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眸色晦暗不明,她只考慮了那麽一吸時間,就滿不在乎的道,“司儀不是都說了麽?墨丸出自大京墨家,不過,小墨家雖說祖上和大京墨家是同宗血脈,可畢竟都幾十年過去,這會又搭上了的關系,公子看來,是找了棵好乘涼的大樹。”
那模樣,杏眼眼梢一挑,眉梢有飛揚的點光,小而尖的下颌微揚,帶起似笑非笑。
墨玉華有片刻的晃神,他近看,眼前的古緋和十年那小丫頭的模樣重合,一樣如星的黑瞳,一樣驕傲的揚颌帶笑,他愣愣伸手——
然,古緋頭一偏,錯開來,臉上笑意減去,轉而帶起厲色,“墨大公子……”
墨玉華飛快的回神,他手腕一轉,順勢在古緋肩上拍了拍,望着她眸子口吻不明的道,“阿緋,可也需要一顆能乘涼的大樹?”
66、立家行法好生懲戒
更新時間2014-7-19 23:19:19 字數:2203
模樣不甚規範的墨丸,罕見的巴掌大,表面凹凸不平,沒有描金紋理,細看還能發現上面有小小的指頭印子,粗糙的沒有經過打磨,連扣墨模的時候都沒收攏緊了,以致于整個墨丸形狀變形難看。
便是墨質,也說不上好,煙炱不夠精細,整個墨色晦暗無光。
可就是這樣一枚沒有經過修整的墨丸,卻被保管的十分好,精細的細絹布包裹,沒有半點黴斑,安靜的躺在珍貴的金絲楠木墨盒之中,顯然那墨盒的價值都要遠遠大于那枚墨丸去。
古緋眸色不明,她隐于袖中的手緩緩收緊,以一種自己都難辨的複雜情緒,盯着面前的墨丸。
她本想瞧了小墨家的拍賣會就徑直離去,可誰想被墨玉華攔住,幾句話的功夫,這會她便已經坐在小墨墨坊後院雅致的花廳裏。
随後墨玉華更是獻寶一般将坊裏珍藏的墨丸盡數拿了出來,美名其曰給她觀賞,這些墨丸,無一不是上品佳墨,便是連外頭正在拍賣的墨丸,廳中也有第二份。
如此多的佳墨,那枚甚至沒被打磨過,初初只能算墨坯的墨丸,便十分打眼,且還被放在最貴重精致的墨盒之中,簡直就像是寶玉和頑石的差別。
然而,古緋的目光落在那枚墨丸上,就再也移不開,就連對面墨玉華還在侃侃說着什麽,她也聽不清楚。
視線僵硬的轉動,她瞧着墨玉華唇一張一翕,仿佛水中游魚,腦海之中卻迸裂出漫天的流星,從熱烈燃燒的白光到最後悄然的熄滅,那被深埋在記憶中的過往回憶仿佛退了色的墨畫,緩緩浮出水面,重新暴露在日光之下,被鍍上一層明媚的顏色。
那是,古緋曾有過的,為數不多的,能帶給她溫暖的往昔。
“不對,阿緋你做的不對,鹿角膠應該這樣攪動才能融化……”
“阿緋真厲害,一聞就知道要配多少的麝香……”
“這是我們一起制的第一枚墨丸,一定要取個名字的……”
……
墨玉華眼底有水銀般的流光流瀉而過,似鋪陳一地的亮色,然他臉上的表情越發的灼熱,他看了看那枚粗糙的墨丸,又看了看古緋,心頭有水波不止的激蕩。
他唇一啓,就忍不住地喚道,“阿緋……”
然,剩下的話在古緋擡手的動作中,化為滾滾落石堵在他喉嚨,再也說不出來。
古緋擡眼,一睜一閉之間,那比常人都大的黑瞳之中,盡是淡漠的冷光,她上挑的眼梢有不屑,從小巧精致的鼻端哼了聲道,“墨大公子,不是就為了讓阿緋看這個吧?”
蔥白玉指指向粗糙的墨丸,她臉上的譏诮加深,看着墨玉華都帶着嗤笑,“墨者,天下人皆知,不喜厚大,此墨大及巴掌,還厚如牛舌,制時難以搜和,極易開裂。公子其他的墨丸皆是上品,唯有這一枚,邊緣已然有裂紋,還放入其中,優劣自顯,好壞當下,無異于自取其辱!”
好一個自取其辱,當即就讓墨玉華騰的坐起身,剛才還透出的喜色倏地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詫異、惱怒、失望……無數諸多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就成比墨汁還暗的深沉。
古緋當不知曉,她嘴角噙笑,尖銳收攏起來,又是那副浮冰碎雪的清冷模樣,她甚至還不太優雅的以手掩唇,打了個呵欠,略帶歉意的對墨玉華道,“實在抱歉,墨大公子,阿緋身子不濟,乏累的很,就先告辭了。”
墨玉華還想說什麽,終究還是抿緊唇,半個字都沒說出來,只向古緋點了點。
苦媽上前,戒備地瞥了墨玉華一眼,推古緋一道離開。
墨玉華站在門邊,良久沒動作,他看着古緋漸行漸遠,再不隐藏自己的情緒,顯而易見的憂傷像藤蔓一樣沿着他俊朗的臉沿線條生長,最後成為荒蕪死寂的古井無波,看不出波瀾。
而此刻的古緋,出了小墨墨坊,苦媽本想帶古緋回古家的鋪子,哪想,古緋搖搖頭,十分疲憊一般的嘆了口氣,“不必了,直接回古家,告訴尚掌櫃今日拍賣會取消,将昨個預定香墨的單子理出來,送到古仲手上……暫時沒我們的事了……”
苦媽調轉輪椅,慢慢地走,她看着坊間的人來人往,就從古緋身上品出格格不入的孤獨感來,不是那種不被人認同和理解的心的孤獨,而是和他人所擁有的美好,以及自己從前品嘗過的美好,然後對比眼下,物是人非的那種無奈的孤獨。
“姑娘,那枚墨丸……”考慮了一下,苦媽還是問了出來。
古緋想也不想就回答,“很多年前,是我和墨玉華一起制的,也算是我第一次動手制墨丸,只是沒想到,他還留着,我以為……”
後面的話,古緋沒有說,也可能是說了,只是聲音太小,被風一吹,就如細沙飄散。
可苦媽聽聞這話,卻大驚,“姑娘,他可是認出你了?”
古緋點頭,她頭靠在輪椅椅背上,虛眯着眼看頭頂湛藍無雲的蒼穹,浸藍的仿若一場無邊蔓延的瘟疫,誰也無法阻攔那種藍,“可不就是認出了,如若不然也不會将那枚墨丸混雜在其他墨丸之中一起放出來讓我瞧,他沒說破那層紙,不過是出于謹慎,先行試探我口風,看我到底認不認他。”
苦媽明了,“如果剛才姑娘接了那墨丸,就算一句話都不說,墨玉華也定然認為姑娘也有心認親,可姑娘偏生了說了那樣的話,自取其辱說的也不是墨丸,是墨玉華吧?”
古緋扯了扯嘴角,她似乎想習慣的笑一下,可那表情卻無比的難看,“是,自然是說的他,他是墨宴的兒子,縱使以前關系不錯,可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而我和墨宴,已經為敵了。”
這下,連苦媽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她将古緋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有心想說點什麽安慰,心知那些蒼白的話對古緋來說,只是無力。
古緋也只讓自己沉迷了那麽一瞬,她很快就整理好心情,揉了揉眉心,眼見古家大門在望,面無表情的道,“既然是不能改變的事,無論現狀如何變化,接受便好。”
說完這話,距離古家也不過數丈的距離,已經能清楚地看到此刻府門外,換了身衣袍的古仲負手而立,他身邊還站着垂手低頭的尚掌櫃。
眼見古緋出現,只聽古仲聲若雷霆的喝道,“賤丫頭,好大的膽子,竟然中飽私囊,将鋪中所得銀兩貪了去,今日我便要立家行法好生懲戒!”
67、吐出那筆銀子
更新時間2014-7-20 21:47:39 字數:2288
此時,日近中天,浩大的日光鋪洩而下,帶着烈日的灼熱,能将人肌膚都給曬疼去。
日頭太強烈,古緋眯着眸子看過去,她的目光先是在尚掌櫃身上掃了圈,後才落到古仲的身上,全然沒将他放在眼裏,平淡的道,“大伯不願意開拍賣會,阿緋開了,香墨還賣的不錯,大伯不去找墨宴橫插一腳,興許今個的預定單子還能翻倍,這會,卻好生威風得對自家人橫眉冷眼,銀子沒了可以再賺,可大伯是要寒人心哪。”
左右沒外人,古緋對古仲也是有惱的,索性她便半點臉面都不留,開口就是諷刺。
古仲面色鐵青,餘光瞥了邊上的尚掌櫃一眼,惱羞成怒得呵斥道,“哼,自家人?有你這種忤逆的自家人麽?管你再伶牙俐齒,今個這懲戒也是免不,非的要你将那筆銀子吐出來不可。”
說來說去,還是眼紅昨天拍賣會上所賺的銀子。
古緋冷笑一聲,她沒腦子才會将吃下肚的銀子吐出來,本來那就是應對古仲的手段,這才只是開始。
她唇角翹起,眸帶冰冷,一字一句的道,“既然如此,大伯就等着吧!”
話落,苦媽福至心靈,她腳一踏,殺心一起,橫了古仲一眼,繼而推着輪椅,旁若無人地帶着古緋越過古仲,進了府門,徑直朝青墨院去。
古仲幾乎将牙龈咬碎,可他半點都不敢動彈,苦媽那一呀,駭的他渾身犯冷,宛若跌進冰窟,可他又感受到一種屈辱以及怨毒,那是被極度輕蔑而帶起的情緒。
回了青墨院,苦媽裏裏外外忙去了,整個院子只有苦媽一個下人,不管粗活細活都一并包攬了,是以苦媽每天是忙的腳不沾地。
古緋也沒當真安心,她獨自轉着輪椅到檐下水缸邊,眼也不眨地看着水中錦鯉快活自由的搖曳,好半天都動也不動。
夏日的蟬鳴嘶聲竭力,按理,為了休憩不被打擾,這時候該有婢女拿網子去粘蟬,将之驅散。
古緋仿佛沒聽到,她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自拔,将回到易州安身古家至今所有的事都一一梳理了遍,每一步都反省三步,不管失敗或成功,都反複考量。
如此她才發覺,不管是古仲也好,墨玉華也罷,就算是墨宴,她若正面對上,多半都勝算不大,倘若她連在易州都不能搏殺出一方寸立身之地,何談日後要對付的大京墨家。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不該只滿足于在古家站穩腳跟,如果從一開始她就打着奪取古仲手中古家的掌控之權,那麽這次拍賣會這事,古仲哪裏還敢對她陽奉陰違,也不至于讓小墨家找到機會,算計一場,布下彌天大局,還将墨成拉下水,卻沒傷筋動骨。
這,便是最大的失敗。
苦媽做好午膳,卻見古緋還那姿勢不變,她默默将飯菜擺上,折身出來,伸手輕柔的為古緋揉了揉肩,力道适中,十分舒服。
“姑娘,該用膳了。”苦媽道。
古緋仿佛還沒回神,她想了想開口,“苦媽,這院裏只有你一人,是不是太辛苦了?我們也不太缺銀子,不若改日買兩個丫頭回來。”
苦媽笑了,她轉動輪椅,“老奴還好,伺候姑娘沒什麽辛不辛苦的,不過說到買丫頭,老奴倒是覺得姑娘捶墨坯是個力氣活,可以添個老實人幫襯姑娘一下,姑娘也能挪出手來,專心琢磨配方。”
古緋還真沒想到這茬,她端起桌邊的荷葉碗,撅嘴輕吹了下碗裏的什錦蜜湯,雙手捧着湊到唇邊,在喝下去之前,先是粉舌輕觸,像奶貓舔食,覺得不燙了,才小抿了口,頓覺鮮美的味道在舌尖綻放,連帶胃口都好了些,感覺到餓了,“提議不錯,準了。”
苦媽笑的開心,手下動作不慢,趕緊給古緋盛了半碗飯,又夾了點爽口的涼拌木耳到小盞中放至古緋手邊,“下午老奴就去打聽打聽,看這易州哪個牙婆子手上的人多。”
古緋點頭,這種事苦媽能辦好,不用她多操心,只需最後把關就可。
用完膳,照例是午休,古緋回房間之前,不忘對苦媽叮囑了句,“這幾日,如果古仲過來,便說我舊疾犯了,卧榻在床,誰也不見。”
說完,她眸有暗芒,“給我注意着二爺古将和古柔的動靜。”
苦媽神色一整,她邊給古緋寬衣邊道,“姑娘要動二房了?”
古緋搖頭,躺到床榻,便覺身心都懶懶的,“是拉攏,古家早該換個掌事人了。”
聞言,苦媽大為欣慰,“姑娘早該如此,從前姑娘性子裏還有軟和,您是要做大事的,在有的時候,當斷不斷,便是致命的弱點。”
古緋緩緩閉眼,沒應聲,也不知苦媽這話她聽沒聽進去。
當天晚些時候,苦媽回禀,古仲果然來過青墨院,不過都被擋了回去,而古将那邊,還是一如既往的酗酒醉生夢死,古柔就有些奇怪了,之前裝瘋賣傻欺瞞崔氏,後來眼見這伎倆不大行得通,便安靜下來,也不出什麽幺蛾子了,而最近,聽下人說,古柔老是往易州城外的昭覺寺跑,且還以禮佛養性的名義,在昭覺寺一住就是兩三天的時候。
古緋嗤笑了聲,便讓苦媽繼續注意着,不管古柔在幹什麽,總有露出狐貍尾巴的一天,必要時,她還可以助她。
至于古緋想知道的有關小墨墨坊的消息,苦媽也查清楚了,那批拍賣的墨丸,連同那枚刻有墨卿歌字樣的,全是從大京墨家流露出來的。
整整一批好幾十枚,且墨玉華還給她看過,那些墨丸不止一份,每種都是兩份的量,這麽大的數量,古緋可不信是大京墨家有人私賣出來的,在賬目上就不好欺瞞過去,要知道大京墨家的賬房,可是最為嚴格的,每日家主都要親自過問,從墨家出來的每一枚墨丸去向,都記錄在冊,明白的很。
如此,便只有一種解釋——
易州小墨家同大京墨家早便有了聯系,這聯系還頗深。
且古緋觀那枚墨卿歌字樣的墨丸,成色不舊,她眼光毒,能看出分明是數月之前制的,也就是她還在大京墨家的時候,那墨丸便有了。
對于墨卿歌,她再了解不過。
她能确定以及肯定,那枚墨丸壓根就不是出自墨卿歌的手。
(阿姽有話說:額……本來該定時發布的,手滑給點成立馬更新了……)
68、病美男
更新時間2014-7-21 23:38:49 字數:2647
古仲覺得頭疼,已經整整三天過去,他就連青墨院的門都進不去,苦媽日夜在那防着,他根本就沒機會。
即便想懲戒古緋,那也得見得到人才是。
這還不是讓他最頭疼的,自古家鋪子那天拍賣會之後,銀子被古緋斂了不說,那些給了銀子預定香墨的單子卻留給了他。
他一沒配方,二沒銀子,哪裏能按期交付香墨。
是以,古仲冷靜一夜後,就開始隐隐有後悔了,可他一想到古緋竟然敢綁他,就又是怒氣沖天。
然而,當第二天,第三天,以及之後的每天都有人上門詢問香墨之事,古仲開始察覺到不妥,他将尚掌櫃理給他的單子又看了幾遍,從中發現,這些先給了銀子預定墨丸的客人,幾乎全是古家得罪不起的。
他終于心慌了,香墨配方在古緋手裏,也只有古緋一人才會制,現在古緋閉門不見任何人,到期不能按時出墨,違背商契,是要賠雙倍的銀子,他哪裏來那麽大筆銀子。
古家,一時之間,陷入兩難的境地,古仲雖心多有不甘,可卻不得不再次對古緋低頭。
古家鋪子的情況古緋再清楚不過,加上苦媽在一邊盯着,每日都在回禀,古緋心知肚明。
她是半點都不急,總歸古家鋪子的境地,還就是她故意的,古仲不聽話,那麽她便自己掌控古家,自個說了算,這才是第一步而已。
沒過幾天,古緋估摸着古仲耐心沒幾何了,她揮筆給封禮之去了封書信,大意是說自己想用香墨的配方,加上封禮之的引薦,看能不能入易州墨商會。
封禮之自然是同意的,收到信的第二天,他便帶着墨商會的入會文書登門上古家。
兩人在青墨院聊了半天,沒人知道談了什麽,只封禮之走的時候,手上多了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紙絹,古仲聽聞,趕到青墨院,可古緋早在封禮之離開的前腳,後腳就和苦媽去了坊間。
古仲又撲了個空,他一臉郁色,幹脆讓下人搬來椅子,就那麽大馬金刀地坐在青墨院門口,守着不走了。
且不說古仲的無賴做法,苦媽推着輪椅,帶古緋去看好的牙婆子那邊,準備給院裏添幾個下人,本來這種事該支會崔氏,再由崔氏那邊一并撥人過來。
苦媽哪裏放心,再者,崔氏也管不到古緋頭上,索性自個出來看人。
“姑娘,老奴找的牙婆子聽說是易州城裏口碑最好的,也慣會調|教人。”苦媽有一句沒一句的道。
古緋嗯了聲,她興致不太高,如若不是故意不見古仲,她還不想出門。
苦媽已經偏離了坊市,越發往易州東門一片富貴人家去,古緋心起奇怪,左右看了看,确定這一片是易州那些小有家底的人家住的地方,遂道,“苦媽,你沒走錯?”
苦媽笑,“哪裏會走錯,姑娘不知道,這牙婆子還就住在這裏,将那些個能調|教出來的都安置在自個眼皮子底下,随時都火眼金睛地盯着,所以她這的人才最好。”
古緋懂了,頓覺這牙婆子還有兩把刷子。
苦媽在個朱紅大門前停了下來,不用叩門,立馬就有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出來,福了一禮将人迎進去。
入目是塊山水大影屏,繞過之後便是個極其開闊的院子,男男女女高矮不一的分開站立。
“見過姑娘,”綿軟如水的聲音驀地響起,緊接着便有一穿绛紫馬面裙的三十來歲婦人走了出來,她绾着高髻,簡單地插了根素銀簪,一身幹淨通透的氣質,讓人頓覺舒服,“人早備好了,姑娘請看。”
古緋不說話,苦媽臉上深刻的法令紋動了動,“知曉了,挑選好後銀子少不了的。”
那夫人抿唇笑了,眼眸彎彎如新月,十分溫柔地退至一邊。
古緋瞧了眼場中,她主要是想選個壯實又老實的夥計,可以在錘墨的時候幫襯一把,然後還要買兩個丫頭,教出來後,才好讓苦媽空手。
“姑娘,那位如何?”苦媽彎腰低頭,在古緋耳邊低聲道。
随着苦媽指的方向,古緋看過去——
好一個敦實的漢子,鐵塔一般的身形,黝黑的肌膚,穿着短襟,能見他衣袖上遮掩不住的鼓鼓肌理,人也長的敦厚,雙眼清澈明亮,不是個奸邪之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緋是相信苦媽眼光的,畢竟苦媽會拳腳,她要人錘墨,還就只需要力氣。
古緋點了點頭,她移開目光,恰好看見最前面站着對雙生姊妹花,十一二歲的年紀,穿着靛藍窄袖短衣,一小姑娘眉目之間英氣薄發,另一姑娘文氣又聰慧。
一眼她就喜歡上了,便朝苦媽道,“那兩小姑娘苦媽瞧着可行?”
苦媽順勢一看,松弛的眼睑下劃過誰也沒看見的精光,“姑娘好眼光,老奴瞧着左邊那丫頭還會點基本的拳腳,右邊那個,該是可以識點字。”
在一邊聽到這話的牙婆子淡笑解釋道,“兩位真會挑,一眼就将小婦人這最好的給挑走了,那兩姊妹,本是走镖行武出身,大的姊姊能寫會算,小的妹妹得父真傳,會耍幾刀,多少人家瞧了,小婦人一直舍不得将這兩姊妹出讓呢。”
說了這對姊妹花,卻偏生不說那鐵塔大漢。
這當,苦媽已經點人了,雙生姊妹花毫不猶豫地站出來,輪到那漢子時,豈料漢子竟然不幹了,甕聲甕氣地吼道,“你們要買俺?俺還有個兄長,不一并帶我們走,俺不跟你們走。”
聞言,苦媽看向牙婆子。
牙婆子讪笑幾聲,唇邊的笑都僵硬了,她無奈,只得解釋道,“小婦人也不瞞姑娘,這漢子叫尤清,也可以叫他尤二,數月前泉城那邊遭了水澇,沒辦法過活了,才輾轉到了小婦人這,姑娘有所不知,這尤二是個力氣的好把手,人又老實,可就是帶着個病秧子的兄長,偏生他兄長是個百無一用的讀書人,尤二堅持說他兄長日後是要考取功名的,若要賣身,只賣他一人,且還不能将他和兄長分開。”
聽聞這話,苦媽倒不好私自決定了,她對古緋道,“不若也瞧瞧這漢子兄長,如果也是老實人,咱們院子裏也多的起一張嘴吃飯,若真是個有才華,姑娘還可扶持一把,姑娘意下如何?”
古緋屈指瞧着輪椅扶手,她似笑非笑地瞥了苦媽一眼,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也知苦媽根本就不是個心軟的性子,這會卻出奇的為這漢子說話,她也不點破,回道,“看來這漢子很合苦媽的眼緣,那就看看吧。”
牙婆子面上一喜,“尤二,還不趕緊讓你兄長出來,讓兩位貴人瞧上一瞧。”
尤二不太情願,他嘟囔着,“俺大哥是讀書人,要做狀元,不簽……”
“尤二……”
倏地,聲若清泉的嗓音從游廊響起,随後從拐角處,慢條斯理的就走出個穿文人青衫的瘦弱男子來,男子初初二十來歲,頭裹方布巾,面白,卻有兩團不太正常的潮紅,他眼睛很亮,如碧水沖刷過,整個人斯文翩翩,确實有番讀書人的氣度。
只見他先是朝着古緋拱手行禮,後才對尤清道,“平日我多言,要謹聖人語,不可無禮,你怎可對……咳咳……”
這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面頰的那潮紅便越發的醉人起來,襯着白如瓷的膚色,簡直比女子還要來的豔麗幾分。
69、會花銀子的本事
更新時間2014-7-22 23:21:35 字數:2333
古緋有些無語,她看着面前身子孱弱,相貌比姑娘家還俊美的男子,頭一次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尤湖面有淺笑,他似乎猜到古緋的心思,唇角一揚就道,“姑娘莫不是後悔了?可是白紙黑字賣身契都簽了哪。”
邊上的尤二一聽,當即吼道,“姑娘,你要趕俺大哥走?俺不幹了……”
然他話還沒說完,尤湖一巴掌拍在他手臂喝道,“小弟瞎說什麽,姑娘可是天大的好人,才不會做出這種言而無信的小人行徑。”
古緋什麽話都沒說,就已經被扣了頂高帽子,讓她沒退路。
點漆黑瞳興味閃過,古緋頓覺,這書生還真是有趣,她閑閑開口,“我從不收無用之人,收留你也可以,可你會什麽?”
尤二想說什麽,尤湖揮手打斷他,斯文有禮的朝古緋拱手道,“小生是讀書人,想來姑娘身邊也不缺能讀會寫的,所以小生也就不拿這點說事,可……”
說到這,尤湖頓了下,白瓷的臉上居然出現了不好意思的神色,“可但凡是姑娘想知道的任何事任何消息,小生都能花銀子為姑娘買來,當然,也可充當姑娘的幕僚。”
這話中的能耐就大了,絕非簡單的文弱書生就能做到的,古緋面色一整,她也不想去追究對方背後的一些東西,望着尤湖沉吟片刻,“會花銀子?倒是個難得的本事。”
尤湖權當聽不出古緋口吻中的嘲笑,他笑着道,“多謝姑娘誇獎。”
古緋哼了聲,不在多說什麽。
一旁的苦媽觀察她神色,不像不愉,遂放心大膽的支了銀子給牙婆子,算是将尤二和雙生姊妹一起買下,外帶個書生尤湖。
青墨院驟然多了四個人,一聽置用卻是不夠的,苦媽要送古緋回古府,也沒那麽多空閑時間來準備,遂一出牙婆子的門就扔給尤湖一袋碎銀吩咐道,“這銀子,是給你們自個置換東西,四人裏面,你最有本事,便交由你支取,買完東西,徑直到古府回青墨院便是,沒人敢攔你們。”
不管四人如何反應,也不怕貪了銀子跑路,苦媽放心大膽地推着輪椅,轉過街角,徑直回古府。
待不見兩人的背影,尤湖上上下下抛着銀子,唇邊有意味深長的淺笑,站他邊上的尤二不着痕跡地後退半步,與那雙生姊妹站一起,垂頭不語。
良久,他才輕聲道,“走吧,別讓姑娘等急了。”
卻說古緋回了青墨院,還沒進門,就見古仲黑着臉坐在門口,她微愣了下,沒想到古仲被逼急了,連臉面都能豁出去。
古仲沉默,他眼光有閃,率先開口,“緋丫頭,古家鋪子的現狀,你可是故意?”
這種話,古緋當然不能承認,她示意苦媽越過古仲往院子裏走,“大伯高看阿緋了,阿緋沒那麽大的本事。”
字音方落,她不給古仲說話的機會,搶聲道,“阿緋外出歸來累的慌,大伯若無事,阿緋就先休息了。”
古仲有氣不敢撒,他深呼吸,壓下心頭憤怒,盡量語氣緩和的道,“緋丫,拍賣會是你開的,那些預定的香墨單子你也有數,這都幾天過去了,你看什麽時候方便了,到鋪子去指點老師父一下,将這批香墨按期制出交付了。”
能讓古仲用商量的詢問方式,這麽多年,也就古緋一人而已。
哪想,古緋半點都不領情,懶懶地回道,“大伯,明下午再說吧,倒時阿緋給你答複。”
盡管沒得到正面的回答,總歸還是有信,古仲焦急的心緩了緩,當真轉身就走,半點都不客套。
古緋回頭,瞧着古仲離開的方向,嘴角淺淺勾起了詭谲的冷笑。
尤湖四人在晚些時候到來,四人都換了身行頭,每人手上還拎了個小包裹,兩雙生丫頭臉上帶着薄紅,明顯還興奮着。
古緋也沒那麽多規矩,連訓話的形式都給免了,一應自己的忌諱,苦媽知曉傳達。
末了,尤湖奉上剩餘的銀兩,張口就将花費的賬目報了遍,古緋聽了暗自點頭,雖說是個文弱書生,但書生也有書生的用處,況且這還是連帶沒花銀子買的,她自然不嫌棄。
兩丫頭,會識字的是姊姊,叫夜莺,妹妹卻喜歡舞刀弄棒,名白鷺,性子一靜一動,稍加管教,便是好手。
管教丫頭的事,古緋不會,遂将兩丫頭交由苦媽帶。
對于尤二,古緋先是給了他把錘墨的錘子,讓他随意揮幾下,結果尤二硬是拿着那不大的錘子,舞的虎虎生風,頗有開山碎石之感。
古緋搖頭,尤二這般沒章法的亂錘,卻是不行的,指望尤二幫上她,還不能偷學了捶法去,這中間有段過程。
最好打發的便是尤湖,給他安置了個栖身的房間,他倒無比适應的摸出書本看了起來,半點都沒下人的自覺。
一時之間,整個青墨院熱鬧了起來,相比從前只有古緋和苦媽的冷清,這會,還覺院子小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才見亮,易州的墨商會就被驚動了,只因,封禮之帶去的一紙配方。
那配方只有半份,可誰都能瞧出其中以藥墨配方為基礎完善而來的新墨配方,需知,制墨行當多少年,都沒有新墨出現過了,盡管這配方不算自個獨創出來的,可也勝在根據配方所制的墨丸為新品種。
封禮之還說了,這配方是用來引薦的,只要完善這配方的人能加入墨商會換的墨使之位,那麽對方願意将整個完整的配方奉給商會。
墨使之位,那是要熬資歷的,從最開始加入墨商會,只是墨役開始,一步一步,整整十個年頭才有資格入墨使的候選,還不一定能成為墨使,需得有自己獨特的墨技,讓整個商會裏四之有三的人心悅誠服,方可為墨使。
就是封禮之,這麽多年,也沒墨使資格。
在墨商會那些人眼裏,垂涎配方,可又有猶豫不定的時候,封禮之拿出早準備好的香墨,接下來的事不用他多說,古緋想進入墨商會的是幾乎是鐵板釘釘,再妥當不過。
封禮之搖頭感嘆的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古緋的心計,這些人的心思,每一步都被古緋給算準了,幾乎沒半點差距。
墨商會得了半份配方,且還是能制出香墨的配方,這消息在古緋有心的操縱之下,不用半天的時間便傳到諸多制墨家族的耳裏,特別還是那等在古家鋪子預先給了銀子預定香墨的人耳裏。
古仲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好些人拿着商契到古家鋪子讨說法要求退銀子。
古緋之所以能在拍賣會上拿到如此多的預定單子,無非就是勝在香墨的稀有和她以高超制墨技藝制出的精美墨丸。
如今,當這兩個條件都不存在的時候,古家鋪子,瞬間就陷入窘境。
古仲心裏恨極古緋,可他清楚的知道要讓古家渡過這次危機,卻不得不依仗古緋。
70、行幕僚之責
更新時間2014-7-23 23:14:38 字數:2161
是夜,油燈昏暗的花廳中,偶爾涼風吹拂,帶走絲絲盛夏的燥熱。
古緋蔥白玉指捏着枚白色棋子,反複轉動之後,才緩緩落子,坐她對面的尤湖嘴角含笑,眼眸晶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笑一聲道,“姑娘,确定要走這步?”
聞言,古緋眉梢一挑,她本不會對弈,知曉點皮毛,還是怪醫九先生拉着她學的,可再怎麽着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