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淩厲,七弦震響,竹林在內力的催動下起了一陣戰栗,發出喧鬧的浪潮聲。

劍拔弩張的雙方立即停下了動作。桑雨遙微微一笑,側目向琴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竹林深處一抹鵝黃身影款款而來,懷中抱着一具古琴。這一次,她的身後并沒有那個琴童,這個孤單的身影在竹林中出現,滿是寂寞冷清的味道。

“楚大人,終于肯出來見我了?”桑雨遙抿唇笑着,疲憊的目光帶着森森寒意。

楚家莊的人見了楚輕寒,紛紛轉過頭去,一個個滿臉陰沉,視線也蘊滿了被欺騙的仇恨。

楚輕寒并未對楚家莊的人看上一眼。也許,她早已知道,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就算她再說什麽做什麽,都已經沒有了意義。就如同平時一樣,她的腳步依舊端莊輕緩,衣袂飄飄走到桑雨遙面前十步之外。

“督主大人,你就如此心急?”

“心急?”桑雨遙挑挑眉,“副使大人難道不是與雨遙一起接旨的麽?楚家莊經副使大人打點,秩序井然,為朝廷出力功不可沒,決定收歸東廠,直接對提督大人負責。這可是楚家莊莫大的榮耀啊,副使大人還在等什麽?”

楚輕寒面色未改,嘴唇卻有絲絲顫抖,半晌才道:“你們東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權傾朝野竟然還不知足。楚家莊一直是在我統領之下,收編竟然不能歸入錦衣衛旗下,而是被你們東廠所據。這一次定然又是提督大人在皇上面前進獻讒言,奪了錦衣衛的功勞。”

桑雨遙面帶微笑聽她說完,頓時發出一串嬌媚的笑聲,“你一介女流,能擔任錦衣衛副指揮使,還不是因為你身為楚家莊的人,願意歸順龍神幫?若不是龍神令主,你怎麽可能會學到江湖絕技魔音七弦,又怎麽能當上楚家莊的莊主?楚輕寒,你的存在就是為了今日。就連錦衣衛指揮使大人都沒有只言分辯,你這個副使如何這般多事?”

楚輕寒雙目一凜,沉聲道:“你要收編楚家莊,也需要過我這關,我若是不答應,你待如何?”

桑雨遙故作驚訝道:“副使大人難道是要抗旨不尊?”

“我……”楚輕寒握住古琴的手指用力收緊,“皇上面前,我自會去說。”

桑雨遙笑着拍手道:“副使大人果然講義氣,對楚家莊一片真情,竟然為了楚家莊連自己的前程都可以不要。”他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卷軸,一手輕輕托起,勾唇道:“實話告訴你說吧,提督大人已将皇上的密旨交給了我。對于楚家莊,東廠今日必收,至于你這個錦衣衛副指揮使,若是敢于阻攔,格殺勿論。”

楚輕寒聽了,全身一震,額頭有絲絲冷汗滲出來。

原來,為了功名利祿,為了江湖地位的所有努力,在他們的眼中,只是如此。她只是楚家莊普通莊客的女兒,憑她的地位才能,莊主之位原是無法企及的。當年她走出楚家莊,就是想要尋訪名山,拜名師,學一身蓋世武功。是上天的機緣讓她接觸了龍神幫的人,還被從未謀面的龍神令主所賞識,她獲得了魔音七弦的秘笈,學有所成,并以此奪得了楚家莊莊主的位置。她這個楚家莊莊主的特殊身份越加得到了龍神幫的重視,成為了龍神十二侯之一。

龍神十二侯,是龍神幫中掌握着重要權利的十二個人。成為了龍神十二侯的定遠侯,她才得知了龍神幫的真正身份。

龍神十二侯,同時也是朝廷中擔負着重要地位的十二個人。他們是皇上的心腹,他們所有的行為,只對一個人負責,那就是當今皇帝。

那麽神秘的龍神令主,他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在潇湘居勢力遍布大江南北之後,在德王的叛亂被潇湘居、浣刀山莊的勢力平定之後,江湖的力量已經成為了皇室深深的忌憚。高居廟堂之人當然無法直接統領整個江湖之遠,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已絕不允許江湖門派勢力的擴張。真正的武力,只能存在于朝廷的正規軍以及官府,對于武林門派的高手,不能收買,朝廷就會暗下殺手。

楚輕寒作為楚家莊的莊主,同時也作為龍神幫的定遠侯,更是朝中錦衣衛的副指揮使,身兼三職,身份便利于朝廷與江湖的行走。她曾經自認為是真正的人生贏家,可是如今,原來她也只不過是一粒棋子。

一粒棋子,下棋的人會很看重一粒有用的棋子,會隐藏、保護、精心将她握在手中,只是為了她可以在需要的時候起到最大的作用。但是若是這粒棋子失去了作用,甚至危及到全局之時,她便會理所當然成為棄子。

她自作主張與端木落雪的合作,本以為可以争取到梅山禁族的控制權,可是現在,禁族早已不知所蹤,歸心蠱,從來也沒有離開端木落雪的掌控。雲霧谷之戰中,她的努力雖然避免了端木落雪對龍神幫身份的探查,卻暴露了她自己在龍神幫的地位。而在永安公主遇刺後她為了與東廠争功在紫雲山的私自行動,又使龍神幫的秘密全部暴露在了端木落雪面前。

不僅如此,作為一方武林門派掌門人的柯易平,也很自然地推測到了所有真相。

離開紫雲山後,沒想到消息傳得如此之快,江湖門派已經對龍神幫的身份了然于胸。朝廷多年以來辛苦埋藏在江湖中的神秘組織,就這樣被江湖中人看清了真相。雖然說龍神幫多年來已經在江湖上布滿了根須,勢力未受多大影響,而且雲霧谷戰後很多武林中人和門派都元氣大傷,對朝廷很有利,但是畢竟龍神幫身份大白于天下,很多秘密行動将不能再自如進行。

而楚輕寒,可以說有功。但龍神令主更加在意的,自然是她的過失。

格殺勿論,這就是她辛苦經營,機關算盡的結果。

桑雨遙冷冷的笑聲再次傳來,聽得她心頭一震,“如何?楚家莊歸東廠管理,雨遙也不會虧待他們。至于楚大人,日後仍然可以繼續做你的副指揮使。你能力非凡,雖然是一介女流,朝廷還是會重用于你的。”

楚輕寒聽了,側目看了看楚家莊的人,深深嘆了一口氣。

楚家莊的門人見他們将楚家莊猶如物品一般争來搶去,不禁大怒,人群中紛紛喝道:“閹狗何故決定楚家莊的歸屬?”“楚輕寒早已不是我們的莊主了,我們如何,她無權決定!”“楚家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算玉石俱焚,也絕不與你們這些鷹犬為伍!”

楚輕寒被這些門人的态度驚到,懷抱古琴,空有魔音七弦在手,卻絲毫也無從施展。如今的她,武功地位均已得到,卻已是四面楚歌。

東廠的人兵器精良,人強馬壯,在雙方對峙之時,他們的人已經在暗中形成了包抄之勢,只要桑雨遙一聲令下,便會對楚家莊別院展開進攻。楚輕寒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無比僵硬。若是雙方動手,她真的無法選擇。她沒有對抗朝廷的膽量,但是若看着楚家莊喋血,她還是于心不忍。

桑雨遙等着楚家莊門人的叫喊聲漸漸平複,雙目依舊停留在楚輕寒身上,“洛陽城中,東廠已經占領了你們的總舵,據說這個別院才是楚家莊最有價值的所在。不過雖然有價值,你們的力量已經非常匮乏,何必以卵擊石?”

他突然假意露出點驚訝的神色,微笑道:“都說楚家莊與浣刀山莊互為犄角之勢,多年來親密無間。可是現在楚家莊如此形勢,為何浣刀山莊卻一無動靜?你們難道就沒有猜到什麽?”

楚輕寒一驚,古琴禁不住下滑了幾分,“什麽?你們對浣刀山莊做了什麽?”

桑雨遙大笑起來,“楚大人對浣刀山莊還真的是上心啊。早聽說你喜歡柯不逢那個小子,難不成還想要日後同時統領楚家莊和浣刀山莊不成?”

楚輕寒眸光轉寒,“桑雨遙,你們究竟還對浣刀山莊做了什麽?”

桑雨遙道:“浣刀山莊雖然不能馳援楚家莊,但是他們目前還很安全。楚大人只要安靜等待,等我們順利收編了楚家莊,浣刀山莊也自然平安無事。說起來楚大人雖有小過,但瑕不掩瑜,浣刀山莊為朝廷所用之後,雨遙定會奏請聖上為楚大人與柯不逢賜婚,那時候楚大人得償心願,你看如何?”

楚輕寒怔怔地聽着,看着桑雨遙陰森的冷笑,默默無言。難道如今,她還有別的選擇麽?

她低下頭沉吟片刻,還是轉向了楚家莊的門人,沉聲道:“列位,如今大勢已定,抵抗徒增傷亡。楚家莊歷代為江湖門派,大家也都是布衣白身,如今可以歸順朝廷,不能不說也是榮耀之事,日後楚家莊的人也可以衣冠加身,光耀門楣。雖然列位對輕寒諸多誤會,還是聽我一言,莫若依督主大人之言,順從了吧。”

她一言已罷,直氣得諸門人暴跳如雷。竹林中猶如刮過了一陣風,頓時刀劍寒光閃閃,為首幾個門人憤慨難當。既然已成必然,也只能拼卻一死了。

他們的進攻早在東廠掌握之中,竹林中立即喊殺聲起。雙方力量懸殊,剛一交手,血光已大片閃過,幾名當先的楚家莊門人已倒在血泊之中。

楚輕寒緊緊抱着懷中的古琴,對面是桑雨遙那雙疲憊而冰冷的眼睛。她咬牙隐忍,終于閉上眼睛,轉過身去。

桑雨遙臉上帶上了輕蔑的冷笑。

雙方兵器相接,楚家莊門人拼死抵抗,一場血腥殺戮在所難免。

突然,一種非常奇異的冰寒之氣從竹林上方覆蓋下來。這種寒意不同尋常,竟完全不屬于這個季節,徹骨冰冷讓忘死交戰的雙方都禁不住心生驚異。

桑雨遙和楚輕寒同時擡頭看去,這個陽光明媚的溫暖午後,這樣的寒冷絕不可能是氣候使然。

寒意愈濃,人們驚愕地看到,竟有片片飛雪從天空飄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