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限冷清，卻是他們的新婚之夜。她竟然真的成為了他的新娘，就如同那夜在浣刀山莊的屋頂，在紫雲山的斷崖一樣，互許終身之盟，承諾一生相守。
遙想當初，情窦初開時，那個每每出現在夢中的姑娘，明眸如霧，白衣勝雪。他曾将她視為心中最明亮的瑰寶，對她無限信任也無限依戀。甚至在她說出她不可能去喜歡任何人時，就算是一廂情願，他都無怨無悔。
可是他的衷情，究竟是對着一個怎樣的人呢？他曾多次思索，這樣一個年輕的姑娘，會對生活如此絕望，她的過去一定是暗淡無光。他要試圖改變她，讓她感受生活的溫暖，領略所有的生命之美。可是，原來她早已不可能改變。改變的人，卻是一直天真到蠢，深愛到傻的他。
柯不逢站在端木落雪面前，低頭看着她。而端木落雪坐在床邊，擡眸之時，那雙眼睛裏也沒有了之前的凄楚清冷，只是一味的茫然。
沉默片刻，柯不逢嘴角牽動了一下，似乎是笑了一笑，“我們終于成親了。這對于我，是天大的喜事，是麽？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讓我終于圓了自己的夢？”
端木落雪喃喃道：“不錯，我也應該感謝你，你讓我兌現了我的諾言。”
柯不逢道：“你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麽？一旦成為夫妻，就要生死與共，白頭偕老……”
端木落雪怔了一下，又低下頭，緩緩道：“那些我已不在乎了。只要曾經是你的妻子，我已滿足了。”
柯不逢看了她一會兒，狠狠咬了咬牙，終于道：“說吧，燭宗主究竟是怎麽死的？”
端木落雪坐在那裏不動，時至今日，柯不逢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早已在她的預料之中。也許在她的噩夢中曾無數次出現今日的場景，又無數次被這樣的噩夢驚醒。她曾經納悶過很久，為何當初認為理所當然，心中毫無波動的事情，在柯不逢面前會變得如此可怕。如今她已經明白，原來塵世間，真的是沒有人可以逃得過一個情字。
她抿抿唇，噩夢成為現實，也只能是現實了。
“是我殺的。”
柯不逢眯起眼睛，“是你讓那四個殺手……”
“不。”端木落雪道，“是我親手殺了他。”
柯不逢道：“因為，你的父母是燭宗主殺的，你要為你的父母報仇，是麽？”
端木落雪道：“是。”
柯不逢道：“那麽你可知道，你的父母當年作為嚴随的門客，為虎作伥，協助他殺害了朝中無數忠良。燭宗主正是被他們害得家破人亡？”
端木落雪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父母不是好人，但是我記得他們對我很好。我成為了一個孤兒，其實并沒有受什麽苦。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只能為他們報仇。”
柯不逢語塞，半晌才道：“是你讓鳳羽在巫山襲擊玉柳門，吸引他們的注意，讓柳掌門意識到危險返回雲霧谷，而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将燭宗主吸引到雲霧谷來，你才好報仇？”
端木落雪道：“潇湘居隐居之後，燭回再也沒有渡過長江。橫豎我還要在雲霧谷安排一臺大戲，還不想讓大家知道我的目的，只能将他誘到雲霧谷來。而讓他願意離開潇湘居北上巫山的，只能是玉柳門的事。”
柯不逢聽着她這樣清晰地說着過去的一切，緊緊握住雙拳，“雲霧谷的一臺大戲，都是你在幕後操縱的……”
端木落雪擡眼看他，“我過高估計我自己的。我算計好了一切，卻算漏了楚輕寒。我已經懷疑她對我有所隐瞞，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是龍神幫的定遠侯。她掌握了用魔音七弦操控祝思兒身上的歸心蠱的技巧，讓我對祝思兒的操控失敗，才造成了雲霧谷的慘劇。”
柯不逢冷笑了一聲，“其實，你利用寶藏引起武林門派的争鬥，以及與龍神幫的争鬥，不就是想要讓天下大亂麽？龍神幫也好，武林門派也罷，都耗損實力，而你就在一旁，隔岸觀火……雲霧谷的慘劇，我想也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端木落雪道：“我說過，世上殘酷的事情太多。這些争名逐利的人們，卑鄙無恥的人們，為何只是他們把殘酷帶給別人呢？”
柯不逢點頭，以前他也曾多次聽端木落雪說這樣的話。
“梅山禁族的大祭司祝思兒，是受你操控來到巫山的。那麽小的孩子，竟然是你操控的傀儡？”
端木落雪輕輕點頭，“是。”
柯不逢喃喃道：“楚輕寒，原來也是你的屬下？可是她卻背叛了你，或者說欺騙了你？”
端木落雪道：“是。”
柯不逢閉上眼睛，“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端木落雪道：“因為我心裏放不下的一個人吧。我心中有一個結，這個結已經成為了深深的仇恨。我要報仇，報父母之仇，也為他報仇。”
柯不逢突然睜開眼睛盯着她，聲音也陡然放大了，“可是這天下呢？天下與你，又有何仇？”
端木落雪對上他的目光，那雙眼睛一瞬間又變得與以前一樣，明明看着這世間，卻仿佛根本看不見世間的一切。
“這天下，早已厭棄了我，我，也早已厭棄這天下了……”
“不要……”柯不逢全身起了一陣顫抖，突然上前兩步，雙手抓住端木落雪的手臂，将她從床邊拉起來，“怎麽會這樣？你怎麽會這樣！告訴我這都不是真的，你不是這樣的人！”
端木落雪那種冷淡的視線立即散盡，就如一潭死水中翻起了一層波浪。她睜大眼睛看着他，就算她早已看不見這世間的一切，卻無法看不見面前這個人。
“柯不逢……”
“落雪，為什麽！為什麽！你為什麽是這樣的人！”柯不逢再也忍不住了，在她的面前，心如刀絞，眼淚已經流得滿臉。
端木落雪的容顏在絲絲顫抖，早已忍在眼中的淚水，也無聲滑落在腮邊。
柯不逢，你是我在這個世上最對不起，也最放不下的人了……我明知道你的善良，卻欺騙了你，還利用了你的感情，我欠你的，這一生一世，也無法還清。如果有來生，我是不是可以一早認識你，與你一起面對這世間，過沒有仇恨充滿希望的生活呢？或許，這些都是我的奢望罷了。
柯不逢狠狠咬住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滲出絲絲鮮血，“浣刀山莊呢？我呢？一直以來，你究竟是怎樣看我？你無數次救我于危難，讓我覺得你對我與別人不同，難道你都是故意的？你從來不曾對我有任何感情麽？難道你只是将我當做一個棋子，利用我來接近浣刀山莊麽？”
“我……”端木落雪愕然，終于沉吟片刻，緩緩點了點頭，“也許吧，也許是的。”
“你也想要毀了浣刀山莊，對于我大師兄，你也同樣恨他，是麽？”
端木落雪道：“浣刀山莊，是你大師兄的一切，重要性超過了骨肉親情。我确實曾經想要毀掉浣刀山莊，讓他失去他在意的東西，失去浣刀山莊，失去絕密刀譜。”
“你……”柯不逢顫抖的雙手離開她的肩膀，後退了兩步。
端木落雪道：“龍神幫的身份已經曝露無遺，他們就是朝廷多年來逐步安插在江湖的力量。龍神十二侯是朝中十二個比較有地位的武官，多年以來，他們可以處身江湖，也可以接近龍神令主。比如楚輕寒，她是楚家莊的莊主，也是龍神幫的定遠侯，在朝中，也可以調集錦衣衛的力量，必定是錦衣衛的高級長官。而桑雨遙，我想你大師兄也猜到了，他是龍神幫的安定侯，在朝中，他必定是東廠的頭目。這些人雖然都為朝廷做事，但是他們之間必定也有矛盾。雖然楚輕寒一直對浣刀山莊有私心，可是對于浣刀山莊這樣一個大門派，朝廷是不會放過的。寶藏之後，你大師兄的絕密刀譜，就會成為浣刀山莊覆滅的□□。”
柯不逢喃喃道：“你放出絕密刀譜這件事，就是為了這個……”
他突然低聲冷笑起來，眼淚也随着笑聲更加洶湧地灑落，“雲霧谷的寶藏，浣刀山莊的秘笈，原來如此……”
沉默，一切都無需多言，很多細節都已經可以猜想。雲霧谷中血雨腥風，武林門派元氣大傷，無論敵我，不分親疏，天下都是她的仇人，她不惜與天下決裂，也從來不計後果。
比如梅山禁族在被楚輕寒控制時，她發現了祝思兒對她的藥物無效，當時必定也還是有其他方法終止禁族的詛咒的。可是她當時還存有私心，不想就此讓禁族打住，直到最後一刻，她看到情形已無法控制，才義無反顧從楚輕寒身邊沖向禁族，想要使用她的終極方法。
可惜已經晚了，她雖然百般努力奪回了禁族的控制權，可是最終自己還是受了傷。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還是以複仇為第一目的。
絕望的氣息彌漫在這紅燭高燃的洞房，兩個身穿吉服的人對面而立。
紅燭下突然閃過一道凄厲刀光，一聲刺耳的出鞘之音，柯不逢手中雪亮的單刀橫在端木落雪頸間。
他的刀已出鞘，刀鋒卻在劇烈顫抖，刀光映着他滿目血淚，滿眼悲涼。
“終于走到了今天……”端木落雪并未有任何動作，任冰冷的刀刃切入她頸側的肌膚，“我早知有一天，你會像今天這樣，拔刀對着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悲劇寫的……把讀者寫跑了，輪空掉收……555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