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恢複之初,腦中還是一片混沌。四周也是一樣的昏暗不清,失神的眼睛下意識打量周圍。

豆大一點油燈的燈光沖破了昏暗,也突然沖破了腦中的空白,記憶如同洪水湧來。黑暗的山谷,濃重的毒煙,以及迷霧中如鬼魅般的人影。

柯不逢掙紮着爬起來,雖然可以活動了,身子還是那樣疲乏無力,好似抽了筋一般。

那盞油燈旁邊是一個很小的窗子,上面還裝着鐵條,窗外映着一點黯淡的天幕。星光雖然微弱,還是從那個小窗口淺淺地投射進來。四周一片昏暗,彌漫着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

很明顯,這裏是一間陰暗潮濕的牢房。

柯不逢用力撐住身體,側頭集中目力觀看周圍,只見他身邊的牆角,一個白色的身影靠着牆坐在那裏。另一邊遠一些的位置,是兩個模糊不清橫卧的人。

“你醒了?”一個淡淡的聲音道。

那果然是端木落雪的聲音。柯不逢忙答應了一聲,聽她的聲音與平時無異,看來她早已醒過來一會兒了。

“這是什麽地方啊?”柯不逢繼續極力打量周圍,又對着那邊橫卧的人叫道:“柳掌門!燭宗主!你們沒事吧?”

“不要叫了,他們沒事。”端木落雪坐在那裏不動,“我們只是中了迷藥,一會兒他們自會清醒,不妨事的。”

柯不逢嘆了一口氣,“這四個人一定就是襲擊木屋的四個人,他們真的就是龍神幫的人麽?那麽那夜在巫山山麓出現的另外一群蒙面人又是什麽人呢?”

端木落雪頓了一下,“龍神這個組織在江湖分布廣泛,據說按照天罡之數,有三十六處分舵,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們分舵的地址。至于那晚你們遇到的人,究竟誰是龍神幫的人,誰是江洋大盜,也無法說清。”

柯不逢道:“這些家夥的行動實在太奇怪了,他們把我們關在這個地方,究竟想要幹什麽?”

端木落雪沒有說話,只是将目光投向那個映着星光的小窗口。

這個地方,她再熟悉不過了。

這裏是巫山雲霧谷的一座地牢,她幼年之時在巫山雲霧谷日夜玩耍,這一帶幾乎沒有她不熟悉的地方。可是這個地方與別處不同,當年她曾經在這裏救過兩個人。

那時候她根本不知道,那兩個人在她出現之前,已經在準備赴死了。是她為他們打開了希望的牢門,她與端木山莊的千金公子端木華裳一起,将他們救出了雲霧谷,也救了他們的性命。

那個夜也是這樣暗,這樣濃。那時候她的夢哥哥就是坐在她坐的這個位置,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因為他想要用自己的血救空山雨活下去。

他果然是深愛着空山雨的吧?可惜那個時候,他雖然會對着面前這個年幼的小姑娘溫柔微笑,也會疼愛地看着她,可是卻沒有想過,他微笑的樣子竟那樣深的印在了她幼小的心靈裏。

“端木莊主?”柯不逢的聲音有些疑惑,“你沒事吧?”

端木落雪看了一眼他模糊的臉,這個浣刀山莊的弟子,從來不屬于她的過去,當然也無從知道她的想法。

“我沒事。”端木落雪有些感嘆。這個柯不逢,剛才見她不說話,也許以為她哪裏不舒服,這是在關心她呢,“這裏就是雲霧谷的地牢,他們既然将我們關在這裏,一定有他們的意圖,我們現在藥性未解,提不起真氣,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柯不逢聽了,試着運行一下真氣,卻感覺丹田好似被封住一般,真的是一點真氣也提不起來。

“我們被毒煙所害,他們又給我吃了什麽藥物,這樣厲害!”

柯不逢正在着急,那一邊卧在地上的兩個人也在掙紮着爬起來,正是柳成蔭和燭回。

“當年千金公子以制毒聞名江湖,至今江湖上很多毒物都是沿用了他的配方,那麽端木莊主可知我們中的是什麽毒麽?”燭回的聲音很虛弱,但是依舊冷冰冰的,毫無感情。

端木落雪沉默了一瞬,“山谷裏施放的毒煙是軟骨煙。這種煙霧正是出自端木哥哥之手,不過現在他跟着師父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去向。”

柳成蔭低聲道:“阿雪接任莊主後,端木山莊已經變成了一個治病救人的地方,以前的毒物我想阿雪早已不再接觸了吧……”

端木落雪立即應道:“大師兄一直在大嫂身邊,按理說大嫂應該懂得一些。醫藥同源,藥物皆毒物,身為醫者,哪裏有不接觸毒物之理?”

柳成蔭恍惚道:“如此說來,端木華裳的制毒技藝……”

她的話未說完,黑暗中傳來一陣金屬撞擊聲,四個人頓時一驚,那是一陣鑰匙在鎖孔轉動的聲音。

随着嘩啦啦的鐵索聲響,地牢一角閃現出一片光亮。陳舊潮濕的鐵門打開,一盞明亮的羊角提燈的光線沖破了牢中的昏暗,一時間讓已經适應了黑暗的眼睛無法睜開。

待到眼睛适應了這明亮的燈光,他們看到提燈走近地牢的是兩個人。這兩個人都身穿着黑色的夜行衣靠,面蒙黑紗。從身形和頭發可以看出,這是一男一女。

那個蒙面女子将手中的燈提高一些,明亮閃爍的眼睛對着他們看了一會兒,突然發出一串嬌媚的笑聲。柯不逢一聽這個聲音,便知道這就是那個與他交手過兩次的女刺客。在身中軟骨煙時,他已經聽過了她的聲音。

“很不錯,一個個都醒了,醒得很快嘛。”

柯不逢咬牙盯着她,還未說話,柳成蔭已經恨聲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我們是什麽人?”那女子笑着,回頭看了身後那個男子一眼,“你看看她問的話。我們是什麽人,難道她以為我會這樣輕易告訴她麽?真是笑話。”

那個男子冷笑了一聲,“好了,就你話多,也不怕等一會兒主人怪罪你。走吧。”

女子越發笑得開心,“什麽?主人才不會怪罪我呢,這一次,真的是應該好好開心才對。”

說着,兩個人走上前來,那女子扶起靠坐在牆角的端木落雪,男子則将勉強可以坐在地上的燭回拉起來。

雖然可以稍微活動,但軟骨煙的毒性還在,他們都提不起真氣,身體也依舊非常軟弱無力,只能任由他們擺布。

看着兩個蒙面人帶着端木落雪和燭回要向門口走去,柯不逢着急叫道:“站住!你們要帶他們去哪裏?”

那女子聽了,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滿是誘惑,“浣刀山莊的小哥,真的很不錯,不必着急,發落了他們,本姑娘再來找你!”

柯不逢無語,拼命想要站起來,怎奈全身用不上力,掙紮了幾下,還是摔倒在地上。

牢門關起來,也隔斷了明亮,黑暗再次籠罩下來,只有窗口那一點豆大的燈光映着昏暗的地牢。

柯不逢看着那邊一言不發的柳成蔭,心急如焚,“這些人絕對不是好人,不知道會怎樣對付他們,我看是兇多吉少。這可如何是好。”

“阿雪……”柳成蔭突然道。

“怎麽?”柯不逢一愣。

柳成蔭突然道:“你知道阿雪的父母是怎麽死的麽?”

柯不逢愕然,他搞不懂柳成蔭為什麽在這樣的時候說起這樣的話題。

柳成蔭道:“阿雪的父親原來是詹事嚴随的門客,名叫方子山。當年方子山一家跟随嚴随去杭州就任,途徑蘇州。是燭回在空宗主的授意下殺了他們夫妻。”

柯不逢立即震驚,“什麽?你說端木落雪的父母是燭宗主殺的?”

柳成蔭長嘆一聲,“方子山雖然惡貫滿盈,但畢竟是阿雪的父親。我不知道端木華裳有沒有将這件事告訴阿雪,那個時候她還太小……”

柯不逢吃驚看着她,柳成蔭從一醒過來,說的話都很是奇怪。現在她提起端木落雪和燭回之間的恩怨,是想到了什麽?難道他們都落難于此,端木落雪還會對燭回不利麽?

“不會……”柯不逢突然搖頭,“我看到了端木落雪對燭宗主很尊敬,對已經逝去的空宗主感情也很深。我能看得出來!”

他一雙眼睛發着光,在黑暗中急切盯着柳成蔭。柳成蔭看了他一會兒,終于緩緩低下頭去。

燭回被那個黑衣蒙面人連扶帶拖,出了地牢,沿着潮濕的階梯而上,終于看到了點點星光的夜空。他全身無力,即使身懷高絕內力也分毫提不起,只能任人擺布,被拖着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進入一間很寬敞的廳堂裏。

一進門,那個蒙面人便将手一松,燭回用不上力氣,摔倒在地上。

勉強擡頭觀看,這個廳堂不僅寬敞,布置還頗為華麗。桌椅幾案都是上等紅木制成,纏枝花卉屏風鑲珠嵌寶。玉石燭臺上絹紗為罩燭光明亮,分列兩廂,照得一室通明。

不錯,雲霧谷原來就是尚可的居處,自然少不了富貴奢華。

燭回掙紮着支起半個身子,回頭看去,只見方才抓着他進來的那個蒙面人站在他身邊,側身而立,低頭等着後面的人進來。

那個蒙面女刺客正在抓着端木落雪,端木落雪的情形自然也是與他一樣的。

燭回雙目盯着門口,一向毫無表情的臉在輕輕抽搐,目光透出了罕見的絕望。

端木落雪走了進來。

她并非與燭回一樣被那個女刺客脅迫着,扶掖着走進來,而是自己走了進來。不僅自己走進來,而且腳步穩定,氣度安閑。

那個女刺客就在她身後,亦步亦趨跟随着她。而那個蒙面男子,躬身等着她進來,便立即恭敬地抱拳施禮道:“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