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齊靖?
他這麽快就回來了?
魏如青被這幹冷的聲音吓了一跳, 循聲扭頭,見齊靖就站在大門邊上。他身着玄色勁衣,衣擺上沾着些許褐黃的泥土, 手裏捏着馬鞭。
不知這是要出門還是剛回來。
幾日不見, 再見第一句話就說得這麽不客氣,魏如青聽得不高興。
“什麽勾搭不勾搭的,你說話怎的如此難聽!”
齊靖把馬鞭一甩, 陰沉着臉朝她走過來:“難道不是?我剛回府, 聽說你去了山青山一整日都沒回來, 水都不及喝一口就趕着去找你。”
他自嘲地笑笑,“卻看見你在這大門口, 不知羞恥地與男人摟摟抱抱!”
魏如青:“你!”
這人未免也太能聯想了。她只是腳崴了, 被顧飛羽扶下馬。她正要解釋,齊靖已一把抓住她的手, 将她拖着往回走。
“你幹什麽!慢點!”
她腿疼得受不了,卻不敢減緩步子, 只恐一個不小心又要摔上一跤。
齊靖不聽她解釋,一路将她拖回房間, 往裏一丢, 反手關上了門。
關門聲巨響,震得樹梢歇腳的鳥撲騰着驚飛了去。
魏如青腳疼得站不穩, 一個踉跄就直摔到地上去了。本就受傷的腿痛上加痛, 當場疼得她眼淚花出來了。
齊靖腳步頓住,手臂下意識地向前伸了下,可只一瞬, 他又将手收了回去。
他知道她疼,知道自己不該摔她。可他的怒火, 不會因為看到她摔疼了,就徹底的消下去。
魏如青撐起半個身子,坐在地上起不來,疼得額頭冒起一層虛汗。
對面一道陰雲遮來,男人在她對面蹲下,伸出手,一把托住她的後腦勺,以一種居高臨下地姿勢審視着她。
“魏如青,你以前有幾個男人我可以不計較,但如今,你再敢給我勾三搭四,我就——”
“呸!”
不等他話說完,魏如青就啐了他一口,兩眼直瞪他,“你就怎麽樣,殺了我?”
齊靖被啐了個懵。他哪裏想得到,這個女人勾搭男人被抓了個現行,居然還如此不知悔改。
托在她後腦勺的那只手加了力道,魏如青立時感覺頭皮壓得好疼。
齊靖被徹底的激怒,他的眼神冷硬如刀:“你當我不敢?!”
魏如青沒有被吓得閃躲,她直視着對方,看着他那張因為生氣而扭曲的臉,噗嗤笑出了聲兒。
“齊大人何以這般生氣。讓我想想……你到底氣的是我勾搭男人,還是在氣自己不如人?”
她挑眉,口吻輕蔑,“陰溝裏的臭蟲,被英雄将軍的光芒刺得眼睛疼了,是不是?”
掐着她的那只手,突然松了力氣。齊靖眼中的怒火霎時被一種難言的情緒所取代,魏如青還未看清楚那具體是什麽樣的眼神,他便驟然松手将她推開。
看,她說對了。他被精準地踩到了痛處。
齊靖後退一步,隐在了陰暗中,他冷冷地笑了一聲:“我就是這麽醜陋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魏如青仰起頭,可對方并沒有看她,他把臉側開了,昏暗的光線完全地掩蓋住他的神色。
他向來如此,無比忌諱自己糟糕的一面暴露人前,要麽出于自尊,要麽出于自卑。
魏如青忍着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是啊,你的可恨你的可憐滋養出了你的醜陋,我從來就不對你抱什麽希望,所以也就不必因為失望而難過。就好比現在——我在外面被人追殺,差點死在山青山,回來就被你不分青紅皂白辱罵一頓,哈……我只覺得好笑,并不覺得難過。”
齊靖轉回臉來,昏暗的光線也掩蓋不住他臉上的震驚與茫然。
魏如青:“護院和馬夫的屍體還躺在山青山腳下呢,你要不要親自去看看?”
她臉上挂着一抹諷刺的笑,“好可怕呀,今兒要是沒有顧将軍,我也得死在那兒呢。”
她歪着頭,欣賞着對方臉上的震驚。
“對了,顧飛羽竟然就是我小姑姑等到死也沒等到的人,你說是不是很有緣……大英雄就是大英雄啊,哪是臭蟲比得了的,人家救了我,又擔心我沒名沒分地在你這裏受欺負,說要認我做妹子,接我到他府中住呢……你說,我要不要去呢?”
齊靖杵在那裏沒有應她,或許他根本就說不出話,他的手握成了拳頭,不知是要捶向她,還是要捶向他自己。
魏如青啧啧搖頭:“可惜啊,我表哥被你拿在手裏,我怎麽走得了。”
她扶着椅子坐下去,托腮想了一想,“對了,你說,顧将軍現在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他若問陛下要個人,陛下會不會給他呢。”
只要顧飛羽開口,江宗平十有八|九能被轉到顧飛羽手下看護起來。而他,多半要被安個強搶民女的罪過,挨聖上一頓削。
齊靖的臉抽動着。
他全然地失去了談判的資格,本就裂痕滿滿的人心,終于被他一刀劈碎。更可怕的是,這次她有退路,而且是一條平坦舒心的路。
齊靖的聲音暴怒又克制,低啞得可怕:“你不準走!”
魏如青眨眨眼,哪有一點被吓到的樣子:“你看,你冤枉了我,卻不道歉,還在這裏恐吓我。齊靖啊,你這樣的人,哪有一點值得人喜歡。”
她不緊不慢地說着,“說起來,你這人比我還要可悲,一輩子都在證明自己,尋求認可,卻從來沒有得到真正的認可。要我說啊,你若還這麽下去,這一輩子都是只臭蟲。”
他似被什麽擊中,後退了兩步,轉身,突然扒開門沖了出去。
什麽也沒說。
魏如青的話,紮對了地方。
門扇嘎吱亂響了幾聲,漸漸停下搖晃,外頭的冷風灌進來,吹得人渾身雞皮疙瘩。
魏如青坐在椅子上,緊繃的肩背緩緩松開。談不上松了口氣,她刺痛了齊靖,有一點報複的舒爽,又有一點做了壞人的自厭。
生存不易,都是一樣經了苦難的人,何苦相煎。
正坐着發呆,門口一道黑影閃入将她吓得猛一擡頭。
齊靖?
他竟又折返,大步跨進門來,反手再次将門合上,而後,就站在那門邊望着她。
屋裏光線很陰暗,這個時候天全然黑了,桌上只點了一根蠟燭。
他的臉僵硬又緊繃,胸口上下地起伏着,好似憋着什麽在裏頭。這架勢分明看起來像要殺人,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卻又是柔軟的,甚至帶上了一抹微弱的卑光。
魏如青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以至于有一些發懵。不過,在短暫地呆愣過後,她很快就從驚訝中抽身。
“怎麽,發現這個世上居然還有我……也只有我,是懂你的人,就舍不得跟我徹底鬧掰了?”
他的眼尾微垂下去。
她又說對了。
齊靖朝她靠過來,胸腔提起。他張開嘴,似乎動用了所有的勇氣:“……對不起。”
魏如青:“你說什麽?沒聽清。”
可他似乎已用完了勇氣,嘴閉着再沒吭聲。
尊嚴于他,是寶貴的,是他需要踩着某些東西才能夠得到的。
他這輩子除了向父母低頭,向皇帝低頭,沒有對誰低頭過。女人,更從來不是一個值得低頭的對象。
女人,是他墊在腳下的東西。
魏如青笑笑:“齊大人,我沒有逼你,以後可別又因為這個怪上我。一句‘對不起’都說得如此咬牙切齒,好像我不原諒你,倒成我的錯了。”
她說出這樣的話,就好像把他的胸膛剖開了,将裏頭那顆布滿黑點的心暴露出來。
他不夠坦蕩,不是好人,他自私自利,玩弄人心,他總能給自己犯的錯找一個理由,然後僞裝得自己才是清白的。
原來她早已将他看透。
每一日的相處,她都宛如在看他這個醜角兒,是如何在臺上表演矮子功。
齊靖沉默了許久,突然他大步向前,從袖子裏抽出了一把匕首。
白亮的光晃了眼睛,魏如青吓得地往後一躲,心霎時高懸起來。
“那你捅我幾刀出出氣!”
呼——魏如青緊繃的脖子再次陡然一松,高懸的心倏爾感覺無語。
“拿走拿走!我又不是你們男人,鬧了不愉快就動手動刀的,打一架還能打成朋友。我是個女人,女人不玩兒這一套。”
齊靖定定地看着她:“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就算捅死我,只要你能出氣,我都認了!”
魏如青更是無語,抽抽嘴角:“我捅死你幹什麽,沒的把我自己捅進大牢裏。不會認錯就算了,差點兒吓死我。”
齊靖緊握着匕首的手,失望地逐漸下垂。顯然,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從來沒有低聲下氣地求過女人。
然他今天又是實實在在地傷了她的心,而她又是實實在在地警告他,她随時可以離開。
自尊心在告訴他——離開就離開,一個不安分的女人而已——所以他推開門,大步地離開。
可他要那可憐的自尊心來做什麽,便又無法控制自己回來的腳步。
在匕首徹底的垂下去之前,魏如青伸出手,接住了它。
齊靖:“?”
魏如青握着那匕首,沖他勾了勾唇:“不是要我捅你幾刀麽……你不會只是說來好聽的吧。”
齊靖先是一愣,而後後退一大步,将胸膛一挺:“你想捅哪兒!”
他仿佛瞬間複活,激動地展示着自己身上哪裏好捅。
“嗤……”魏如青看着他那樣子,掩唇笑起來,“把衣裳脫了,跟我過來。”
說罷拿起桌上唯一的燭臺,往床邊去了。
齊靖跟着她,一直走到床邊,照她的手勢在床沿坐下。
衣裳早已脫去,一團團地遺落在半道上。
“叮當”魏如青丢開刀鞘,握着匕首的手伸向了他。冰涼的刀面貼着他精壯的胸口,慢悠悠地打着圈兒。
燭火在刀面上胡亂地跳動着。
“讓我算算需要幾刀,一、二……五……八。需要八刀,你抗得住麽?”
齊靖眼中滿是不解,并未明白她依據什麽算出的“八”,但他幹脆地點了個頭。
于是刀尖慢慢地在他胸口劃出一橫,又一橫,再一橫……接着一豎。
齊靖一個眉頭都沒皺過。
她用八劃,在他的心口寫下了一個“青”字。
當最後一刀過後,她随手丢了匕首,拿起床單往他胸口一抹,擦去鮮紅的血。
然後,她細細看了看自己在他身上寫下的字,甚為滿意。
“你要把我放在心上,不許懷疑我,質疑我,對我發脾氣……你若做得到,我就留下來。”
齊靖擡頭仰視着她,一句“我會的”脫口而出。
女人笑笑,眼兒彎彎,看來是滿意了,獎賞一般地摸了摸他的臉。
男人啊,自古以來為博美人一笑,向來什麽荒唐事都做得出來。他曾以為自己極度清醒,會是個例外,此時此刻才發覺自己不過是醒悟得太晚。
齊靖終于松了口氣,又活過來一般:“讓我看看你的傷。”
魏如青:“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輕輕地将他的臉捧在手心,“我也要承諾你,以後我的三郎傷心了,難過了,我一定不會落井下石的。你只管來我的懷裏,我會安慰你,理解你。”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好像帶着一股奇怪的力量,暖洋洋的。不知不覺間,他将臉埋入女人胸腹之間,感覺到從小到大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魏如青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頭,就像撫摸淋雨的貓兒。
他沒有反抗,雙手抱住了她的腰。這一刻好似颠倒了天地,女人在安慰,男人在依戀。
她确實是這個世上最懂,也是唯一懂他的人,這個男人有他脆弱的地方,捏住它,就像捏住了一條毒蛇的七寸。
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