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雇好渡船,将兩匹馬拉到船上,安頓柳成蔭進了船艙休息,柯不逢才透了一口氣,獨自一人站在甲板上,看着滔滔東去的江水出神。
今日清晨,端木山莊那一男一女冷着臉告訴他,端木落雪不僅已經脫險,還已經返回了端木山莊,然後,在柯不逢的驚愕中,他們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去,留下他一個人在棺材鋪裏發呆。
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自從端木落雪被那個生得與死人相差無幾的司馬卒帶走以後,柯不逢的心一直提在喉嚨。雖然與這個冷淡得除了白色便沒有其他顏色的女子相識并不久,他的心裏卻始終有她的影子。尤其是經過了雲霧谷的死裏逃生,又一起在巫山山麓的叢林中逃避過龍神幫,對她的感覺仿佛更有了些不一般。他分明覺得,端木落雪雖然外表冷淡,但是內心是很懂感情很講義氣的,否則她不會甘願自己冒險,為了救他跟着司馬卒離開。
現在,她已經脫險,他當然應該高興。端木落雪擺脫了司馬卒,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安然返回了端木山莊,他難道不該慶幸麽?他不是一直擔心她遇到危險,一直希望救她出來麽?可是現在,知道她已經離開,為什麽又這樣悵然若失呢?
那時候,他還獨自呆在那個棺材鋪裏,一個人坐在棺材上,鎖着眉想了很久,不知不覺喃喃說出一句話。
“落雪姑娘,你平安了,很好。可是……你為何不來告訴我一聲呢?”
聲音落入自己耳中,他又不禁氣惱起來,“柯不逢,你這個笨蛋,難道剛才端木山莊的那兩個人,不就是來告訴你的麽?落雪姑娘是端木山莊的莊主,讓她的屬下來專程通知你,不就是想要讓你放心麽?你還要怎麽樣?還要讓她親自來找你辭行?真是……”
他搖了搖頭,正要起身離開,柳成蔭便從門口走進來。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原本他還在想辦法如何去救柳成蔭的。端木落雪離開,雲霧谷的迷陣他無法進入,還不知如何是好呢。
柳成蔭是雲霧谷的人帶出來的,出谷的方式與柯不逢類似。不僅她的人出了雲霧谷,當時他們進入雲霧谷時騎的馬也有兩匹被一并送出來。在她離開之前,雲霧谷那個女殺手告訴她,燭回已經死了,玉柳門的人被龍神幫圍殺,木屋被焚,無人生還。柯不逢,正在巫山山麓的一個集鎮,在這裏唯一的棺材鋪裏面。
她身上軟骨煙的毒性已經消除,迷藥的作用消失以後,便飛身上馬,按照那個女殺手說的方向連夜尋來,找到這個集鎮,也找到了這家棺材鋪。
她已經經歷了悲傷,也經歷了痛苦的選擇。
她帶來巫山的玉柳門弟子已經全軍覆滅,但是江南還有玉柳門的門人,燭回死了,潇湘居将會真正分崩離析,她現在必須做的,就是立即返回洞庭湖畔,将各地玉柳門的弟子和潇湘居的人召集起來。空山雨走了,燭回走了,他們早已希望潇湘居不再涉足江湖,潇湘居的兄弟姐妹可以遠離紛争,過安靜閑适的生活,可是,只要是潇湘居的人,還是非常愛他們這個共同的家。
葉齊還在潇湘居養傷,柯不逢當然也要回去探望,看他的傷是否痊愈。
于是,他們騎馬離開了這個集鎮,離開了雲霧谷的周圍,向洞庭方向而去。
上船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柯不逢感覺到柳成蔭的體力已經透支得非常嚴重,精神也倦怠不堪。她經受了這麽嚴重的打擊,還必須保持着冷靜的頭腦,真的是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其實柯不逢也很累,可是柳成蔭到船艙休息以後,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困倦,只是站在甲板上默默出神。
天邊的暮色在逐漸升起,江水茫茫,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白色的身影臨風飄動。她的輕功真的是高得匪夷所思,可以從司馬卒的手中逃出來,也沒有什麽可奇怪的。可是,端木山莊位于杭州,那麽遠的路程,不知她是怎樣離開的,為何,她沒有選擇與他一起走呢?
柯不逢恨不得打自己一拳。燭回命喪雲霧谷,柳成蔭死裏逃生,玉柳門的人變成了瓦礫中的焦屍,葉齊受了傷還沒有痊愈,這些他眼前的人和事已經夠令人悲憤了,為何他腦子中還一直在想着已經脫離危險的端木落雪呢?明明知道他已經回了家,為何還要一直糾結于她沒有來向他辭行呢?
舟行水上,水波越來越昏暗,渡江的船只已經點上了燈盞,遠遠看去,江面上點點燈火,映着凜凜江風,無限凄涼。
水聲中突然有一種哨音傳來,那聲音并不大,卻非常刺耳。在滿江風聲中,尖利得仿佛要刺穿耳骨,穿進人的頭顱。
柯不逢一驚,本能地提起真氣,抵禦這種用內力激發出的哨音,頭腦也在一瞬間清醒過來,擡眼在江面上搜索。
遠處一艘比較大的江船正從江南方向而來,因為逆風而行,并未起帆,速度也很慢。那船上并未點燈,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些人影。看得出那些人的衣着樣式好像離奇的誇張。雖然看不清具體的樣子,但是可以感覺到,他還從未見過什麽人穿着這樣的衣帽。
在那艘船的旁邊,有一艘小一些的江船,那刺耳的哨音正是從這條船上發出。
這條船上燈火通明,船上的人也很多。一個個身着獸皮,頭上插着鳥的翎羽。站在船頭的一個高大男子,正在吹着一支樣式古怪的哨子,哨子的形狀看上去就像一條盤繞在一起的蛇,而那個男子的衣服,就像是用蛇皮制作而成的。
小船趕超過了大船,還橫在了大船前面,一看就來者不善。
柯不逢雖然經常聽大師兄說些江湖上的事,卻也從未聽說過這樣衣裝的人。可是吹哨子的人分明內力修為十分深厚,必定也是武林中人。
正在盯着那個方向出神,一個人走到他身邊,回頭看去,正是柳成蔭。
“柳掌門,你沒有休息麽?”柯不逢擡手指指那邊的江船,“這些人看起來很奇怪啊。”
柳成蔭道:“阿逢,你知道這是什麽門派麽?”
柯不逢道:“我對江湖上的門派還算是有所了解的,可是卻從未聽說過這樣的門派。”
柳成蔭凄然一笑,“江湖風浪滾滾,又要出大事了。這些年來我沒有具體事務,在江南游歷頗多,知道了一些江南的神秘門派。這兩個門派,說起來離潇湘居并不遠,可是他們都處于深山之中,與世隔絕,江湖中人很少看到他們的影子。你也就當然不會見過。”
柯不逢略一思索,突然睜大眼睛,“距離潇湘居不遠?我聽大師兄提起過梅山深山中有一個神秘的門派,甚是黑暗,雖然存在的年代相當久遠,卻很少有人見過,莫非……”
柳成蔭道:“當年潇湘居的勢力非常強大,這些暗黑門派雖然可怕,卻并不敢公然行動。如今這兩個門派同時出現在這裏,看上去都要渡江去北岸,看起來江北有大事發生。”
船順風南下,距離那兩艘船逐漸近了,也看得更加清晰。
柳成蔭凝目向遠處看着,眉頭越收越緊。
“那條大船上的,正是你所說的禁族。說起來是一個門派,不如說是一個非常暗黑的家族。這個宗族的人擅長巫術,而且以黑巫術為主。江湖上一些惡毒的蠱,就是出自這個宗族。不過,傳言的那些所謂的通靈之術,攝魂之術,就太過荒謬,沒有親眼所見,我們也無從知道真假。至于這條小船,近在岳陽,是隐藏在天岳山的一個門派,自稱“仙蛇門”。傳說古時天岳山上有千年蛇妖,而他們在天岳山中,便是研制毒物,專門殘害過路或者進山的客人,為非作歹的惡徒。假若當年潇湘居的目标不是為了複仇,而是對付這些惡毒之輩,我們早已滅了這門派。可是如今潇湘居勢力大減,這些歹人手中又有劇毒,我們還難以動手為民除害。”
柯不逢聽了,手按住腰畔的單刀,恨聲道:“如此說來,這都是些武林敗類,我倒要看看他們在此耍什麽把戲。現在天色近晚,江上還有不少船只,他們若是敢傷害無辜,小爺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柳成蔭嘆氣道:“阿逢,我知你年少氣盛,有俠義心腸。可是,這兩個門派雖然武功不一定比得上你,這邪術卻甚是可怖。我們還需小心行事,不可造次。”
柯不逢哼了一聲,“見不得人的用毒和巫蠱之術,何足挂齒?”
他這樣說着,腦子中便再次猛然閃過了端木落雪的身影。
端木落雪是天下第一神醫姚開元的徒兒,她的二師兄又是千金公子端木華裳。以前聽她的語氣,她應該也對毒物研究頗深,懂得用毒之道。而既然天下沒有姚開元和靖超塵解不了的毒,當然也就沒有端木落雪解不了的毒了。
禁不住暗暗嘆氣,若是端木落雪在這裏,這些邪門歪道又算得什麽?可是,若是她在這裏,免不得她又要去冒險,而若是讓她去冒險,還不如他自己去冒險更好。
他還在悄悄想着心事,那邊船上的哨音突然消失了,一陣與那哨音同樣尖利的冷笑聲想起來,聞之令人毛骨悚然。
作者有話要說:
2018又過去了……眼看着這些曾經新鮮的數字逐漸變成過去一去不返。只有,且行且珍惜。
祝願親愛的讀者大大2019事事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