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主宰一切生死
金碧輝煌的宮殿, 鎏金香爐之中溢出袅袅白煙,镂空楠木窗照進日光。
暖意十足的大殿卻讓清秋生出涔涔冷汗,平樂微微擡起指尖, 指了指近窗的書案。
平樂不疾不徐地開口:“那是官家在我八歲時送我的金絲楠木的書案, 這座宮殿也是官家特意為我建的, 這裏頭随意挑出去一件都是別人羨慕不來的,只可惜到底是身外之物,我瞧不上。”
金玉之類的外物, 她數不盡,那又有什麽意思, 生殺之權才叫人暢快。
七歲時, 中宮娘娘身邊的尚宮沖撞了她,那時的娘娘驕橫跋扈,家中權勢滔天, 平樂自是不敢說什麽,那尚宮見她有氣無處使, 便嘲她是個女子,又因張氏不甚得寵,宮中人待她很是尋常。
尚宮逞了口舌之快, 卻被平樂狠狠地記一下, 她深知聖重才是一切,縱使張貴妃不得寵,她也要為自己争一争, 何況她有這個本事。
未過多久,平樂候在宮道上,遠遠地瞧見轎辇,想也不想地沖到林都知跟前, 放軟聲音。
“爹爹好幾日沒來了,娘娘說爹爹忙,我想爹爹累着了,我做了好些吃食,不曉得爹爹喜不喜歡。”她提着半大的食盒,搓了搓手。
深秋裏有幾分寒涼,她穿得單薄,林都知眉頭擰起,見她模樣乖巧,可憐兮兮的,一時心軟,朝轎辇內道:“官家,是小公主來了。”
話落,裏頭靜了好半晌,平樂心下膽顫,畢竟她不知道這個爹爹對她是否有幾分印象。
宮中公主皇子衆多,她只是其中一位,況張氏不得寵,她心裏沒底,深深吸了口氣,正欲開口離開。
“是平樂麽?”官家面目慈祥,并未見威嚴,只淡聲說話。
他探出一只手,懸挂在幕簾邊,一手示意她過來。
“爹爹。”平樂沒有猶豫,三步并作兩步跨至轎辇前,替着食盒的手觸到他,官家眉頭微蹙,摟過平樂,搓了搓她的手。
“天冷了,怎麽穿得這麽少。”他眉眼含威,只一兩句話變顯出莊重。
平樂明白這是試探,揚起笑道:“我今日專程等着爹爹,怕來晚了見不到爹爹,我的桂花糕就沒人吃了。”
自那之後,平樂常出入福寧殿,官家準許她來,無人敢攔,平樂八歲時,處死了一個尚宮,是官家默許她掌握人的生死。
只是平樂使了些計,那尚宮犯了無足輕重的小錯,可當年的事平樂記得清楚,便借着這個事處死了她。
沒有什麽比這更讓平樂歡喜,只她一句話,就能叫那尚宮死。
世上不如意的事,不順心的人太多,平樂都想看着他們在腳下匍匐,對着她求饒,而她只需點點頭,便可贈他們一個全屍。
清秋聽她語調輕快,說及此事毫無波瀾,她甚至從平樂眼中見到幾分得意,那是從她心底漫出的自得。
那尚宮固然有錯,卻不至死。
“付清秋,你的生死不由我說了算。”平樂緩緩起身,蓮步輕移,“你瞧外邊兒,除了這座宮殿,其餘的世家貴女都被我哥哥和母親關在大殿的另一邊,待到酉時你就能看見火光,從福寧殿一路燒至後宮。”
“嘩——”
平樂倏然捏緊清秋的肩,癡癡笑出聲,眼尾上揚,一張豔麗至極的容顏顯現在日光中。
清秋後背一涼,凝眉道:“公主此舉就是為了得到權勢?古來女子稱帝,不過一二,公主這是要推翻朝政?”
平樂貪戀權勢,為争權要讓整個汴京的世家貴女豁出性命,倘若此事不成,被扣在宮中的貴女們也出不去,又或是被人誤殺,若是成了,難保不會有人動壞心思。
一旦宮變,誰管你是世家貴女,一刀揮下去,只叫你去見閻王。
“付清秋,我什麽都沒有做,我只不過邀了京中貴女賞雪,不過是問大娘娘留了你們的畫像,我能做些什麽?不過是恰巧遇着了付姑娘躲在了這兒。”
平樂盈盈一笑,繞着屏風翩然起舞,毫不在意是否有人。
空蕩華麗的宮殿充斥着令人膽寒的寂靜,猶如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前的死寂,平樂不在意清秋如何想,她如今心情暢快,大權即将在握,她将會有無上的權力的。
——主宰一切生死。
清秋怔愣片刻,酉時來臨前,她問平樂:“倘若失敗,二大王和張貴妃都活不下去,就連你也會因此事受到牽連,你當真毫不在意?張氏滿門榮耀,都會因此事不複存在。”
平樂眸光一凝,眺望窗邊淡去的日光,雪色清淺,酉時快到了。
“我的母親和哥哥?他們想要權勢,張氏就不想要了嗎?怪我麽?付清秋,你為何不說他們的野心會害死我呢?”
她想要權利,難不成張氏就不想要了嗎。
平樂輕笑一聲,回首笑道:“想要就是會付出代價不是麽。”
清秋凝眉,駁道:“那你不後悔,這麽多人喪命?王朝更疊沒有不流血的,你手上又無兵權,如何壓得住。”
“我自然沒有。”平樂聳聳肩,慢步往殿門前去。
平樂身着緋紅大袖,莊重美豔,她推開殿門,晴光入室,落在她纖細肩頭,殿前風雪已停,見平樂開門,候在殿外的宮女迎上前來。
清秋站在屏風後,打量着殿外的情形,平樂說得不錯,此處僻靜,若是宮變定然不至于威脅到這兒。
二大王手中有兵權,又與張貴妃合謀囚禁官眷,這一切好似都與平樂毫無幹系。
如若東窗事發,平樂頂多只是被軟禁,又或是貶出宮去,總之性命無虞。
她不能坐以待斃,更何況要以她的命來威脅師無涯,豈不是又讓她欠師無涯一回。
思及此,清秋心中盤算如何才能走出一條生路,眼下她和平樂困于偏殿,她是走不出的,唯有平樂主動帶她出去。
不多時,殿外有一宮女快步奔至殿門前,平樂并未關門,反而走至殿前,垂眸看那宮女。
“慌什麽?”平樂心生不悅。
宮女見殿中有人,便附耳上前,低聲道:“師指揮使進宮了,二大王正在集英殿前和師指揮使對峙,現下張貴妃正帶人去集英殿,官眷被押着緊随其後。”
聞言,平樂眸子一轉,餘光瞥向清秋,只這片刻裏,清秋覺察到變故,只是究竟是何變故,清秋卻不曉得。
古往今來,想要謀權篡位之人不在少數,逼宮是最為危險的,若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恐怖只有誅九族的命了。
平樂利索回身,箭步上前,抽出清秋身後的長劍,劍光淩冽倒映出平樂眼中鋒芒。
“跟我走,否則——”
鋒利的劍尖刺破白皙的脖頸,滲出鮮紅的血珠。
清秋唇畔含笑,這是她逃離這座宮殿,就算平樂不說,她也必須要同平樂走,清秋颔首,一步步跟着平樂退出宮殿。
申時的日光漸淡,平樂持劍手勢平穩,清秋剛踏出殿門便被平樂的人架起來,押着她雙手往殿後退。
“師無涯,你既然敢耍我,就別怪我無情了。”平樂看向付清秋,收起長劍,紅衣飄飛随後翻身上馬。
平樂手拉缰繩,居高臨下地看清秋,冷聲道:“你在師無涯心裏也不過如此嘛,綁好了,後山的斷湖就是你的歸處。”
酉時已至,不遠處的宮道燃起烈火,兵器厮殺的聲音越過宮牆傳至偏殿。
平樂一手拉着缰繩,一手牽着縛住清秋雙手的麻繩。
張貴妃宮中所扣留的官眷只一小部分,平樂派人接走清秋就是防止師無涯叛變,只要人在她手裏,她便有和師無涯談條件的權利。
師無涯出爾反爾,在酉時進宮,不管皇城如何厮殺,暫且尋不到她這地方。
“派人去告訴師無涯,若想救付清秋,就只身一人來見我。”平樂駕馬揚長而去,清秋被她扣在馬背上,一路颠簸,清秋記不下來時的路。
——
集英殿前師無涯領京中士兵堵在門口,楊岚一行人退守殿內,随師無涯一道而來的還有付高越和何彬,楊淮藺則帶人去了後宮。
師無涯手持長槍,揚聲道:“二大王,如今城內外皆是金吾衛,官家在福寧殿歇息,還不服罪嗎?”
不等楊岚回話,一衆士兵中竄出個小宮女,宮女不緊不慢地靠近,最終停在師無涯的赤馬旁。
“師指揮使,公主遣我傳話,若想要付二姑娘活命,就請你只身一人去見她,莫要驚動了旁人。”宮女悄聲說着。
聞言,師無涯臉色煞白,恍惚間憶起什麽。
他原以為清秋會和其他貴女關在一處,卻沒曾想平樂會單獨帶走她,從皇城一路殺進集英殿,師無涯的銀甲見血,眉眼間稍顯疲态,可聽見宮女的一番話,卻不由得慌亂。
須臾,師無涯策馬狂奔,付高越餘光瞥見一銀輝身影閃過,何彬還未來得及阻攔就見人消失在宮道盡頭。
青磚琉璃瓦,長長的宮道上灑滿溫熱的鮮血,阒寂的宮道回蕩着馬蹄聲。
清秋因他幾度涉險,他還未能當面與她分說當年之事,還有許多話,他都還能對她說清,淩冽的長風呼嘯而過,猶如利刃劃破他的臉頰。
師無涯腦海閃過許多細碎的片段,從杭州至汴京,從七歲到如今,喜怒哀怨凝在心頭,心口悶澀不堪。
暮色四合,霞光落在覆雪的琉璃瓦上,空無一人的宮道映出長影,一晃而過。
平樂在宮中設有偏殿,此事是平樂無意中透露,師無涯進宮前就已命人查探平樂的動向,如今她不在寝宮只能是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