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做出悔棋的舉動來,“确定。”

尤湖就笑了,他低頭虛握拳抵住唇,瓷白面頰就浮起酡紅來,連狹長眼梢在不明的油燈下都浸染出桃花粉的薄薄春意來,“那實在不好意思,小生又要贏姑娘一局了。”

他說着,撚起黑子一落,果斷就連吃了古緋三子。

古緋一看,整個棋盤上,黑子呈犄角包圍之勢,弱勢的白子毫無反抗之力,任其宰割,敗落就在眨眼之間。

她微詫,不曾想,尤湖一介書生,居然還棋藝不凡。

看出古緋的心思,尤湖伸手将棋盤上的棋子分揀出來,邊道,“從前家中,自小都是一人,便常自個對弈打發時間,故而懂那麽些許。”

說完,他又道,“姑娘,可還要來一局?”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瞳發亮,古緋就從他臉上看出意猶未盡的神色來,她失笑,起了懶心思,玩幾局輸幾局這種,她實在難以興致高昂。

順手拿起邊上的銀剪子,漫不經心地剪去燈芯,古緋單手托腮,淡淡地道,“不了。”

尤湖嘆息一聲,青衫長袖一拂,他自個擺上棋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對弈起來,并道,“姑娘可是心有所思?”

“哦?”古緋放下銀剪,斜眼看了他一眼,“你倒說說,我有何所思?”

尤湖左手落下黑子,右手白子摩挲,“姑娘忘了麽?小生說過,小生除了會花銀子,還能做姑娘的幕僚,幕僚者,自然是想姑娘所想,思姑娘所思。”

點漆黑瞳蹿過油燈的火光,古緋望着尤湖,似乎想從他雙眼之中望進內心深處。

尤湖自來青墨院,表現出的種種根本就不像個單純的讀書人,這刻古緋不禁開始揣測,這人到她身邊究竟有何企圖。

知道自己會引起古緋的懷疑,可尤湖半點都沒解釋的樣子,他慢悠悠的又下了一子,然後淺笑道,“姑娘,是在懷疑什麽?姑娘是小生兄弟二人的衣食主子,離了姑娘,小生可就沒碗飯吃了。”

古緋眸色一閃,她目光落到棋盤上,不動聲色的将整個棋局盡收眼底,“你是讀聖賢書的,怎不懂不食嗟來之食的道理?”

尤湖沒将那言語中的譏诮放心上,就幾句話的功夫,一局棋勝負已分,他手擱膝蓋上,唇線深刻的嘴角向上彎起,“哪裏是嗟來之食了,小生可是姑娘的幕僚,明個就行幕僚之責,為姑娘排憂解難。”

說完這話,他起身,理了下文人青衫的皺褶,對古緋拱手行禮後,旋身離去。

古緋指尖叩着棋盤邊緣,縱觀整個棋局,黑白二子泾渭分明,黑子明明有騰龍撲殺之勢,卻龜縮在一角像個陷入沉睡中的龐大巨獸,任由弱勢的白子蠶食,那模樣,分明是刻意縱容,而在黑子的最後方,赫然是突兀的一盞茶杯蓋,黑子衆星拱月地護着茶蓋,是以對白子的攻勢沒半點殺伐之意,反倒是偶爾送上一子半子得讓白子吃掉。

她目光一凜,起先對弈之時,她一直執的是白子,而尤湖是黑子。

心裏千頭萬緒,倏地都凝結為一股繩,古緋輕笑一聲。

這尤湖分明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是無害的,至少不會相害她,只因兩人最終的目标不一,可在某種程度上,他會助她。

“好個心計城府。”她低語淺笑,伸手捏起黑子維護的茶蓋,在手裏轉了幾圈,啪地擱在案幾上,眸色幽暗的不辨深淺。

第二日,古緋用完早膳,聽苦媽回禀了墨商會的動靜,以及古仲那邊的情形後,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将前些日子我制的香墨,用墨盒裝好了,墨商會的那幾位墨使,挨個送去。”

“若是古仲再來找,就回他,我沒參與到古家鋪子,所以這次的事,恕我無能為力。”古緋又加了句,她相信以古仲的聰明,這話裏頭的意思,他還是聽的懂的。

苦媽一一記下,臨到出去之際,對古緋支會道,“那個書生尤湖,今個一大早就出去了,老奴瞧着好像去三姑娘古柔那邊的方向了。”

古緋挑眉,想起他昨晚說的行幕僚之責,她笑了笑,幹脆多吩咐了句,“那今個晌午,将二爺古将邀來,就說我請他一起用膳,務必要請過來。”

聽聞這話,苦媽知曉古緋這是準備動二房了,旁的她不再多說,喚來夜莺随伺古緋左右,自己又叮囑完白鷺,才去安排古緋吩咐的事。

一時之間,古緋倒突然覺得無所事事了,所有的算計都在她運籌帷幄之間,只等對方有所反應而已,她遂讓夜莺去叫尤二到小作坊,自己一個人慢悠悠地轉着輪椅先行過去。

尤二人不僅人長的高大壯實,還天生就是個大嗓門,他人還沒到小作坊,就先嚷嚷開了,“姑娘,您找俺是還是揮錘子麽?要俺說,那錘子太小太輕,揮着沒力道。”

古緋正在分煙炱,冷不防被尤二這麽一吼,她手一抖,煙炱就飛揚出去,灑了一地,她眉心跳動,抓起邊上的錘子就扔到尤二腳邊,喝道,“沒力道?今個沒揮百萬次,不準吃飯!”

尤二嘿嘿一笑,他撿起錘子,掂量了幾下,傻頭傻腦的就問,“姑娘,要不您再給俺準備個錘子,俺兩只手一起揮,百萬次很快就完事。”

這話一落,就是旁邊的夜莺都覺要遭,果然——

古緋斜睨了他一眼,粉唇一掀就冷笑道,“千萬次。”

尤二終于察覺出不妥來,可以他那榆木腦袋,還想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對了,他摸摸後腦勺,轉頭看了看夜莺,用自己以為很小的聲音問,“夜丫頭,姑娘這是咋了?”

夜莺沉默,她餘光瞥了古緋一眼,瞧她面上冷若冰霜,便只管低頭瞧着自個繡鞋尖子,明智的不吭聲。

古緋簡直覺得這大個傻的沒救了,她哭笑不得,“還不去,真不想吃飯了不成?”

相比尤湖,明顯她對尤二要親近放心許多,這也是她感覺人傻沒威脅感的緣故。

71、古二爺的無情

更新時間2014-7-24 23:09:08 字數:2036

時至晌午,苦媽果真将二爺古将弄了過來,不過方式不太好,單手一抓,像拎死狗一般。

二爺古将依舊處在醉生夢死中,滿身酒氣,虛眯着眼,也不知認沒認出古緋是誰,只一個勁的嘿嘿發笑。

古緋冷笑一聲,轉着桌邊的銀質小勺,淡淡的道,“弄醒他。”

苦媽應了聲,對身後的白鷺使了個眼色,白鷺轉身出膳房,不過片刻中,雙手提着兩桶冰涼的井水進來,那井水面上還冒着絲絲的霧氣,看着都涼爽。

苦媽将古将拽到門外,和白鷺一人一桶井水,嘩啦就往古将頭上倒。

古緋漫不經心地攪動荷葉碗中的冰鎮綠豆湯,瞧着古将一個激冷坐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水,臉上還帶着茫然,她道,“清醒了?清醒了就聊聊吧。”

古将低頭看了看濕冷的一身,擡眼撇了古緋一眼,從地上爬起來就要往外走。

古緋也不惱,她繼續道,“我以為你會想說說有關古柔的事。”

猛然聽聞“古柔”的名字,古将腳步一頓,半阖的眼中精光乍現,又很快消失,他複又往院外去,根本不和古緋多說半句。

“叮”銀勺和瓷碗碰觸的聲音,清脆地回響,緊接是古緋寒若冰渣的字音,“原來如此,聽聞三姐最近總是往寺廟跑,這是準備青燈古佛一生呢還是這寺廟裏有不幹不淨的東西纏着她了?大伯母一定很樂意知曉其中事由,就是大伯估計也很願意讓三姐為咱們古家再牽一門上好的姻親,聽聞行商之人,家財萬貫的鳏夫也是很多的……”

“夠了!”古将呵斥打斷古緋的話,他憤然轉身,臉上帶着惱羞成怒的表情,腆着的将軍肚一張一弛,表示他心緒的不平靜,“你想怎樣?”

低垂的眼睑,長翹的睫毛投落疏密不一的暗影,粉唇便浮起絲絲譏诮,古緋以一種自己都覺說不清道不明的口吻道,“旁人都說古家二爺渾渾噩噩從沒清醒的時候,可誰能想到,古二爺的無情從來都是針對的無關人。”

古将不承認也不否認,有水滴從他袖子邊角滑落,他站在烈日底下,刺眼的日光照射下,他就看不清處在膳房陰影中的古緋臉上的表情。

古緋人往後仰,睥睨着古将道,“有人忍辱負重,有人卧薪嘗膽,有人卻一蹶不振,試問……”

說到這,古緋眼一擡,眸底冷光迸裂如驟然破裂的瓷瓶,帶着玉石俱焚的好大決然,“二爺是哪種?”

古将呼吸一滞,他唇抿緊成絲線,豆眯大的小眼中深沉如隔夜宿墨。

“我若說,如果二爺想,那麽就此讓這古家唯二房做主,那也不是不可以,端看二爺如何選擇,”古緋執起銀筷,漫不經心地夾了點菜放進碗中,又戳了戳白米飯,“當然,三姐的日後幸或不幸,也全在二爺。”

古将十多年都這般頹廢的過了,究竟他心裏是有野心壯志還是一如死水,誰也不知,當然古緋也不指望就憑這三兩句話的功夫,就挑撥起古将對大房的不忿,她唯有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古将将她帶回古家,這其中不管是被脅迫還是自願,那一定是藏了私心的。至于是何私心,便不好說了。

古緋優雅地挑了點飯入口,慢條斯理的咀嚼下咽,瞧着站在日頭下沒動的古将,她指了指對面的位置道,“父親不餓麽?今個這一桌子的飯菜,可都是為父親準備的,終日酗酒,身子要壞了,咱們二房沒了頂天的人可如何是好?”

她眯起眼睛,笑着說出這話,這會卻換了稱呼,“父親”兩字喊的再自然不過。

古将遲疑了下,當即進門,在那位置坐下,也不管身上袍子還是濕的,硬邦邦地開口,“我可當不得你父親。”

古緋不介意,她示意苦媽盛飯,傾身拿過幹淨的小盞,每樣菜都夾了點,推到古将面前,“三姐日後可是要出嫁的,我這模樣,也沒想過嫁人,所以父親日後終老,可還得我來伺候,收容之恩大過天,這聲父親,當之無愧。”

連她自個都不知道自己這話裏頭到底幾分真心幾分假意,不過是事實就是了,如若古将是個聰明的,不礙着她要謀劃的事,世事無常以後的事,又是哪裏說的清的。

古将諷刺地笑了聲,他也不客氣,端起碗,大口地就吃了起來。

古緋向來胃口不太好,苦媽絞盡腦汁每日變着法換花樣弄吃的,她才能稍微多吃點點,可卻不妨礙她見別人吃的香而心情愉悅。

小盞中菜沒了,不等苦媽動作,她竟自己拿了過來,撿古将吃的最多的菜式夾,就這麽一頓飯的功夫,她便将古将的吃食喜好給摸清了個七七八八。

這入目細微的心思,想要真心去讨一個人的歡心,實在是件容易的事。

一頓飯吃畢,古将也不多呆,身上衣裳都濕着,穿久了不舒服,擱了碗,起身就離去,都沒多看古緋一眼。

古緋示意苦媽撤了碗筷,她閉目摩挲着輪椅扶手,唇邊有淺若涓涓溪流的淡笑。

苦媽泡上一壺涼茶道,“姑娘,古将若是不依姑娘的心思,讓老奴出手脅迫了便是。”

哪想,古緋搖頭,杏眼半斂,就有一股子的慵懶從她身上散發出來,“不用,脅迫的早晚會被反水,他會心甘情願的站到我前面,古家的渾水,還是要古家人來淌方才不落口實,而且別忘了,咱們還有個書生幕僚。”

她睜眼,點漆黑瞳有濃墨重彩的戲虐,“我倒期待,咱們的幕僚能做到哪步。”

苦媽笑,“老奴見那個尤湖,不似一般的書生迂腐,是個有胸有溝壑的。”

古緋瞥了她一眼,眼梢有意味深長,“我發現,苦媽你對尤家兩兄弟從頭至尾都贊不絕口,往常,可沒見你這麽誇過人的。”

苦媽臉上皺紋笑的深刻,松弛的眼睑遮掩了一切,“老奴還不是見着姑娘如今有人幫襯,心裏高興。”

古緋輕笑一聲,她也不多說,然心裏頭提了提警。

72、小生知道

更新時間2014-7-25 23:21:04 字數:2526

尤湖最近幾日,清早衣着光鮮的出門,臨到傍晚,才面帶春風的回青墨院,到了晚上,又是一陣止不住的輕咳。

古緋沒過問他去幹了什麽,相對的,尤湖也不用事事都回禀,與其說是占着幕僚的名頭,可他在青墨院簡直比古緋還來得自由。

兩三天過去,古将怒氣沖沖地沖進青墨院,他臉色陰沉,可當望着古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仿佛天大的火氣都被石頭生生堵在肚子裏,一點縫都透不出。

古緋心裏猜出點苗頭,定是尤湖那邊對古柔做了什麽,才致于古将失态。

古緋輕描淡寫地拿着魚食往水缸裏丢,她只挑眉問了一句話,“父親,這是怎的?莫不是又想念苦媽做的飯菜了?”

她倒十分有心情開玩笑。

古将拂了下衣袖,将軍肚一張一弛,幾乎是咬着牙龈地道,“使那麽多手段,無非就是想我為你出頭,站到古仲的對立面麽?我今日就如你願,你想怎麽使都行!”

丢下這句話,古将憤然離去。

杏眼之中有微末的潋滟粼粼波光,蕩漾開來經久不息,唇角上翹勾起,古緋垂落睫毛,看着水缸之中的錦鯉,對身後的夜莺道,“晚上尤湖回來了,就說我找他。”

“知道了,姑娘,”夜莺偏頭,看着古緋喂錦鯉應道,末了她又提醒道,“姑娘,苦媽說,您只能給魚兒喂這麽點,不能再多了,要再多,這對錦鯉就又養不活了。”

說完,她自己都掩唇輕笑起來。

說來誰都不信,明明是個清秀如蓮,心思玲珑的人兒,什麽都好,可就是喂養不活活物。

古緋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将手裏的小盞遞過去嗔道,“敢取笑姑娘了?以後這喂養的事就交給你了,錦鯉若死了,拿你是問。”

夜莺屈膝,“婢子定将姑娘的心愛之物,養的肥肥壯壯的。”

兩人正在說笑間,白鷺通傳,封禮之來訪。

古緋一喜,當即道,“快請。”

今日的封禮之身穿缥碧色圓領長袍,玉冠碧簪,并有素銀點點的細鏈子垂落在他發間,和發絲糾纏,越發襯的他那張俊逸的五官俏如美玉。

每見一次,古緋都會暗自感嘆,不愧是美玉公子,當的起那美名,他踏進廳時,倏地光線轉暗,像所有的光源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一般。

古緋已經準備好了涼茶相待,她杏眼微眯,唇邊有笑,難得的從她身上都能感受到歡喜來。

這樣的古緋,讓夜莺詫異,她仔細打量封禮之,這人她是聽苦媽提起過的,并囑咐了好幾次,讓她們記得切莫讓兩人單獨相處。

“我猜,今日禮之上門,是為喜事。”古緋端着茶盞開口,她小指微翹,指腹摩挲着杯沿。

然,封禮之眉頭皺起,他一撩袍擺坐下,望着古緋欲言又止。

古緋臉上的笑意減淡幾分,面帶疑色,“是我說的不對麽?禮之為何這般表情?”

封禮之嘆息一聲,“是喜事,也可能是壞事。”

“哦?”古緋尾音上挑,“何出此言?”

聞言,封禮之從懷裏掏出張鎏光燙金祥雲暗紋的深紫色帖子來,那帖子上書“易州墨商會”幾字,“這是墨商會給你的,認命你為第六位墨使。”

夜莺機靈上前,從封禮之手上接過,遞給古緋。

古緋打開,粗粗看了眼,随手就扔在一邊,半點不在意的模樣。

封禮之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我爺爺說,這對你不是好事,且你又是用半張配方換取的,恐九月的商會大典上公開時,定有人使壞。”

“商會大典?”其他的古緋沒注意聽,她反而抓住了這幾字。

封禮之沒好氣,這邊他心裏是各種擔心,甚至都準備勸說古緋放棄墨使的位置,還是按照商會規矩慢慢熬資歷,可哪想,這分明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她還有心思關系商會大典的事。

“是啊,咱們制墨這個行當,只數每年的二月和九月才是最合适制墨的,雖平時也可以,但技藝不足,天氣冷暖都容易制壞,所以每年的二月和九月在易州,商會都會辦大典,這算是易州盛事之一。”封禮之娓娓道來。

如今離九月也沒幾天,眼見大典在即,墨商會那邊甚至都開始在準備了。

古緋陷入沉思,顯然這大典之事出乎她的意料,二月和九月對制墨的人來說都是特殊的月份,這她是知道的,就拿以前在大京墨家時來說,每到這時候,大京墨家的每個人都是忙得腳不沾地,要備足整年的用料,還要盡可能多的制墨。

封禮之繼續說,“爺爺還說,這帖子只是任命文書,讓你先行做準備,到時候在大典上,才會将你新任墨使的身份公開。”

他又嘆息一聲,看了眼古緋,眉目憂色疊起,“爺爺讓我提醒你,想當墨使,不是那麽容易的,若你……”

“不用多說,墨使我是做定了。”古緋擺手打斷封禮之的話。

封禮之搖頭,顯然也覺得古緋不是一般的執拗,有時候這種執着,簡直讓身邊的人頭疼。

“對了,據說今年的商會大典,邀請了大京那邊的貴客,具體是誰,還不知道,”封禮之将古緋的事放下,轉而說起其他,“大京貴客,我猜可能是那個墨家的人,不過也可能是別人,但是不管誰來,到時候定會有當場制墨觀察的機會,這才是最難得的……”

大京墨家?

封禮之還在說什麽,古緋沒聽清,她腦海之中不停地回蕩這幾個字,良久的都回不過神來。

若是大京墨家來人,那會是誰?

“姑娘,聽說你找小生?”驀地,尤湖低沉如酒醉的嗓音在花廳門外傳進來。

古緋回神,才發現封禮之神色莫辨地瞧着他,從剛才起,她連封禮之說了什麽都不知道。

她朝尤湖點了點頭,轉頭對封禮之露出歉意淺笑,“禮之對不住,我剛走神了。”

封禮之哼了聲,下颌揚起,斜睨着她,很不滿地道,“豈止是走神,起碼有兩刻鐘,我喚你,你都沒聽到,在想什麽那麽入神?”

他很自然的相問,對走進來的尤湖當沒看到。封禮之自來就是如此,但凡沒入他眼的,就是皇帝老兒,他也是看不到的,而入了他心的,就是一只蝼蟻,他都看中非常。

這便是封禮之的高傲,生來便帶在血脈之中的傲氣,說他目中無人也好,驕傲自大也罷,總歸這人就是這般直率而為。

古緋也不隐瞞,“我在想你說的大京貴客,大京會制墨的家族,也就那麽幾家,很好猜的。”

封禮之起了興致,連眸色都亮了幾分,“嗯?那你說會是誰?”

古緋失笑,她拾袖掩唇,“這個麽?我也不知道。”

聽聞這話,封禮之一愣,才覺自己被古緋給調笑了,他也不惱,閑閑地端起涼茶,喝了口,然還沒等他将嘴裏的茶咽下去——

“小生知道,”一邊的尤湖開口了,他瓷白的臉上挂着悠然自得,斜飛的眉,狹長的鳳眼,唇尖微翹,不點而朱,帶着勾人的弧度,“小生知道會是誰來參加九月的易州墨商會大典。”

73、真是小可憐

更新時間2014-7-26 23:30:33 字數:2669

“小生知道,”一邊的尤湖開口了,他瓷白的臉上挂着悠然自得,斜飛的眉,狹長的鳳眼,唇尖微翹,不點而朱,帶着勾人的弧度,“小生知道會是誰來參加九月的易州墨商會大典。”

古緋一怔,她放茶盞的動作微緩,轉頭看向說話的尤湖,“你知道?”

尤湖含笑點頭,他餘光瞥了封禮之一眼,帶莫名意味,“姑娘莫非忘了,小生說過,只要花銀子,小生能買來任何的消息。”

聞言,封禮之嗤笑一聲,顯然他将尤湖當做只會說大話的狂妄之徒,他不屑的一彈膝蓋上的袍子皺褶,輕蔑地道,“阿緋,你這書生還真能耐了,這等本事真是聞所未聞。”

古緋眉心蹙攏,封禮之語調之中的譏诮讓她頓生少許不悅,再怎麽說,尤湖這會還是她的人,她這人除了小心眼眦睚必報之外,還有一點,那便是特別的護短。

臉上的笑意淡了,她道,“不管真假,且聽他一說便知。”

言下頗有維護之意,封禮之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倒是尤湖倏地笑了,他人生的俊,還是那種雌雄莫辨的美,瓷白臉上有瑩潤玉光,狹長的鳳眼飛揚出桃花的粉色,唇尖那一點厚且翹,瞧着如水滴誘人。

他這一笑,猶如一夜梨花綻放,浩大而盛烈。

“本來這事,姑娘不問,小生過幾日也會回禀姑娘的,今個姑娘問起了,小生自然事無俱細,”他說着,半點沒下人的自覺,自顧挑了封禮之對面的位置坐下了,“九月易州墨商會大典,因着易州有個封溥羽大家在,歷來大京都會有貴客前來一觀,而今年,不巧,大京那幾個制墨的家族都會有人來,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大京墨家的大公子墨戈弋。”

話落,尤湖望着古緋眼不帶眨,暗沉的眸色暗芒倏蹿。

大京墨家大公子墨戈弋!

墨戈弋!

古緋耳邊仿佛有回音,墨戈弋這個名字不斷回響,經久不絕。

封禮之聽聞,卻眼色發亮,他神情熠熠生輝,探身問道,“此話當真?”

出奇的,尤湖沒理會封禮之,他斜飛的眉皺起,深深地注視着古緋,企圖看進她點漆黑瞳的深處,“據說還有墨戈弋的好友,雲離國制筆世家的樂清泊公子!”

樂清泊!

古緋臉色發白,她雙眸圓睜,難以置信地盯着尤湖,長袖之下的雙手緊緊抓着輪椅扶手,瘦弱的身軀更是止不住地輕顫起來,一股子的戾氣混合着絕望的情緒從她身上散發出來,這種異狀連封禮之都察覺了。

“阿緋?”封禮之不确定地喊了聲。

尤湖騰的起身,他不看封禮之只凝視着古緋下逐客令,“小生家姑娘身子不适,封公子請回吧。”

封禮之不滿地瞪了尤湖一眼,跟着起身,卻走向古緋,“阿緋……”

尤湖一個箭步上前伸手一攔,字字冰霜地道,“封公子請回!”

“你是什麽東西,滾開!”封禮之一拂袖怒道。

別看尤湖平日病怏怏的模樣,以封禮之一袖之力竟然沒讓他移動半分,“尤二,送客!”

字音方落,鐵塔一般的黝黑大漢踏進來,聲若滾雷,“封公子,請!”

封禮之還想抗争,哪想尤湖半點機會不給他,接着道,“給我丢出去!”

那點耐性宣布告盡,尤湖怒了,尤二嘿嘿一笑,大掌落下,像抓雞崽一般将封禮之拎了出去。

封禮之哪裏掙脫得了,他臉漲的通紅,憋着口氣喝道,“狗東西,放開本公子……”

直到封禮之不見,尤湖轉身,那一剎那,他臉上幽暗橫生,一步一步走到上首位置,站到古緋面前,瞧着面前的人臉如蒼雪,顫抖不休,一身的冷汗将衣衫都給浸潤濕了,有嘆息從他唇尖流瀉而過,悠久又亘古。

他伸手穿古緋脖頸後披散的青絲而過,微涼的發絲宛若最上等的絲綢,順滑又柔軟,“這模樣,真是小可憐……”

厚重的陰影覆蓋在他身上,壓根就看不清此刻尤湖說這話時的表情。

古緋毫無所覺,她陷入自己的魔障之中不可自拔,雙腿傳來陣陣的撕裂的疼,這一瞬,她似又歷經一遍生生的削肉之痛。

墨戈弋,樂清泊……

墨戈弋,樂清泊……

這兩個名字像是魔咒,不斷交替閃現,她身在深淵,卻無浮木,舉目之間,皆是黑暗,唯有的,手中輪椅的扶手,是她還沒崩潰的救命稻草。

尤湖彎腰伸手,将之輕輕抱起,擡腳就往古緋的房間去,他走的很慢,同樣很穩,唯恐懷中的人如琉璃易碎。

随後幾天,古緋便病了,一夕病來如山倒,硬是渾身發燙昏迷不醒了兩天,還不斷說着胡話,将苦媽急的不行。

開藥的方子,是尤湖自作主張自己寫的,他甚至都不解釋,徑直丢給苦媽,苦媽也半點不懷疑,拿着藥方就去抓藥了。

期間,大爺古仲來過,帶來象征古家掌事人的印章,還有古家鋪子這幾年來的賬本,以及一大串的鑰匙,尤湖代古緋做主,将東西都接了,漫不經心得讓古仲先行回去等着,香墨的事,古緋會解決。

如此,便算是古仲将古家的權利都交了出來,主動讓賢,只是可惜這等場面,古緋沒看到。

古緋是在第三天醒來的,這當,尤湖已經将古家鋪子的賬本理了遍,撿要緊得跟古緋回禀了遍,末了問古緋日後有何打算。

古緋剛剛有病愈的兆頭,很多事她沒法親自動手,只得叮囑尤湖,讓他先将古家鋪子裏所有人的底都摸一遍,哪些是古仲留的後手,哪些是可以拉攏的,全過一次。

這種事,其實不用古緋吩咐,尤湖已在做了,他笑着說,這幾日,封禮之來過,後來連墨玉華也來了,不過都被他擋在了門外。

古緋聽聞後,沉吟片刻,讓人給封禮之去信兒,就說自己沒事了,而對于墨玉華,她譏诮一笑,居然說相請。

尤湖比苦媽還盡職,對古緋的要求無一不應,只才又一天,墨玉華就到了青墨院。

古緋弱不禁風地坐在輪椅上,夜莺陪着,在院子中看白鷺耍花槍,冷不丁見墨玉華的身影,她眼波流轉,雪色小臉露出無比的虛弱來,整個人沒半點朝氣,一身暮霭的垂老衰敗氣息。

果然,墨玉華眉目之間掠過絲縷的憐惜,他大步走進來,站古緋一丈外站定,開口就洩了自個的心思,“阿緋,這是如何了,臉色這般難看?”

古緋動了動粉白的唇,她剛想說什麽,便是好一陣止不住的咳嗽。

夜莺剛要擡手為古緋撫後背,豈料她手還在半空,餘光只瞥到暗影閃過,自己已經被擠開了,她定睛,見墨玉華正躬身動作輕柔地為古緋順氣,“看大夫沒?是何疾?”

古緋緩了緩氣,沒血色的臉上帶點薄粉的不正常酡紅,她擺手,不太自在地躲開墨玉華的手,“我沒事,墨公子還是離阿緋遠點的好,免得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墨玉華動作一頓,他收回手,退後幾步,眸色複雜地瞧着她,好半天才道,“古仲是否将古家掌事的位置讓給你了?”

古緋擡頭,抿唇不回答,小臉上有顯而易見的執拗。

“聽我的,還給古仲,別淌進來,”墨玉華緊接着道,他見古緋不為所動,頗為煩躁的在原地走了幾步,“是我父親,古仲的妥協,是我父親支使的。”

74、為我而不娶

更新時間2014-7-27 23:28:36 字數:2753

炙人的微風中,古緋轉頭,點漆黑瞳望着墨玉華,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瞳仁,深邃不見日月光線,也瞧不出其中倒影。

墨玉華怔忡,他不知道這十年發生了什麽,為何再見之日,古緋會不|良于行坐在輪椅上,也不知她經受了何種的磨難,明明昔年那般聰慧靈氣逼人的小丫頭,如今卻長成了心計深沉,世故又功利的姑娘。

古緋牽扯嘴角,蒼白如雪的臉上有意味不明的刺眼譏诮,“天地之大,我卻只求一方寸立錐之地,多的我也不貪,墨公子自小錦衣玉食,又哪裏懂我這種人需拿命搏殺才能活着的艱辛。”

一番話說得讓人心酸,墨玉華當即神色激動,他上前半步,忍不住的道,“阿緋,往後你不用那麽辛苦,你可以依靠我,跟我回小墨家,我能給你安穩的生活……”

古緋冷笑一聲,打斷墨玉華的話,她偏着頭看他,一雙眸子黑白又分明,純粹得不能直視,“你給我?墨公子真是說笑,你是我的什麽人?你知道我想要什麽?你能違逆你的父親墨宴?你可有野心将大京墨家取而代之?亦或你能為了我而不娶古婉婷,斷了兩家的姻親關系?”

古緋一連幾問,将墨玉華震在當場,那一句一句的話,像是重錘砸在他耳邊,将他那顆還顧念兒時舊情的心毫不留情地給粉碎的稀巴爛,末了,古緋還在他傷口碎片上狠狠地碾壓而過,将之磨成煙塵。

有嘆息恍若叮咚泉水的流瀉而出,古緋擡頭望天,看浮雲游白,她近乎喃喃自語的道,“十年生死,各蒼茫,不思量,舊人化作昨日凄涼,青絲發,琢風華,憑欄只是今昔如畫……”

舊人化作昨日凄涼……

墨玉華倏地低聲笑起來,他垂着頭,單手捂臉,嘴裏念着古緋剛說的話,只從指縫之中露出上翹的嘴角忽地,難看的像是在哭泣。

他的笑聲越發高亢響亮起來,幾乎要将雲霄都給震散。

古緋只默默地看着他,粉唇抿着,面無表情不再言語。

她要說的話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