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外頭哪來的什麽黑影。

齊靖吩咐了人好生搜一遍, 這才拉着魏如青回來坐下。

齊老爺子趴着吸幹淨灑落桌上的酒,又給自己滿上一杯:“興許是我老眼昏花了,吃飯吃飯。”

魏如青端起酒杯。

齊靖突然伸手, 按住酒杯。

“?”

“給我淺嘗一口, 就一口。”

魏如青還沒吭聲,“啪!”齊老爺子不高興地擱下筷子:“不準喝,你如今是什麽身子骨, 也不怕喝死了。”

這話魏如青不愛聽, 她擱下杯子:“大過年的咒人死, 他可是你親兒子,有這麽說話的麽。”

瞪了齊靖一眼, “你也是, 喝什麽喝,大夫說了內虛最難調理, 至少将養半年,滴酒不許沾!”

齊靖悻悻端起湯:“好好好我不喝, 大過年的,你們也都好好說話。”

每次他倆鬥嘴, 齊靖都夾在中間, 小媳婦兒似的窩囊。魏如青暗笑了笑,端起酒杯, 仰頭一口飲盡。

齊老爺子停下筷子, 虛眯着眼睛盯着她,嘴角浮現起一抹古怪的笑。

“這屠蘇酒怎麽是甜的?”

“甜的?我嘗嘗。”

齊靖端起酒杯,正要湊到嘴邊舔舔, 忽聽得齊老爺子笑起來。

“別嘗了,我在酒裏摻了東西。”

魏如青眉心一皺:“你給我放了什麽?”

“毒, 劇毒!”齊老爺子嘿嘿笑了兩聲,滿臉得意。

齊靖臉色驟變,一個跨步上前揪住齊老爺子衣領,怒目切齒:“什麽毒!”

筷子落地“嗒嗒”兩聲響,齊老爺子跟個雞崽子似的被親兒子拎了起來。

手背上青筋迸起,這一瞬間,齊靖哪裏像個氣虛悶短的人。

“哈哈哈哈……”

老頭子大笑起來,“我就知道,我若真敢下毒,你小子就敢弑父。”

他伸手在胸口摸了摸,丢出個紙包拍在桌上,“真的毒藥在這裏,老子還不至于蠢到給人做刀子!”

齊靖将信将疑地松了手,揀起那紙包。

齊老爺子理理衣領:“哼,你們毫無防備之心,我真要放毒,可是輕而易舉。不過——”

嘴角一抹嘲諷,“甜的是吧,因為老子放的是糖!”

父子倆争了這兩句,魏如青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有人撺掇齊老爺子殺她,齊老爺子還真往她酒裏放東西了,不過放的并非毒藥。

他這麽做,意思就是告訴他們,他剛才可以殺了她,但他沒有。還不跪下磕頭謝過!

魏如青渾身汗毛林立,明知喝下去的酒摻的是糖,胃裏依然一陣翻江倒海。想吐,幹嘔了幾下,什麽都沒吐出來。

齊靖打開藥包,命人提了只雞過來,用勺子硬灌了勺藥下去。不過幾個呼吸間,那雞撲騰了幾下翅膀,就慢慢不動了。

齊老爺子指着那雞,激動得眉毛立起來:“看到沒有,沒騙你吧!那混蛋說無色無味,三步毒發五步斃命,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來!”

魏如青好容易緩過來,看見那死雞又難受地捂住肚子。

齊靖臉色鐵青,捏住她的手:“你且放心,什麽人膽敢害你,我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話落就要出屋去。

齊老爺子追上去,一把拽住兒子:“你什麽意思,光想着她了,可把你老子放在眼裏?毒藥可是我換的!我!我換的!”

齊靖急着想走:“這難道不應該。”

“你大逆不道連親爹的領子都敢拽,即刻認錯難道不應該!”齊老爺子憤怒地比劃着,指着自己被抓出褶子的衣領。

“逆子,還不跪下!”

齊靖眼神冷冷:“等我回來再跪也不遲。”

“喂!喂!”

齊靖已快步離去,眨眼消失在了門口。

齊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追出去揍他一頓。這才是真的翅膀硬了,連跟老子認個錯都能延後處理!

“逆子!”齊老爺子大罵着,一屁股坐回去,端起酒杯惡狠狠地一飲而盡。

白養了!白養了!

“老爺子,他跪你是該的,可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很生你的氣麽。”

“?”擱下酒杯,聽到讨厭的前兒媳開了腔。他不樂意聽,捂住半邊耳朵,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塞起菜。

魏如青笑笑。

“人家之所以會撺掇你毒死我,必是你平素就在外頭抖落家私。沒當好他的後盾便罷了,差點把他後院捅出個窟窿。你如此拖他後腿,若非他的親爹,不知得是個什麽下場。”

齊老爺子捂了半邊耳朵,魏如青這些話哪裏聽不清楚。他大口吃着菜,味同嚼蠟,食不知味。

“噼裏啪啦”一串響,老爺子終于忍耐不住,滿桌子菜被推了半桌。

“那也是我養育了他!且不說那逆子,你又憑什麽在此指摘老子,吃我齊府的,用我齊府的,老子救你一命,你沒一句感謝便罷,倒還數落起我來。”

魏如青笑笑:“誰說我不感謝了。”

她起身,鄭重地屈膝行了一禮,“多謝老爺子高擡貴手,我才躲過一劫。”

“你……”她突然态度誠懇,倒讓齊老爺子不知所措。

他不高不興地坐下去,怒火消了丁點兒。

魏如青:“不過,想必這也并不是良心發現的緣故。”

齊老爺子“啧”了聲,看着前兒媳那雙洞悉微末的眼睛,張張嘴,嘆了聲。

當然,良心那玩意兒又不能當銀子花,他要什麽良心。

“我兒子是誰,替聖上辦案的!什麽亂臣賊子揪不出來!我敢把你毒死,他當場就能清算了我。”

越說越氣,又推了半桌子菜。

別吃了,團個屁的圓,這個家早就圓不了了。

齊老爺子恨啊,說起來都想哭了,“混賬東西,我看起來有那麽蠢嗎,下你奶奶的毒!老子不上這個當!”

又罵起撺掇他下毒的人了。

魏如青:“……”确實看起來不太聰明的呀。

齊老爺子捂着眼睛,聲音聽起來略帶沙啞,絮絮叨叨抱怨着:“養個兒子見精識精,他又找了個女人,四清六活……我這怎麽鬥得過啊……我命苦啊……”

說着說着,索性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魏如青:“……”

“老婆子你咋還不帶我走啊,你在地下和咱大兒二兒團聚了沒啊……這個老三他不孝親爹啊!”

魏如青實在有些聽不下去,要不是還要等齊靖,她早走了:“老爺子,你放心,我過陣子就走。”

“那不行!”齊老爺子擡起頭,臉憋得通紅,“你得跟我兒子再拜堂成親。”

啥?魏如青:“為什麽?”不是讨厭她麽。

齊老爺子:“你現在就答應!”

魏如青:“???”

齊老爺子突然拱手,大變了态度:“就說是我勸動的,當是救我,求你,好不好!以後這府裏你倆說了算,別克扣我月錢就是,我保證半點兒不跟你拿公爹架子。”

魏如青猛抽嘴角。這是……想挽回兒子的心?

齊老爺子是很識趣的,埋怨幾句哭幾句也就是了,真較勁起來只有他讨不着好。

他要是個橫得起來的,當年村霸弄死他兩個兒子,他早就暴起了。逼三兒子成才,他是狠得下心的,可輪到自己,跪得比誰都快。

他心裏門兒清——

這魏如青聽說和顧将軍是舊相識,跟闵國公府也冰釋前嫌了,還得了瑞玉公主的青睐,在英國公府也頗有臉面……到處是關系人脈,早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拿捏的小媳婦了。

下毒這事他沒做,還以為能趁機耍耍威風,賺賺人心,誰知因沒在外頭沒管住嘴,反讨了兒子嫌。

此事可大可小,端看他後頭如何表現。若能勸得魏如青再嫁一次,兒子必不會再跟他計較。

魏如青無語笑了:“老爺子,你說的條件我不感興趣。”

“那你要什麽條件。”

“不要什麽條件,我不會嫁給他,不會做回你們家的媳婦。”

齊老爺子急了:“你!你不知廉恥!”

魏如青:“我連生死都看開了,還在乎什麽廉恥。誠然,我是有些愛他,可越愛他就越不想嫁給他。我要他永遠得不到我,那他對我的愛,便永遠都比我對他的愛多一點。”

齊老爺子:“你……你!”指着她鼻子,氣得說不出話。

魏如青笑眯眯的:“老爺子,你別這麽氣。其實我心裏打什麽算盤,你兒子早就知道。他一個替陛下辦事的人,怎麽可能被我這點手段耍得團團轉。他可是心——甘——情——願,被我耍的。”

老頭子再也坐不下去:“你這個毒婦!”

“老爺子,你放心好了,下毒這事兒我這個毒婦會替你說好話的,畢竟我的話他向來聽。”

齊老爺子氣得是頭暈目眩,卻再罵不出一句話。沒錯,他想要兒子孝順一點,居然還得靠這個女人從中調和。

他當即怒甩袖子,走了!不說了!

老爺子氣呼呼地跨過門口,就被門外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門外站着一個人。

齊靖無聲地站在門後,一張臉隐在黑暗之中。他不知幾時回來的,又聽了多少對話。

老爺子呵呵笑了聲,不予理會,徑直離開——自己弄了個毒婦回來,這下偷聽得她的心裏話了吧,心碎了自己拿漿糊粘去吧!

魏如青吵完一架心情舒暢,就是看着那好好的飯菜撒了滿地,實在惋惜。

她摸摸肚子,有點兒餓。

齊老爺子走了沒多久,齊靖回來了。

“怎麽樣?”她忙問。

齊靖走上前來,什麽話都還沒說,先将她攬進懷中安撫。

“命人去查了,放心吧,一定給你個交代。”

魏如青勾起笑:“我已經緩過來了,不怕了。”

齊靖:“那就好。”放開她,掃了眼這滿地的飯菜碎碗,皺眉,“怎麽回事?”

魏如青:“你爹發了一通脾氣,摔了碗走了。”

沒所謂地笑笑,“人老了,免不得患得患失,總希望被人惦記。你平常可要多孝敬他,不然他要把你的疏忽怪到我的頭上,萬一真想不通做點什麽,那我才是倒黴。”

齊靖:“你說的是,最近太忙,敬孝少了。”捏住她的手,無奈笑問,“沒吃飽吧?”

“嗯。”

齊靖:“我帶你出去吃,外頭大街上挂滿了彩燈,熱鬧得很。”

魏如青:“算了,我下兩碗面,咱們将就吃了好看煙花。”

說着,拉起他的手一起去廚房。

今晚的團圓飯吃得很不團圓,但兩碗面吃得身上暖乎乎。她揉面的時候,齊靖自告奮勇去洗菜,洗得是幹幹淨淨,還沒下鍋就看起來很好吃。

一人吃了一碗面,時間還早,煙花放得稀稀拉拉沒什麽看頭,風大吹得冷,兩人便先回了房去。

“大過年的遇上這種事,真不吉利。”閑下來,想想還是耿耿于懷。

齊靖往她頭上系了根紅繩,戴着它守歲,驅邪避害。

“你也不必心煩,有件好事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那你現在說。”

齊靖撥了撥炭盆,把那一盆炭撥得紅紅火火的。

“下毒的事我讓楊嘯去料理了。回來的時候,文洲正巧送了信來。”說着,從胸口摸出一個信封。

“這消息值一千兩,可是我掏光了家底換來的。”

魏如青被他說得好奇極了:“這麽厲害?!快讓我看看有多不得了。”

從齊靖手中接了信,打開掃了幾眼,她那兩只眼睛就點了燈似的亮起來,“不得了,哈哈……真有你的!”

齊靖烤着手,微笑着看着她的雀躍:“消息我探到了,既是你一心要辦的事,這後半段就交給你來吧。”

魏如青把信揣進胸口:“嗯!自然是我來,對付趙恒的事哪裏好叫星羅司出手。”

太好了,剛還想着過年走黴運真倒黴,眨眼又被大運砸了腦袋。

齊靖:“你要怎麽謝我?”

魏如青看着他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瞪他一眼:“不行!酒都不許喝,那種事想都別想。”

齊靖挑眉:“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怕我累死了,是吧。”

魏如青:“對啊,怕你死了,沒人跟我鬥嘴了。”

“噼啪——”窗外炸響了煙花。臨近子時,守歲的人開始辭舊迎新。天空紅綠交錯,絢爛奪目,風中飄蕩着過年的味道。

魏如青趴在窗戶上,仰着脖子望着天,真好看啊。

看着看着,脖子就酸了。

“把你肩膀借我墊一下。”

于是抱住齊靖,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看不膩那天上看出的花兒。

噼裏啪啦地炸響中,她聽到耳邊響起他的聲音:“明年我們還在一起看煙花吧。”

“好啊。”

他的吻輕輕點在耳垂,沿着她的臉頰尋到她的唇。

魏如青倏爾便膩了那好看的煙花。

煙花盛景之下,她比任何時候都想要抱住他,親吻他,讓這個男人知道,此時此刻,她的心是屬于他的。

絢麗的光映在彼此的臉上,唇齒交融,情意熱烈,如這煙花一般直擊心房。

“魏如青,”

他鄭重地在耳邊喚她的名字,“我會永遠比你想象的,更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