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時候,她竟然再一次提出,要嫁給他,做他的妻子。
曾經互許終身。對于柯不逢而言,那個承諾已經成為了他心中最深的痛。在端木落雪消失的這段時間裏,他走遍江湖,跋山涉水,也曾經深深絕望。他懷疑自己将永遠找不到她,但是既然她說過,她的承諾永遠也不會改變,那麽只要一天找不到她,他也會一直找下去。
而如今,夢裏的人就在眼前,卻已經恍如隔世。
他現在還不願聽她說出所有真相,可是,真相畢竟是真相。他們之間,難道還可以再續前緣麽?
端木落雪看着柯不逢的眼睛,突然凄然一笑,“好吧,我知道,你已不可能再接受我了……”
她放開手,退後兩步,“一會兒玉公子回來,我會請他帶你離開雲霧谷。至于我,以後你忘了我好了。我很感謝你,曾經那樣真誠地喜歡過我,一個人若是曾經擁有過那份感情,應該是不枉此生了。對于我的欺騙隐瞞,我只能深深抱歉。柯不逢,我今世無法還你的情,只能等來世……”
“不!”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柯不逢打斷了,“我才不等什麽來世。你今世欠我的,就要今世還清。你說過,你的決定,你的承諾一生也不會改變。那麽我的承諾,自然也是一生不改。只要你還是願意嫁給我,我就會娶你為妻!”
“你……”端木落雪怔住,面色蒼白如紙。
柯不逢話音剛落,從門外傳來緩緩的擊掌聲,玉清竹稚氣的身影出現在門前。他臉上帶着颠倒衆生的微笑,邁着與他的年紀不相符的優雅步伐,緩步走進屋裏。
“好好好,有情人終成眷屬,小竹子想要做個見證人,可以麽?”
柯不逢一愣,“小竹子,你不是去四處轉轉了麽?怎麽這麽快?”
玉清竹笑道:“我若慢了,還聽不到你說的話了。今日本公子在此,正好可以為你們主持,你們馬上就拜堂成親,如何?”
“啊?”柯不逢愕然,“這樣快?我覺得還是返回浣刀山莊,見過我大師兄……”
他說完這句話,自己也怔住。他方才說出要娶端木落雪為妻時的心理,分明是抱着一種飛蛾撲火的執拗。返回浣刀山莊,見到大師兄,當一切的真相曝露天下,難道他當真可以不聞不問,将一切當作虛無麽?
玉清竹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柯不逢,沒想到你也是這麽庸俗的一個人……”
柯不逢不等他說完,立即咬牙道:“好,就是今日好了。我認定的事情,永不更改。今日成親,我不管明日之事!”
玉清竹斂容看着他們,一改方才有些開玩笑的樣子,嘆了一口氣道:“原來人心執念之深,真的是令人孤注一擲。既然你們如此執着,我願奉陪。”
他轉身向外走去,一面淡然道:“我方才看到那邊才是正廳。我現在去布置一下,你們收拾好了,就過來吧。”
端木落雪看着玉清竹走出去,又擡眸看着柯不逢,“無論如何,你願意在這樣的時刻完成我的心願,謝謝你。”
柯不逢喃喃道:“這也是我的心願。過了今日,我們便完成了夫妻之盟。今後的事情,便順其自然了。”
端木落雪怔了怔,嘴唇有些顫抖,沉吟片刻,才道:“好……”
一天過去,時近黃昏。柯不逢一直一個人呆在原來司馬卒呆的房間裏。他不想吃飯,也不想休息,思維一直處于一種停滞的狀态。
他不能想,因為只要沿着固定的思路想下去,心就會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他感覺自己無法承受,那就暫時不要承受好了。
不知是什麽力量的推動,他才從那個房間走出來,踏過地上的茵茵青草,向這片樓宇中間最軒敞的那間正廳走去。
剛走了幾步,他便看到了端木落雪。
自從上午說定了親事之後,她便離開了那個房間,柯不逢還沒有見過她。玉清竹讓他們收拾好去正廳找他,可是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其實他們都未具體約定時間,可是不知為何,他們會在同樣的時間出現在這裏。
柯不逢沒有什麽好收拾的。他來到雲霧谷,根本沒有什麽行裝。昨夜一夜奔波,今天白天又曾經失血,心情還萬分沉重。現在他的樣子沒有半分新鮮和生氣,也沒有了過去那種英風飒飒的氣質。
江湖風浪滾滾,磨砺着人的青春豪情。愛恨糾纏,更是無情切割着原本的純澈之心。
而此時的端木落雪,卻令他大吃一驚。
從認識她以來,她一直是一襲白衣,飄然出塵。她的衣衫一直是一味的白色,不會摻雜半分其他顏色,就好似她生來就是一個沒有顏色的人。
而現在,她居然穿上了一身火紅。
如同她以前的白衣一樣,她這身紅衣也一樣不摻雜一絲雜色。就連領口袖口的飾邊,也是一味的紅色,長長的裙裾拖曳身後,也如她身着白衣一樣,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她穿上了新娘的紅裝,可是她的臉上,并沒有半分新娘的容光。
她的臉蒼白憔悴,還是與早晨一樣,沒有絲毫裝扮。迷蒙的眼神中滿是疲憊,頭發也與以前一樣,随意披挽,頭上無一點珠翠裝飾,襯得她的膚色越發沒有光澤。
這樣的一個新娘,雖然穿着一個新娘的衣裙,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沒有一絲喜慶之氣。那一襲紅衣徐徐而來,撲面而來的竟是無比凄楚。
柯不逢呆呆站在那裏看着她走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端木落雪走到他面前,擡頭對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微微一笑。柯不逢眨眨眼睛,她的這一次的笑意并無悲戚,也不是從前的冷笑。不知為何,他這一次在她的笑容中看到了深深的眷戀。
“你看,這是我早已準備好的。自從我們許下了那個承諾,我便已開始準備了。”她擡起左臂,柯不逢這才看到,她的手臂上還搭着一件與她身上的衣服一樣材質的男式衣袍,“其實,我一直擔心你來不及準備,就沒有經過你的同意,也為你準備了一件……你,不會怪我吧。”
她低下頭,手指輕輕撫過那件男式衣袍,指尖有些絲絲的顫抖。
柯不逢突然感覺胸口被什麽東西激蕩着,一顆心好似被狂風暴雨撕扯着,痛得無以複加。
她是真的希望可以嫁給他,還早已做好了準備,甚至已經準備好了嫁衣。她也為他準備了吉服,可是又分明有所顧忌。她已決定揭露所有真相,當然也知道柯不逢将在真相大白之後真正認清她,知道她做過的所有事。柯不逢會恨她,會視她為仇敵,會對她拔刀相向,這些她都有預料,但是她依然準備了兩個人的婚服。難以想象她在準備這些衣服的時候,內心是多麽絕望。
柯不逢看着她在低頭沉默,許久,才略伸出手臂對着他。
“你……”她還是低着頭,手臂也在輕輕顫抖。
柯不逢伸手從她手臂上将那件衣袍接過來,沉聲道:“多謝。”
端木落雪立即擡頭,愕然看着他。
這時玉清竹從那間前廳走出來,長長吐了一口氣,擡手擦擦額頭的汗,“你們兩個,都一天了,準備好了沒有?布置這間屋子,生生将本公子給累了個半死。”
柯不逢回頭看了看他,“謝謝你,小竹子,我去換換衣服。”
日暮雲斜,玉清竹将正廳的燈盞全部點燃,将這間寬敞的房子照得如同白晝。
軒敞的大廳裏,錦帳寶鼎,蘭麝幽香。紅紙剪成的碩大“喜”字高懸中堂,大紅帷幔鮮豔奪目,身邊一身紅衣的人,仿佛溶入了這紅色的海洋。
柯不逢手中挽着同心結,牽着蒙着紅蓋頭的端木落雪步上當廳,對着浣刀山莊的方向遙拜天地。
他的心中一團混沌,沒有任何思緒,甚至也無喜無悲。眼前耀眼的紅色,竟時不時幻化成猙獰可怖的血腥,令他心中發寒。
玉清竹一直觀看禮成,才笑着走到他們面前,像個大人一樣伸手拍拍柯不逢的肩膀,“好了,雖然沒有見到柯莊主,不過若是他知道你們的事是我做的主,他也一定不會怪你的。我還有些事需要處理,就先走了。咱們後會有期。”
柯不逢一怔,這個孩子,說走就走,他要去哪裏?可是玉清竹并不等他回答,已經轉身向大門走去。
“小竹子……”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那襲淺青身影已消失在淡淡暮色中。
夜風吹進窗棂,紅燭高燃,燭花成雙。在這神秘的巫山雲霧谷,這片無人知曉的神秘樓閣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從來沒有見過誰家的婚事如此寂寞,又如此冷清。
耳邊是淡淡的風,風中摻雜着清新的花草香氣。一陣陣草蟲的低鳴傳來,襯得寂靜的夜越發孤寂。龍鳳花燭之下,火紅錦帳的床上,端木落雪蒙着蓋頭,靜靜獨坐。
柯不逢終于從案前起身,拿起早已備好的喜秤,走到端木落雪面前。
秤杆緩緩挑起了蓋頭,露出她蒼白如雪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