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個晚上, 紫宸殿照舊傳來翻了宋昭儀牌子的消息。
私底下有宮人悄悄猜測,這位宋昭儀,要花費多久的時間, 能從昭儀升為四妃呢?
會不會比馮太後當年花的時間還要短一些?
馮太後聽了這話雖然生氣, 但也未曾追究下去。
原因無他,是馮家老大被押解到京城了。
上回馮家老三被抓住的時候, 馮家老大與老二承恩公是打定了主意,趁此機會将馮家擺脫不掉的罪名扣在了馮家老三身上。
可這回情況卻是有些不一樣了,是馮家老三親自出面指證的馮家老大。
在旁人看來, 這一場兄弟阋牆,比谏官的奏折要精彩可信多了。
馮太後認為,他們既然已經棄車保帥,讓馮家老三背起了許多的黑鍋, 那馮家其他人就絕對不能再被牽扯進去。甭管用什麽方法, 都要讓馮家老三改口,說是因為被旁人脅迫, 才指證自己的兄弟。若是再利用一點,将那些紛紛上奏的谏官給處置了, 那倒真是一件大好事。
不想, 她派了唐公公去搜尋被逐出馮家門的三房夫人與子女, 卻是怎麽找也找不到。
碧州沒有,在京城的娘家更沒有。
這一下,連可以拿來威脅馮家老三的籌碼都沒有了。
想也知道, 必然是被人悄悄地給藏了起來。
否則馮家老三必不可能有膽子這樣。
莫名的,在後宮中橫行多年的馮太後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分明一切都還在她的掌握範圍之內, 卻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還好, 許是想在還有兩月便是她壽辰的份上, 沈陸離并未将馮家老大關入大牢,而是撥了一處小宅子以供居住,只是不許随意走動罷了。
除此之外,容嬌從七品美人變作五品婉儀,蔣雙蓮也被翻了兩次牌子的消息,叫馮太後也稍稍放心了些。
還願意寵着她選的人,就知道宋昭儀沒有完全狐媚住皇帝。
為了将來考慮,馮太後除了每一回送去坐胎藥,還不時召見容嬌幾人。
這一喜一憂之下,馮太後自然心緒不平。
連她的幾位心腹太醫輪番告了假一事,都沒有發現。
或許,也是專門在外面跑腿的唐公公忙着尋找馮家三房,忘記回禀了也說不定。
八月二十五,日光灼灼,蟬鳴不絕。
莊重威嚴的宮門打開,迎來絡繹不絕的華貴車輛。
有百姓遠遠朝宮門裏面大膽一瞥,就看見了裏頭奢靡華美的裝飾物,好似落入了富貴的人間仙境一樣。
這是宋玉牆精心為馮太後安排的壽宴。
她極盡奢侈地為馮太後布置,是哪怕在外面觑上一眼,都覺得咂舌的程度。
可是她并沒有像從前的慣例那樣,在京城安排施粥做衣這樣的善舉,以此彰顯馮太後的寬仁善心。
宋玉牆就是讓天下人都知道,這美豔的馮太後,是怎樣一條貪婪無恥的毒蛇。
“小姐何必如此費心費力,白白便宜了馮太後去享受。”小薇聽着從壽康宮傳來的禮炮聲,頗為不平地哼道。
宋玉牆仍是一副紅唇妩媚的打扮,聞言挑眉道:“說不準就是最後一個生辰了,自然要轟轟烈烈一點。”
算了算時辰,宋玉牆先去了容嬌的小院一趟。
不過半路上看見薄煙袅袅的小廚房,宋玉牆就心下明了,改了道。
自從上一回的清蒸荷葉雞讓沈陸離念念不忘、叫吃過的人舉手稱贊之後,容嬌就迷上了鑽研蒸菜。
今日容嬌想嘗試做梅子蒸排骨。
因着想做到肉軟骨酥的狀态,就要一氣兒蒸上好幾個時辰。
容嬌就先蒸了一只小嫩鴿子解解嘴饞。
宋玉牆進來的時候,容嬌正在慢條斯理地撕着香嫩的鴿子肉,再蘸上親手調制的小醬料,香噴噴地放入嘴中。
這滋味,怎一個美字了得!
“宋姐姐來啦,要不要嘗一嘗剛新鮮出爐的小嫩鴿子,可好吃了。”給宋玉牆送了兩個月的宵食,容嬌自然和宋玉牆熟悉起來,此時笑起來格外軟和。
宋玉牆卻是注意到,容嬌的嘴唇白得不大正常,再加上蘸了醬料,渾然就是一個小花貓的模樣。
想起方才孟嬷嬷莫名來了一趟,宋玉牆心中就有些了然。
“阿嬌,就數你慣會躲懶的。”她不客氣地撕下一條鴿子腿,放入嘴中咀嚼。
果然是鮮嫩多汁,不柴不老的好鴿子肉。
再搭配上鹹香可口的醬汁,讓宋玉牆的目光不由在另一條鴿子腿上流連。
在旁邊幫忙的蔣雙蓮聽了宋玉牆說的話,不由贊同地點了點頭:“就是,阿嬌要裝病也不和我說一聲,我還要去馮太後的壽宴假模假樣地賀壽。”這是何等地痛苦呀!
“快,阿嬌,把那個鴿子翅膀給我掰下來嘗嘗。”蔣雙蓮眼巴巴地看着盤子中的小鴿子。
既然等會兒要食不知味,還不如現在嘗一嘗美味才好。
“我也想去的,只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呀。”容嬌朝着宋玉牆眨了眨眼睛。
宋玉牆不禁莞爾:“是的,今日阿嬌要做我的證人呢。”
這是容嬌向沈陸離主動争取過來的。
與宋玉牆對視一笑之後,容嬌又轉向蔣雙蓮,笑道:“你可是不能吃的,不然等會兒吃飽了,你在席上無事可幹,被人抓住聊天該怎麽好呢?”
話雖然是這樣說着,容嬌還是給蔣雙蓮掰了一個鴿子翅膀。
蔣雙蓮笑容滿面地接了過來,一邊啃着一邊望着開始飄出肉香的蒸籠,顯而易見是在想什麽時候能吃上梅子蒸排骨。
“估計要等着壽宴過後呢,你就別想着了。”容嬌在這一方面格外地敏銳,一眼就看出了蔣雙蓮在想什麽:“這還是我第一回 嘗試,等後面做得更好了,我再做給你吃。”
心知容嬌恐怕是要和沈陸離一塊享用,蔣雙蓮就露出一個“我懂的”的笑容,讓容嬌輕哼着紅了面兒。
用小薇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手,宋玉牆便對蔣雙蓮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蔣雙蓮也整了整妝容,将最後一口鴿子肉咽了下去,随着宋玉牆一齊走了出去。
馮太後的壽宴設在了祥瑞宮。
雖說身為皇上的沈陸離并未來到,但是舞臺上,歌舞絲竹聲已然是綿綿不絕。
可見馮太後從未将沈陸離放在眼中,一切盡以自己的享受為主。
宋玉牆和蔣雙蓮一齊到了祥瑞宮外面。
蔣雙蓮先進了正殿,宋玉牆則在拐角處稍微等了一下沈陸離。
這是他們兩個商量好的,正好可以擡一擡宋玉牆這一位“寵妃”的身價。
瞧見沈陸離和宋玉牆兩個人一同進來,馮太後因為受着奉承而揚起的嘴角就是微微一抽。
……啧,真是壞人心情。
“見過皇上,見過宋昭儀!”衆人紛紛俯下身請安。
雖是這樣說着,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将目光落在宋玉牆身上。
這一位盛寵的妃嫔,生得美豔妩媚,不禁讓人想起當年的馮太後。
馮蝽的目光也死死盯在宋玉牆的身上。
幾個月不見,宋玉牆是愈加地美貌了。
他是搶不過皇帝的,但是有人和他說過,這人.婦,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馮蝽低下頭,猥.瑣而又令人厭惡地笑了兩聲。
馮家老大也被沈陸離特批,允準參加這一場壽辰,給馮太後祝壽。
看見沈陸離對馮家人都是和顏悅色的,甚至有所賞賜,馮太後不覺放下了一點心。
宋玉牆冷眼看着馮太後帶出一點得意的眉梢。
察覺到那一道令她惡心的視線越來越明目張膽,她心中便是一動:該是時候了。
“皇上,臣妾有些醉了,想先回長寧宮醒酒更衣,順道看一看容婉儀的病有沒有好些。”宋玉牆眼也不眨地又飲下一杯酒,作出有些醉酒無力的模樣。
沈陸離擺出一副看寵妃應有的眼神,溫聲道:“愛妃去吧,記得路上小心些。”
馮太後在一旁聽了也沒有不應允的道理:一來,将礙眼的宋玉牆趕走,她可以好好享受今日的壽辰;二來,宋玉牆對旁人十分冷淡,卻和容嬌算是關系融洽,也是她願意看到的。
畢竟容嬌是她選過來的,算是半個她的人。
将來背刺起來,多方便呀。
宋玉牆一出側門,就聽見小薇強忍着激動的聲音:“小姐,奴婢看見他也起身出來了!”
“他把酒喝了麽?”宋玉牆語氣中泛起淡淡的殺氣。
小薇點了點頭:“他有酒瘾,自然是喝得一幹二淨。”
聽了這話,宋玉牆幹淨利落地上了轎辇:“快,走小路回長寧宮。”
大力宦官們得了令,飛速地抄近道回去。
那廂,馮蝽跌跌撞撞地從祥瑞宮中走出。
身邊的小厮擔心地扶住馮蝽:“公子,您要去哪兒啊——太後娘娘和承恩公可都是吩咐下來了,萬萬不許您又闖禍的。”
“本公子的事情,也要你廢話!”馮蝽左瞧瞧、右瞧瞧,沒看見宋玉牆的轎辇,就不耐煩地一掌揮上了小厮的面上,喝道:“快些說,去長寧宮該怎麽走?”
小厮的臉被直接打偏了過去,登時就腫了老高的一個巴掌印。
“公子,長寧宮只要一直往前……”小厮低着頭,掩去了眼中的恨意,給馮蝽指了路。
馮蝽方才在宴會上喝了許多的酒。
此時他渾身發熱,腦海中只想着宋玉牆豔麗的身影。
也不問小厮是如何知道長寧宮怎樣走的,他急慌慌就往小厮說的方向追去。
馮蝽這一路上都沒有遇見侍衛,惟有幾個宦官宮女在路上。
他只當是沒看見,一路磕絆着跑過去,腦袋和身子是越來越熱。
在馮蝽身子熱到極限的時候,他看見了宋玉牆。
不止有宋玉牆,身邊還有一個容貌明媚的小美人。
馮蝽不由得都看了容嬌兩眼。
容嬌頓時往宋玉牆那裏縮了縮。
果然是纨绔登徒子,看着就讓人心生厭惡。
呸!
容嬌在心中狠狠地啐了馮蝽一口。
宋玉牆不動聲色地擋了擋容嬌。
她淡淡地望向馮蝽,心中是無邊的恨意,面上卻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馮蝽卻好像受到了鼓舞。
果然,他想得沒錯,哪個女人能拒絕得了他呢?
若是可以,他也不介意享受一下齊人之福。
馮蝽心中興奮地想着,身子往宋玉牆那兒就是一撲。
宋玉牆反手将容嬌往媛兒的懷裏一推,示意媛兒捂住容嬌的雙眼。
下一瞬,宋玉牆的袖中就有簪尖的寒芒閃過。
這一刻,是宋玉牆等了許久的。
她為此練習了許多遍刺人的動作。
紮在哪裏能讓人最痛苦、又不傷及性命,她已經是爛熟于心。
宋玉牆的眼中有寒光淩冽。
有鮮血緩緩蔓延在青石板磚上。
伴着馮蝽殺豬般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