。”
他本就陰冷的臉,霎時更陰了:“他倆說要了?”
魏如青眨巴眨巴眼睛:“裏頭加了桂花,怪香的,你不喜歡花嘛,我自然就沒算你的。”
齊靖看着她的表情,篤定地說:“你故意的。”
且不說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歡花,縱然是,那也可以做個沒桂花的給他。
魏如青:“呀,被你看出來了。”沖他歪頭一笑。
齊靖沒吭聲,轉身坐下,擡手揉了一陣眉心:“如果是為了氣我,那恭喜你,你做到了。我現在頭疼得很。”
他的語氣顯出一絲疲倦。
魏如青看着他,并沒有從他身上看到慣來存在的張揚氣息。
他這幾天大概是真累了。
她撇撇嘴,上前扶起茶碗,倒了碗白水給他:“你最近忙什麽,累死累活的樣子?”
齊靖接過喝了一口,随口答她道:“寧王謀反案。”
簡短的一個回答,叫魏如青臉上的笑霎時凝固了。這個案子于她而言,就像一把刀,猝然捅破她平靜的人生。
時隔半年再提起,依然叫她心窩子隐隐作痛。
“寧王一黨尚有餘孽在逃,”
他擡眸看着她,無奈地扯了下嘴角,“現在你明白為何寧願重判錯殺,也不能随意放走人了麽。”
魏如青讷讷地盯着他,嗓子突然上了鎖似的發不出聲音。
“若他有所隐瞞,我卻放走了他,就是我要掉腦袋……而你這麽心急地撈他,你便是從犯,也要掉腦袋。”
這話說得她後背一涼。
所以,還不如斬了周諾,免得又再查出什麽。
齊靖擺擺手:“你先回去吧,我處理完手頭的事就來找你。”
他今天沒有心情與她你來我往地鬥嘴。
打離開書房,魏如青心裏頭就一直沒能平靜。她走在回去的石子路上,腳下一崴,差點兒摔了。
“呀!夫人您可小心着點兒。”心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魏如青站穩,攏了攏鬥篷,覺得這夜晚的秋風吹得人心煩意亂。
所以,其實當時就算她表現得再卑微,齊靖也不可能放過周諾。
他并非故意針對她的。
星羅司的地牢太小,人手也沒有刑部多,這件案子當時雖是由星羅司查出來,可後來就轉到刑部了。
倘若一直是齊靖經手,絕不可能會有人鑽空子,将斬刑改判為流放。如今,也就不可能還有餘孽再翻起浪來。
刑部的案子沒辦徹底,卻又得是星羅司來擦屁股。中間留下了多大的纰漏,被隐瞞了多少的信息,難以估量。
回房之後,魏如青一坐就是半晌,腦子裏面漿糊一團。
周諾的死,其實是注定的,這怪不了她不夠努力,也很難怪齊靖不高擡貴手。
當時那種情況,齊靖若想避免她被牽連,最好的做法就是斬了周諾,以絕後患。
齊靖這人就這麽別扭,從來不肯多解釋一句。
他和她也許是一樣的人,知道自己的話從來都無人在意,便懶得多說。不同的是,她依然害怕被誤會,而他無所謂被誤會。
一樁謀反案,硬将他們牽連起來,又在不經意間去了解到從來沒有了解過的彼此。于是很多已經“算了”了的事,便又在心裏頭爬得癢。
這不是個好兆頭。
這天晚上直到很晚,房門才被推開。
齊靖披着一身月色進了屋,他臉上的表情已整理過了,嘴角挂着一絲笑。
魏如青看過去,卻依然能從他的眼中看出疲憊,屋中跳動的燭火,也沒能照亮他的眼眸。
他徑直走過來,将她從椅子上拉起來,娴熟地摟住腰:“這些日陪你少,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魏如青仰頭看着他:“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我有我自己的事兒做,哪顧得上你來不來。”
“也是。”他低下頭,額頭抵着額頭,好似從她這裏汲取養料,“你沒有給我香包,就要給我別的。”
魏如青笑笑:“我知道你想要什麽。”
“那你給不給?”
“嗯……”她想了想,“你都這麽累了,不好吧。”
“那是心累,我想換種累法。”
鼻尖時而碰觸着,癢癢的。彼此熟悉的氣息穿過鼻腔,直入心底,少不得勾起一些舊日的溫情。
魏如青仰頭看着他,但笑不語。
齊靖挑眉:“?”
“可我不喜歡和你做那種事,你向來只管自己,弄得我疼。”
他神色一僵,立即擡起頭來,神色極致地嚴肅:“你以前從來沒說過。”
這是直擊尊嚴的質疑。
“我說過,可你只當我在與你調|情。”
齊靖:“……是嗎?”
魏如青輕輕地将他推開,拍去他肩膀掉落的針葉,語氣是平靜的:“齊靖,婚姻就像穿鞋子。和你在一起,我便是穿上一雙漂亮卻不合腳的鞋,每走一步都疼。可嫁給周諾,我則是穿上了一雙布鞋,它不好看,還打着布丁,但是走得舒服。”
齊靖冷下臉去,攬在她腰上的手收緊了:“不要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我不想聽。”
魏如青感覺到他的力氣,腰被他捏得有些疼了。
可病枝不剪,會連累整株。
她仰着頭,直面着他的不悅:“如何就提不得,我嫁給他,和他同床共枕了三年,這是改不了的事實。”
“你是在告訴我,和我睡不舒服,你喜歡和他睡?”
他牙關微咬,額角的青筋已若隐若現,“魏如青,別一再刺激我,你知道我脾氣不好。”
“你不願意聽我提他,那說明在你心裏,你就是嫌棄我的。”
她搖搖頭,眼含一抹失望,“你若覺得我不幹淨了,那就不要碰我。這些話,我一定要說,免得将來你提起褲子不認人,又罵我人盡可夫。”
“我幾時罵你了!”
“你心裏罵了,我不過是幫你說出來。”
齊靖颌角發硬,扭頭來回地走了兩步,到底沒有暴跳如雷。因為魏如青就那麽平靜地看着他,叫他沒有辦法痛快地發一場火。
“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忍不了這個!”
“你覺得你正常?”
“……”
“正常男人不會追着前妻不放。”
魏如青的話說得不疾不徐。
她能夠做到這樣平靜,說明她說出口的話不是沖動的話,她的心裏已經反複地思考過了他們如今的關系。
這個道理他是明白的,也清楚自己會被牽着鼻子走。
他更憤怒于自己是如此的清醒,卻又像踩進漩渦一般的無可奈何。
“我方才說了,我嫁給你,是穿上了一雙漂亮卻不合腳的鞋。就算磨得流血,痛也只有腳知道。如今我願意再試一試,可若還是磨腳,那我寧可穿回我的破布鞋,或者寧可光着腳,也絕不會再試第三次。”
齊靖咬着牙:“你的意思是,我得聽你的,這鞋才算合腳。”
魏如青望着她,眸光微微地閃動:“齊靖,是你開口問我要的——倘若我今晚不願意給,我是不會和你說這些的。”
她的手輕柔地放在他的腰帶上,似要用力扯下去,卻又軟軟地卸了力道。
“如何?”
齊靖皺眉看着她,忽而松了緊繃的臉,抓住她撩人的手:“從哪裏學來的禦夫術,叫人沒有拒絕地餘地。”
魏如青抿唇笑:“可別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你何時成我‘夫’了。”
腳底一空,被他打橫抱起。
“以前是,以後也會是的。”
此話之後便是熱烈的吻,他的沉默代表着認了。
“認栽”的“認”。
衣衫盡落了地,一室旖旎,床笫間響起舒服的喘息。
她早已是食髓知味的女人,也曾和別的男人翻雲覆雨。他介意也好,不介意也好,都是無可改變的事實。
“三郎,這裏……我喜歡這裏……”
月光灑落牆角的水缸,魚兒追逐着穿梭在萍逢草裏。“撲通——”,靈巧的魚尾拍出水面,四濺起晶瑩的水花。
夜色漸濃,情也漸深。
夜半,齊靖喊了水進屋,為她擦洗了一次。
随後屋中低語陣陣,許久,又擦洗了一次,方才摟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