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端木落雪離去,柯不逢都沒有力氣擡起手來,接觸一下她的衣角。
一夜的時間,柯易平一直守在他身邊,幫助他運轉體內的真氣,努力疏通經脈。到了淩晨,他終于可以自己活動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他都在按照靖超塵的叮囑,忍着傷痛盡力鍛煉手腳,甚至是做幾個武功招式。只有加緊鍛煉,才能加快身體機能的恢複。
連靖超塵都覺得非常驚訝。柯不逢右側半身的經脈已經毀成那個樣子,雖然經過了他與端木落雪精心細致的修複,可是這樣短的時間竟然可以恢複到這樣的程度,真的是匪夷所思。看起來歸心蠱的作用真的是任何藥石都無法達到的。
若是沒有歸心蠱在柯不逢體內,他也只能是保住性命而已,莫說是武功,他這個人,今後也難以自如活動了。
柯不逢看着端木落雪留下來的那一大包解藥默默出神。身中歸心蠱的人是需要定時服用解藥的,否則歸心蠱失去養料,人就會經受萬箭穿心的痛苦。可是,端木落雪留下來這樣多的解藥,她究竟是想要離開多久?
往生草是西北大荒山中可遇不可求的藥草,她一個人去了那酷寒之地,不知道究竟會遇到什麽樣的事。可是,她拒絕任何人去幫忙,這也難怪,靖超塵要留下照顧柯不逢的傷,其他浣刀山莊的弟子即使去了,也不認識往生草。聽說這種藥草與山野間尋常的青草形态極其相似,不是醫道高明的醫家,很難分辨出來。
柯不逢身上有無數傷口,還有嚴重的內傷,每次活動都很痛苦,但是他一直在咬牙堅持,沒過多久,他竟然就可以在演武場練刀了。
只是,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愛說愛笑的柯不逢了,就連葉齊,雖然也還是和從前一樣,與他一起練功,但是他們兩個最多的時間裏都在沉默。
呂桐撤軍以後,朝廷暫時對浣刀山莊沒有任何行動,東廠的人暫時沒有去楚家莊,就連整個江湖上,那種暗潮洶湧的感覺也少了很多。
江湖中人不知朝堂之事,只是從傳聞聽說,呂桐的軍隊在杭州與端木山莊談判,達成了一些協議,然後呂桐率領京城的軍隊回京複旨,命副将率平南軍返回雲南。
天下再度寧靜,寧靜得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卻又寧靜得令人窒息。
看看繁花搖落,熏風遠逝,秋風秋雨之後,葉落霜沉。
人行江湖遠,花落風雨凄。
這一日柯易平漫步演武場,看見柯不逢和葉齊又在那個練習弓箭的場地練飛刀,便走過去叫他們。
柯不逢聽了,立即收起兵器,與葉齊一起離開演武場,一路跟着柯易平向他的房間走去。
兩人走進門,柯易平看看四下無人,将門關好,叫他們一起進入自己的卧室。他的床頭有一個放書籍的小桌,大家都習以為常,知道他們的莊主睡前有讀書的習慣。
柯易平伸手拍了一下那個小桌,回頭看着他們。
柯不逢和葉齊互相看了一眼,一臉好奇。
“大師兄,你……”
柯易平道:“阿逢,你的傷看起好得差不多了,刀法也恢複得不錯。”
柯不逢咬着嘴唇點點頭。
葉齊看看柯不逢,又看看師父,納悶道:“師父,你今天怪怪的,有什麽特別的事麽?”
柯易平道:“當年齊萬千為了我師父的絕密刀譜,甘心多年潛伏在浣刀山莊門下。朝廷為了這路刀譜,不惜動用甲兵。三十六路斷魂刀除了你們學到的三十六路刀法之外,還有一路絕密刀譜,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如今我們浣刀山莊之中,會這路刀法的人,只有我一個,如今,也應該再有傳人。”
柯不逢和葉齊一驚,還未等他們說話,柯易平回手将那個小桌子拿開,旋動了下面的一個機關,于是床板上便無聲打開了一個長條狀的暗格。
柯易平伸手進去,從那個暗格中拿出一個閃亮的刀鞘。
“你們看,這就是原來金龍舞的刀鞘。”他将刀鞘平舉到眼前,然後兩指一錯,那刀鞘立即分開成了兩片。
“金龍舞的刀鞘?”柯不逢側目看向大師兄的佩刀,“金龍舞不是一直跟着大師兄麽?”
柯易平道:“金龍舞原本是師父的佩刀,師父憑着這把刀在這高手如雲的江湖之中成名,創立浣刀山莊,這把金龍舞,是浣刀山莊的開山之刀,這個刀鞘,在師父傳授我絕密刀譜之前,是金龍舞的原封刀鞘。”
他雙手拿着被劈成兩半的刀鞘,走到柯不逢和葉齊面前,将刀鞘放在他們手上。
“你們看,三十六路斷魂刀的絕密刀譜,就镌刻在刀鞘之中。當年師父傳授我刀法之後,我不忍心丢棄,就把刀鞘保留起來了。”
“這……師父,你……”葉齊愕然看着刀鞘中密密麻麻的小字和圖形,不知如何是好。
柯易平道:“三十六路斷魂刀絕密刀譜神鬼莫測,習成之後功力可以得到大幅度提升。這路刀法必須是根骨絕佳練刀有成的正義之士才可以修練,若是落入奸人之手,必将危害江湖。”
他長嘆一聲,“這個世上,沒有哪一種武功是至高無上的,有的只是擁有武功的人。如果一個人可以運用自己的武功做對天下有益的事,那麽他不必天下無敵,也是一位真正的俠士。阿逢阿齊,現在我就将這一路絕密刀譜傳給你們兩個,你們要馬上将這刀鞘上的東西牢記于心。”
柯不逢與葉齊互相對視了一瞬,相□□頭,兩人捧着兩片刀鞘,開始細看,一邊看,一邊用心默記。
一整天的時間,柯易平在房間指導柯不逢和葉齊對絕密刀譜的理解,直到他們可以融會貫通。
三十六路斷魂刀之外的這套絕密刀法,其實從根本上說,是對三十六路斷魂刀的總結歸納。一種非常簡潔有奇異的思路将三十六路刀法連接起來,又自成一體。這些刀法雖然與其他招式很相似,卻又不盡相同,融彙了所有刀勢的技巧,又精巧奇妙。柯不逢與葉齊一面學着這路刀法,突然感覺到這刀法與他們最近在練的飛刀技巧有非常好的相融,并非是飛刀出手的暗器之功,而是那種精準、出刀無形的境界和相關的內力心法。
柯易平微笑着拍了拍柯不逢的肩膀,“阿逢,師父雖然并未親自教過你武功,可是你自己練的飛刀,真的很得他老人家的真傳啊。我第一次看你使用飛刀就有所感悟,若是師父他老人家還在世,他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柯不逢聽了,臉上也不禁露出久違的笑容。
待到他們兩個将刀譜全部熟記于心,柯易平将刀鞘拿起來,捧在手心。
“這路絕密刀譜非常奇妙,你們暫且記好,日後在修練過程中還要好好領悟。”
他說着,合攏手指握住刀鞘,內力灌注之處,刀鞘逐漸冒出一股煙氣,很快,那兩片刀鞘變成了一堆粉末,從柯易平指尖簌簌落下。
“大師兄!”柯不逢着急站起來,盯着刀鞘不解,“我們雖然已經記住,可是師父這樣寶貴的遺物,你怎麽舍得毀了它呢?”
柯易平微微一笑,笑容中露出些蒼涼之意,“這刀譜,絕不能落入奸人之手,更不能充實朝廷的藏寶庫。若是将來與魔音七弦一樣,變成朝廷利用江湖人士的工具,那這武功,還不如失傳了好。”
葉齊雙目好似要噴火,“師父!你是說,朝廷暫時退軍,目前沒有再來騷擾,只是暫時的,日後還會卷土重來,你擔心,他們早晚有一天,要對浣刀山莊下手?”
柯易平道:“浣刀山莊再強大,畢竟只是一個江湖門派,若是朝廷志在必得,派重兵來襲,我們肯定是無法抵禦的。那一天若是真的來了,我也只能盡一切努力,但是也許,我難以保全師父他老人家的基業。”
柯不逢聽了,立即劍眉倒豎,握拳道:“大師兄,你放心,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們浣刀山莊的全體弟兄,一定會戰到最後一刻,與浣刀山莊共存亡!”
葉齊道:“對!我們一定與師父一起,同生共死!”
“不。”柯易平擡手打斷了他們,“阿逢阿齊,你們的情義,我很感動,可是那樣做是莽夫之舉。我不希望我們浣刀山莊到了那一刻就真的灰飛煙滅。你們兩個要離開,将浣刀山莊的武功和精神,發揚光大。你們還在,那麽,浣刀山莊就還在。”
柯不逢和葉齊怔住,兩個人睜大眼睛盯着柯易平,一時說不出話來。
“師父!”葉齊剛要說話,被柯不逢舉手攔住。
“大師兄,你是不是另有計劃?你究竟想要做什麽?”柯不逢眯起眼睛,目光如電看着他。
柯易平道:“朝廷圍剿浣刀山莊,打的是緝捕欽犯的旗號,但是,他們的目标并非只有端木落雪,得到絕密刀譜,才是更重要的目的。而三十六路斷魂刀絕密刀譜,在這世上,修練過的只有我一個人。”
柯不逢立即叫起來,“不!我絕不允許你犧牲你自己,他們只要敢來,我就與他們拼了,有大師兄在,浣刀山莊就還在,沒有了大師兄,還有什麽浣刀山莊!”
他的話音剛落,屋外傳來一聲輕笑,竟是一個男孩子稚氣未脫的聲音。一個孩子的聲音,卻又帶着無限優雅貴氣。
“江湖人果然是江湖人,哪裏知道朝堂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