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刀山莊前一場大戰持續了一天,浣刀山莊的弟子死傷近半。對方的人數是他們的十幾倍,更兼有充足的軍備,今日可以暫時脫險,還是因為桑雨遙決定去追趕端木落雪。

朝廷中對于江湖的态度不同,雙方一定是一直争執不下。皇帝即使對江湖勢力萬分忌憚,也知道江湖不可能不存在。有龍神幫的勢力暗中操控,原本就是上上之策。而對于武林秘笈的争奪,自然也是不宜明奪。

桑雨遙會作為安定侯出現在浣刀山莊前,手中拿的是龍神令,自然也是這個原因。

即使是皇帝,也不可以妄動無名之師。可是江湖,争鬥自然在所難免。

柯易平看着柯不逢遠去,萬分痛心地查看弟子門人的傷勢,收斂死去的門人屍體。

靖超塵和柳成蔭轉身道:“易平,你留下打理一下,我們馬上去!”

柯易平立即站起身,“我不能不管阿逢和落雪,與你們同去。讓阿齊在這裏打理就好。”

葉齊立即叫道:“師父!小師叔此去太危險,我們怎麽能看着不管?弟子等願意與你同去!”

靖超塵回眸看了看柳成蔭,狠狠咬咬牙,“好,那就讓輕傷的弟子在這裏照料,其他人願意一起前去紫雲山的,帶好武器。”

天地一片陰霾,暮色從西方升起,暗沉的天宇中,零零落落飄下細小的雪花。

嚴寒冬日,紫雲山早已是一片冰天雪地。

柯不逢追尋着龍神幫的蹤跡,運足輕功在山地間搜尋。冷風如刀,切割着臉上的肌膚,而他的心,卻比任何刀劍的刺傷都還要疼痛。

端木落雪,她究竟要如何?這麽久了,他都一直讀不懂她的心。可是今日,看着她火光煙塵中遠去的身影,那樣決絕,那樣孤獨,他突然意識到她的決定。

她說,對于施毒的人,只有殺了她。

難道她真的要永遠留在陰暗裏,從此與他永世不見?她用自己為誘餌,避免了浣刀山莊眼前的災禍,可是她自己,究竟要去哪裏?

白雪朔風中突然意識到了這條路,這條一直上山的路,竟然就是去年他們一起被楚輕寒的錦衣衛圍攻時,走向絕壁懸崖的路。

柯不逢心膽俱裂。

她為何要選擇這條路。她去那懸崖之上,還是想要用上次的方法脫身?還是,她将那個地方認成一個有特殊意義的地方?

暮色升上了天頂,山地一片蒼茫,北風夾着雪花狂亂肆虐,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疾速向那個地點追上去。

龍神幫的人就在前面,柯不逢略轉了一個彎,從上次司馬卒落腳的山洞那條路上山,避開與龍神幫的人背後沖突,也好早一些到達崖頂。他将輕功運到極致,對路徑又有印象,當真率先趕到了斷崖邊。

眼睛仿佛被刺了一下,那個白色的身影赫然立在他面前。

“落雪!”他立即大叫一聲沖上去,一把抓住她,将她擁入懷裏。

此時此刻,所有的愛恨糾葛好像一瞬間都已不見,他終于見到了她,她就在他的懷裏。

端木落雪的身體震動了一下,雙手緩緩擡起來,攬住他的腰身。

“柯不逢,你來了……”她的頭依在他胸前,聲音依然清冷,還帶着些凄楚,“能看見你,真好……”

柯不逢緊緊抱着她,回頭看看下山的山路,“你究竟要做什麽!跟我走,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他的聲音未落,那個魅惑的聲音已經響起來,“離開這裏?恐怕不行吧!”

貂裘的人正邁步跨過白雪覆蓋的岩石。再看四面八方,黑壓壓的人影已經圍攏上來。

“柯不逢,你若不想死,就讓開。我可以不難為浣刀山莊,但是端木落雪,必須跟我走。”

柯不逢用自己的身體将端木落雪擋在身後,厲聲道:“你休想!有我柯不逢三寸氣在,你就不要想動她一根頭發!”

桑雨遙雙眉跳了一跳,唇角勾起,仰頭笑道:“你這個傻小子,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你們浣刀山莊的劫難,還不是端木落雪帶來的麽?她拿着你當傻子一樣利用,你竟然還如此維護她?簡直是蠢得像豬!”

柯不逢低頭看看端木落雪,見她正在擡頭看着他。

那雙眼睛盈滿淚光,淚水已經流得滿臉。

“柯不逢,你走吧,可以見到你,我已經滿足了。我做過你的妻子,擁有過你的愛,便是不枉此生。以後,你可以恨我,可以厭棄我,但是至少,不要忘了我……”

“落雪……”柯不逢看着她,心如刀絞,“你不要這樣說。我早就已經說過,無論你是什麽樣的人,我的心都不會變。我不要你以後再一個人面對陰暗,是生是死,我們一起,好不好?”

端木落雪睜大眼睛看着他,一時間默默無言。兩人視線糾纏間,帶着淚花相對微笑。

桑雨遙抖抖袖子,長嘆一聲,“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面對你們這對癡人,我的心都要軟了。”

他轉過身,冷笑一聲,“好吧,我給你們來個幹脆的。讓你們做一對絕命鴛鴦,一起共赴黃泉吧。”

暮色中遠處黑壓壓的人影晃動了一下,一排弓箭手側步上前,彎弓搭箭。

桑雨遙緩緩擡起手,還未下令,身後突然傳來一陣低沉之極的笑聲。在這暗黑飄雪的天幕下,這笑聲陰沉無限,竟比這寒冬雪夜還要冰冷。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桑雨遙大驚,驀地轉回身去。

在距離柯不逢和端木落雪不遠的山崖上,站着一個身穿黑衣的人。他的一身黑衣和筆直的黑發猶如融入了茫茫夜色中,只有一張慘白的臉格外顯眼。

“司馬卒!”桑雨遙立即高聲喝叫,“你這個逆賊!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柯不逢和端木落雪同時一驚。在巫山雲霧谷,司馬卒已經跟着高遠和江流水離開了。端木落雪原本已經安置好了他,也已經盡了所有的努力。可是今天,不僅她早已安置好的鳳羽、平則、高遠和江流水又出現在她面前,就連身患絕症的司馬卒,也根本沒有按照她的想法去做。

司馬卒略側頭看了他們一眼,冷冷地笑了一聲,又回頭去看桑雨遙,“桑堂主,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桑雨遙道:“你這逆賊,你背叛龍神幫,我們找你不見,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好好好,本來覺得你這個将死之人,勞動我們去抓你也是浪費,如今你既然自己作死,正好一起了斷!”

司馬卒冷笑道:“我這個将死之人,卻活了這麽久,已不虧了。”

他的話音未落,龍神幫黑壓壓的人群後面一陣刀劍之音,接着便是簌簌的羽箭聲。下山的方向傳來喊殺聲。

“主人!主人!”淩亂中隐約傳來鳳羽焦急的呼喊聲。

是雲霧谷的四殺手和靖超塵、柳成蔭,以及浣刀山莊的人追上來了。

桑雨遙并未回頭,他的人手很充足,戰備也足夠,方才在浣刀山莊門前并未吃什麽虧,如今那些人也難以突破他們的隊伍沖到前面來。

“這些癡人,都是些江湖人。可惜了,他們都有一身好功夫,只是将一個情字看得太重,枉費了那麽多年的勤學苦練。人啊,失去什麽,得到什麽。雖說百年之後都是一抔塵土,可是人生一世,可以做個人上人,才不枉活了一遭。你們這些人本都有機會,卻只是糾結在情義之中,唯一一個可以有些志向的,也只有一個楚輕寒了……”

司馬卒向前走了幾步,站在桑雨遙對面,苦笑道:“桑堂主說得極對,我司馬卒若不是身患絕症,必定會跟着你們縱橫天下。只是我總是能看到我的終點就在眼前。所以,我的志向一直最是簡單,只要有一具棺木掩藏屍骨,我就可以滿足,可惜如今,卻連棺木都已沒有了。”

桑雨遙冷哼了一聲,“你死有餘辜,還要什麽棺木?司馬卒,你的棺材是你自己抛下的,曝屍荒野,被野獸吞噬是你自己選擇的命運。今日你既然來找我,看在我們曾經的同袍之誼,我就給你來個痛快,不讓你再受病痛之苦,如何?”

司馬卒立即笑道:“桑堂主一片深情令我感動,多謝了!”

柯不逢愕然看着他們,這個司馬卒,究竟是要做什麽?正在無措之時,只覺端木落雪在他懷裏劇烈顫抖起來。

“司馬卒!你不能死!”她的聲音很沙啞,雙手抓住柯不逢後背的衣服,“你還可以活下去的!”

話音未落,面前寒光一閃。

端木落雪猛然将臉埋進柯不逢的衣襟裏,不忍去看。

桑雨遙手中的半截斷鞭在司馬卒面前閃過,當空劃過一道氣浪。真氣激得周圍的積雪紛紛揚起,鞭身已經緊緊纏住了司馬卒的頸項。

內力凝注,司馬卒的嘴角滲出絲絲鮮血,頸項的皮肉竟在一瞬間爆裂開來。如此慘烈的景象,讓柯不逢都心驚膽戰,雙手緊緊抱住端木落雪,低下頭也不忍再看。

司馬卒身子晃了晃,雙腿一屈跪倒在地,身子也頹然倒地。

桑雨遙冷笑一聲,手抖了一下,鞭梢松開,“好了,老弟,你就安息吧……”

他一面說着,一面上前看了看司馬卒的屍體,雙眼眯了一眯,好似看到什麽地方不對,又俯身下去再看。

突然,遍地積雪中,司馬卒的身體帶着一片血光彈射而起,随着一聲聲嘶力竭地喝叫,桑雨遙被他的軀體緊緊攀住,隐約有皮肉撕裂的聲音傳來。

司馬卒向後倒退了兩步,手中一把短刀掉落下來,刀鋒血染。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懸崖處的柯不逢和端木落雪,鬼一樣的臉顯出一點陰森的笑意。而後,他的身子又一次直直地倒下去。

桑雨遙大睜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這才緩緩低頭,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前出現了一個貫穿的傷口,鮮血正在如奔湧之泉,汩汩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