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真蹙眉:“清河道長身份很重要?”

否則以寧宗的性子,怎麽可能因為一個清河道長落網,願意将自己被奸人蒙蔽,險些身死的奇恥大辱昭告于世?

華恒扯了扯嘴角,拉過宋以真的手,在她掌心寫了一個‘反’字。

宋以真神色一驚:“你是說……”清河道長就是反王?

她的未完之意被華恒看在眼裏,他微微點了點頭,伸手揉了揉宋以真的頭頂輕聲道:“這些日子你莫要在陛下提及關于李氏的任何字言。”

現在的寧宗性子越來越猜忌,雖然他此時急需宋以真吊命。宋以真若是此時替李氏一族求情,寧宗迫于性命危險會答應。

但若等寧宗知道自己的性命最多只能茍活三年的時候,只怕惱羞成怒的寧宗第一個拿的便是宋以真開刀。

他将這件事細細分析給宋以真聽了之後,宋以真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道了,多謝你了。”

華恒眉頭一挑,輕聲道:“你之于我永遠用不着多謝二字。”

宋以真心頭一跳,低着頭沒敢看他的臉,只輕輕地“恩”了一聲,然後端着藥走到了寧宗的寝宮內。

華恒長身玉立的站在一旁,看着宋以真的身影消失在珠簾之後,這才彎了彎唇,轉身離開。

寧宗躺在床上這些天,珍妃和四皇子日日都來照料他。

三人之間雖不似平常人家的夫妻、父子那般溫馨和藹,但對于帝王家而言已經是難得一見的溫情脈脈。

宋以真謹記華恒的話,從未在寧宗面前提及過關于李家一字一句。

她每日所做的事情,便是盡醫者最大的努力去照料寧宗的身體。天仙子雖然還沒有下落,但寧宗的身體在宋以真全心全意地照顧下也恢複的不錯。

這一日宋以正在給寧宗針灸的時候,寧宗忽然寧宗忽然睜開眼,目光輕飄飄的落在宋以真臉上。

宋以真擡眸,請問到:“陛下可是哪裏不舒服?”

“宋院判你可曾覺得朕是自作自受?”

寧宗冷不丁一句談話,讓宋以真唇邊的笑容一斂。

她看着寧宗那一臉‘我需要找人派遣,談心’地表情微微定了定心神,重新含笑對寧宗道:“陛下,大家都想要個好身體,這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她沒說,寧宗想長生不老磕仙丹的做法對不對。

入宮這些日子,她見識了那麽多雲波詭谲,還是學會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但看着寧宗那蒼老了近十歲的面容,宋以真心底那份作為醫者的慈心還是占了上風。

她拔下銀針,想了想又道:“臣有句話說出來但陛下或許會生氣也會賜罪,但臣作為陛下的臣子,為了陛下,為了江山社稷,臣還是要說,萬死不辭。”

寧宗見她神色露出一絲決絕之意,不由自主的睜大了眼睛,有些吃驚地看着她。

宋以真将帕子擰濕替寧宗擦去額頭的汗珠,輕聲道:“陛下這世上沒有長生不老,是人都會生老病死。”

自宋以真此話一出,寧宗的眸色變得沉凝起來。他面容雖然蒼老,但眸光卻陰陰地射在宋以真臉上。

宋以真見狀心裏的懼意反而去了一大半,她咬了咬唇,眸光篤定,嗓音也越發清涼起來:“陛下,上天給人類的恩賜,便是讓我們在有限的時間裏,做些有意義的事。陛下乃天下之主,将來注定載入史冊,名垂千古。”

她看着寧宗,神色誠懇地道:“難道陛下在千年之後,願意看着史書上寫着‘寧宗為求長生,食仙丹而死’?”

“陛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宋以真一句話讓寧宗的臉色像是被人淋了一桶冰水似得,瞬間變得寒冷刺骨。

寧宗的臉色刷地一邊,他擡起手,顫抖無比的指着宋以真怒道:“你……”

宋以真跪在地上,目光依舊誠懇認真地看着寧宗:“陛下之過,禍于蒼生百姓。但幸好此時并未殃及無辜,陛下剛才問臣那句話,難道不是想在臣這裏聽上一句真話?”

宋以真的一句反問,讓寧宗渾身都抖的跟篩糠似的:“你……”

“陛下是想罵臣放肆?”

宋以真嘆了口氣,見寧宗情緒激動,不利于病體,便連忙拿出銀針替寧宗護住心脈,緩和了語氣道:“好了,好了,臣不說了。”

寧宗被她的态度氣的要死,可見她那真心實意為自己身體着想的态度,心中的怒氣又發作不出來。

只能躺在床上幹瞪着宋以真,宋以真見狀,又輕嘆了一口氣。

好在這時珍妃過來照顧寧宗了,她便起身讓位。

珍妃半跪在窗前,看着寧宗那花白蒼老的面容,眸中的淚珠滾落而下,她輕喚了一聲:“表哥,你要好起來,咱們一家子以後都開開心心,和和樂樂的過日子好麽?”

珍妃的一句表哥讓寧宗心頭如悶捶敲擊,他和珍妃少年時青梅竹馬,但那時他為了鞏固地位娶了趙郡李氏的嫡女作為王妃,珍妃當時含恨另嫁,等寧宗當了皇帝,對珍妃舊情難忘,便利用權勢将珍妃從當時的夫君身邊搶了過來。

天子奪臣妻,傳出去自然不好聽。

但寧宗是皇帝,還光明正大的用八擡大轎将珍妃擡進了宮。

自此以後,珍妃雖然心底恨着寧宗當年的絕情,但兩人破鏡重圓,還是萬自珍重其中的緣分和情誼。

兩人在宮裏恩愛異常,如膠似漆,當時寧宗便常常念叨着,人這輩子能遇見個真愛,才不枉此生。

他本就嫌棄李皇後占了心愛之人的後位,在李家被牽扯進謀反的時候,他心中還得意過,終于可以讓心尖尖當皇後了。

可珍妃只想獲得寧宗的寵愛,并不在意後位,當時不顯山水的戴皇後因國舅得了寧宗重用,一躍成了皇後。

這些年戴黃皇後隐居中宮一角,從未出現來妨礙過寧宗和珍妃的夫唱婦随,是以寧宗本以為戴皇後是個好的。

卻沒想如今出這等子事,寧宗心中越發感動于珍妃對自己的純潔情誼,于是在面對珍妃時,心中那僅剩的一點柔軟便盡數體現出來。

聽着珍妃那翻情真意切的話,寧宗連連點頭,說什麽都願意配合她。

珍妃破涕微笑,伸手撫摸着寧宗那衰敗蒼老的容顏道:“當年咱們做錯的事,咱們一起承擔。”她溫柔無比地望着寧宗,含笑道:“不管李氏還是仙丹,都是臣妾的錯,是臣妾沒有好好規勸陛下,這才釀成了大錯。”

寧宗吃力的反握着珍妃的手,臉上松弛的頰肉因他激動的情緒而顫抖:“不是你的錯……”他長嘆一口氣,道:“朕老了,但朕不願意面對過去的舊事。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誰也別再提了。”

“表哥~”

面對珍妃情真意切的呼喚,寧宗只是握着她的手,卻不願意睜開眼,回答她一句。

宋以真見狀,垂下眼,心中五味雜陳。

寧宗對珍妃是真愛,不過他最愛的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