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尋常女兒家,就連他剛才那種話都能這般淡定應下,相處之,他覺再舒服自然不過,不必心有顧忌,是什麽就是什麽。
這世間,便是有這麽一些人,不涉及切身利益糾葛,初初見面認識之下,便能從心底的施放信任,相處愉快。
古緋是多疑極少放任自己去相信一個人的,而對封禮之,除了最開始的小小借勢之外,這些時日下來,她便不曾再帶着功利的心态與之深交,一是封溥羽大家的品性,她深信不疑,二來,這封禮之性子也确實和她胃口,再者,制墨技藝這種事,也不是閉門造車就可以的,見百家之事,聽百家之言,方才能形成自己的風格。
兩人相視而笑,繼而又埋頭做事,封禮之盡可能多的制些墨丸,墨模他卻是沒古緋擅長,不過也不差就是了。
古緋瞧了百變拂柳捶法,她也投桃報李,在封禮之的注視下,将大京墨家的千鈞捶法使了遍,她也不怕封禮之從捶法上猜測出什麽。
她既然敢使出來,就能篤定封禮之不會是那等奸邪小人。
兩人就捶法,各自邊制墨的同時邊你一言我一語的交流起心得來,一直站角落的苦媽不太聽得懂,她只是看着墨室裏和諧的氛圍,眉頭皺了起來,目光在封禮之身上掃了幾圈,心下暗自決定,日後還是少讓古緋同封禮之相處,孤男寡女,又志趣相當,只怕日久生情都是可能的。
而當一個人有了感情的羁絆,特別還是女子,那便是最容易心軟的,這種事,苦媽看的太多,她不希望古緋也是那般,被男女情愛給磨滅了心志去。
古緋自然不知苦媽的心思,三天之中,有封禮之的幫忙,她又制出了好幾十枚的墨丸,且其中一枚墨丸,捶打之時,古緋敲了一半,封禮之打另一半,兩種不同的捶法相繼融合,便是墨丸顏色都是罕見的将朱砂紅和玄色兩色。
上半朱砂,下半玄色,兩種對比鮮明的色澤被兩種捶法奇異地融合到一塊,像是烈日和黑夜,這墨丸一出,漂亮的讓兩人移不開眼。
陰幹去模之後,封禮之想了半晌,毫不猶豫的将之一分為二,打磨的圓潤了,他才将其中一半遞給古緋,自己笑着收好另一半,還道,“我不想将這墨丸拿出去賣了,不若你我各自留一半,以後還能當個信物什麽的,阿緋意下如何?”
古緋淺笑,她指間轉着那半枚墨丸,“禮之決定吧,我沒意見。”
封禮之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後,這半枚墨丸,還當真成了代表某種意義的信物,繼而保住了封家的一脈單傳香火。
62、你敢綁我
更新時間2014-7-15 23:27:37 字數:2390
八月二十三日,晴好。
古仲穿着寶藍色的綢緞長袍,腰系掌寬玉帶,他站在古家鋪子二樓的木窗口,垂眼看着樓下來往進出的人流,抿起的嘴角稍微勾起,那張威嚴的國字臉柔和了點。
樓下大堂,喧嘩聲疊起,他轉身看着桌案上一字排開的墨丸以及墨模,眼底有精光閃過。
古緋的想法是很好的,有那麽一瞬,他确實也被說動了,可反複思慮之後,他還是不敢将古家那點家底都壓在上面,這樣的事,一個操持不好,便是與易州那幾個排的上號的家族同時為敵,他自問,沒那等果斷破釜沉舟的勇氣。
故而,今日,本該是古家拍賣會,但他半點都沒要做準備的急切。
“東家,那幾家的人都來了。”胖胖的掌櫃進來,低頭回禀道。
古仲回神,他背剪雙手,多看了眼桌案上的墨丸道,“請到後面花廳,我馬上過來。”
掌櫃應了聲,從頭至尾都沒擡頭,也不對古仲的決定有任何異議。
古仲找來數個墨盒,仔細的将那十枚香墨用明黃細絹包裹好了,放進墨盒中,至于那五套套墨,他猶豫了下,将其中最好的一副收了其他放入身後的架子上,其他四套才放入墨盒中,準備一并帶過去。
他這次雖未如古緋的願開拍賣會,可也邀請了那幾家,到時香墨一出,找個合适的家族賣掉了事,他看中的不是銀子,而是和這幾家的關系,若能攀附上,再加上小墨家的姻親,那麽古家勢必也能跻身上去。
然,當古仲抱着數個墨盒,才打開門,他腳步就頓了——
門口,古緋面色冷若冰霜,她手搭在膝蓋上,瞧着古仲出來,視線在他懷裏的墨盒轉了圈,就聲色冰寒的道,“大伯欲往何處去?不是說今日開拍賣會麽?”
古仲一怔,他反應極快,扯了扯嘴角道,“是要開拍賣會,我正要……”
“撒謊!”古緋打斷古仲的話,她眸中帶厲,粉唇一啓,就字字珠玑的道,“行商之人第一條,誠信守諾,大伯,你這樣兩面三刀,可不是個好事,日後誰還敢與你做買賣。”
被古緋這樣毫不客氣的教訓,古仲頓覺面上無光,心生惱意,“是又如何,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利用古家,對你有何好處?”
古緋冷笑一聲,撕破了臉皮,她也懶得在多說,遂朝苦媽一揮手,“拿下。”
苦媽單腳一跺,五指成抓迅疾的就往古仲領口抓去,并将人輕松地就拖進屋裏。
古緋自個轉着輪椅進來,順手她還将房門關上,“既然大伯不願意聽阿緋之言,那麽就暫時委屈大伯了。”
“賤丫頭,你敢綁我?”古仲憤怒難當,他面色鐵青,雙目噴火。
古緋不為所動,眼見苦媽三兩下就将古仲給綁在椅子上,還掀起他的衣襟将嘴給賭了,她這才彎腰拾起剛落地下的墨盒。
苦媽動作麻利,她将所有的墨盒收斂到一塊,看都不看古仲一眼,徑直站到古緋身後。
古仲雙目圓睜,嗚嗚地叫喊着,奈何古緋譏诮一笑,在他注視下,從桌案抽屜裏摸出印章,上下抛了抛道,“今日拍賣會之後,大伯還會感激阿緋的。”
話落,她示意苦媽推着她出去,随後,還将房門給鎖死了,誰都進不去。
末了,古緋笑意冷下,她随手招來夥計,“去,将尚掌櫃叫來。”
夥計自然是認識古緋的,雖說不上熟悉,可也知道是府裏姑娘,這會見她手裏還拿着古仲的印章,機靈的轉了轉眼珠,應聲跑腿的飛快。
不大一會,胖胖的尚掌櫃提着長袍,腳步匆匆地過來,一見古緋,他驚疑了瞬。
古緋可不管尚掌櫃如何作想,她一揮印章,冷然開口道,“府裏臨時有急事,大伯已經先行回府,這邊暫時交由我來看着,尚掌櫃可有異議?”
尚掌櫃搖頭,“沒有,東家姑娘吩咐便是。”
古緋點頭,對尚掌櫃的識時務,還是頗為滿意,“今日,都有什麽客人前來?”
“韓徐歐陽,三大家的老爺都來了,之前東家說是有新的墨丸要與他們相談,故而這會人都在後院花廳等着。”尚掌櫃不疑有它,之前古仲親口說過,古緋在古家鋪子裏也是有個管事位置在那擱着的,而且現在古緋手裏還拿着古仲的印章,是以,尚掌櫃半點都沒多想。
古緋想了下,心裏對古仲的陽奉陰違又不滿了幾分,“去,将這幾家請到二樓雅間,待會還有其他家族的人前來,一并請過去,就說今日古家要開一場新墨拍賣會。”
一聽要開拍賣會,尚掌櫃驚訝異常,畢竟這樣的事,他從未聽古仲說起過。
古緋可不管那麽多,她接着吩咐道,“現在請尚掌櫃差夥計,将大堂中央拼上幾張桌案,鋪上紅綢,拍賣會一開,二樓雅間的只需打開門窗,便能瞧的清清楚楚。”
這事不難,也不會花費太多時間布置,尚掌櫃當即點頭,如來時般急匆匆地又下樓安排去了。
苦媽将古緋推到二樓樓梯口,古緋往下俯看,早猜到古仲不會那麽聽話的照她意思去做,前幾日,她便已經從琳琅閣那邊發出請帖,但凡易州能算的上是家族的,她都邀請來參加今日的拍賣會。
需知琳琅閣是何地位的勢力,雖有之前九先生坑人銀子的事,可那畢竟只在黃家為首的那幾個家族裏流傳,他們藏着捂着都來不及,哪裏會宣揚出去,所以,大多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
古緋的請帖一發,今日那些人便沒有不來的道理,而且必定還是帶着大把的銀子過來。
果然,不過才半個時辰,古家鋪子外面就已經停放滿了馬車,二樓的雅間,也坐滿了好幾間的房間,夥計忙的腳步不停,差點腿沒袍斷。
眼見時辰差不多,尚掌櫃來回禀,“東家姑娘,大多的人都來了,你看這拍賣會什麽時候開始?”
古緋摩挲了下膝蓋上裙裾的布紋,她的目光一直在一樓大堂裏,“尚掌櫃可會司儀事宜?”
尚掌櫃在古家是老人,早很多年前,便是掌櫃,對墨,雖不會制,可要懂的是半點都不少,聽聞古緋這麽問,他便知曉古緋是何意思,“東家姑娘放心小的司儀?”
古緋輕笑,她瞥了尚掌櫃一眼,“去吧,今日都交給你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古仲壓根就不準備開拍賣會,所以什麽都沒準備,臨到時候,古緋也只有抓人上場,管他行或不行,況且古緋相信,能為掌櫃多年的,尚掌櫃也定是有幾把刷子的。
事實上,古緋半點都沒看走眼,不管是大堂還是二樓的客人,尚掌櫃都熟悉的很,只見他往大堂中央的桌案邊一站,示意婢女端上紅綢覆蓋的托盤,開口就道,“今日,将諸位齊聚一堂,無非是想讓諸位老爺都瞧瞧小的手邊的新墨丸,此墨名為香墨,根據藥墨的配方改善而來……”
區區幾句話,尚掌櫃便将所有人的心思都調動了起來,香墨還未見,底下的人就嘩然了。
63、挖地三尺
更新時間2014-7-16 23:01:44 字數:2174
拍賣會還算成功,在尚掌櫃舌燦蓮花之下,從頭至尾氣氛都很活。
多少年了,易州都未再出過新墨,就是整個大殷,整個制墨行當都到了一個瓶頸的狀态,那便是沒有誰能制出新墨,今人之技藝,不過是咀嚼前人的微末伎倆,故而即便古緋制出的香墨算不得是自個琢磨出的全新墨種,可能改善配方,那也是件了不得的事。
是以,今日來古家鋪子參加拍賣會的,都是抱着一觀究竟的心思。
當尚掌櫃用香墨書寫幅字畫,挨個傳給所有的人驗看後,有那等底蘊的家族瞬間心頭就活絡了,他們仿佛看到了扇大門,一扇從家族跻身為世家的大門。
古緋很滿意地瞧着下面大堂裏,香墨一出,不僅賣出了好價,且當場就有人出銀子預定更多的香墨,有眼光長遠的,立馬招來下人吩咐了下去。
尚掌櫃已經嘶聲竭力,他壓抑下胸腔之中的狂喜,面色漲紅地敲打着手裏的木槌,不停地喊着,“最後一組套墨,皆為香墨,一套五枚……”
“一百兩!”
尚掌櫃的話還還沒完,二樓雅間就有人出價了。
古緋知曉差不多了,今日放出去拍賣的香墨只是她原本制的那些,前三日,封禮之和她趕制的那些,卻是根本就沒拿出去,她屈指敲了敲輪椅扶手,轉頭就對苦媽道,“苦媽,一會讓尚掌櫃挨個拜訪今日到的那些家族,跟他們說,古家鋪子接受預定墨丸,先付一半的銀子,交墨丸那日,再給剩下的一半,無論多寡,都給我接下來。”
苦媽眼有憂色地看了眼古緋的手腕,嘴裏應下,“是,姑娘。”
杏眼之中,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黑瞳,閃爍過氤氲的暮霭沉色,宛若匹練黑綢從天而降,不見日月之光,“對了,拍賣會一完,先從尚掌櫃手裏,将今個所賺銀子盡數拿回來,不得落到古仲手裏。”
古緋可沒給他人做嫁衣的習慣,古仲若聽話,這些銀子交到他手裏也無妨,可壞就壞在,拍賣會這件事從始至終,古仲就一直陽奉陰違。
苦媽點頭,瞥了眼大堂,眼見拍賣會即将結束,她朝古緋行了一禮,就做事去了。
古緋靠在二樓憑欄處,她視線從大堂一一掃過,将今日到場的家族都記在心裏,随手招來個夥計,輕聲道,“去跟尚掌櫃說聲,就說我說的,鑒于今日拍賣會大家如此捧場,故而明日還将再開一天的拍賣會,所拍墨丸墨模,皆勝今日。”
鋪子裏的夥計都是機靈的,雖不清楚古緋在古家的具體身份,可也見過她同古仲一道的時候,遂畢恭畢敬地道,“是,姑娘。”
多開一天的拍賣會,這也是剛才古緋臨時的想法,手裏還有一批存貨,她便半點不急,而今日拍賣會之後,古家的名頭不用她多做什麽,自個都會被宣揚出去,想必,明日來此的人定會大大增加。
至于将古仲綁了的事,古緋是半點都不擔心。
人和人之間就是權衡利弊在左右,利益的糾葛,會讓人自發的就選擇自身最大的利益方向,這點在行商之人身上更是如此,所以古緋清楚古仲的很,只要這次拍賣會給古家帶來甜頭,古仲哪裏還敢怪罪到她身上,且香墨配方在她手裏,誰又能奈她如何。
尚掌櫃将賬本抱上來的時候,便見古緋一臉雲淡風輕半靠在憑欄邊,裙裾幽然,青絲微動,仿佛今日的盛況根本就不放在她眼裏,他心頭一動,越發恭敬的道,“東家姑娘,這是今日的入賬,請您過目。”
古緋接過,随意翻了翻,一筆一筆再清楚不過,她指着最後的銀子數目,眼皮都沒擡一下的道,“将今日所賺銀兩,都取給我。”
聞言,尚掌櫃面起猶豫,“東家姑娘,東家多年之前就定下了規矩,凡是鋪子所賺銀兩,皆要留取現銀到年底再行分配,如有急用,需持有東家印章的條子才可。”
“啪”古緋将賬本合上,她嘴角弧度深邃,似笑非笑地看着尚掌櫃道,“怎的?大伯都已經将印章給我了,還抵不上一張印有印章的條子不成?”
尚掌櫃低頭無言。
古緋将賬本送還給他,輕笑了聲,“尚掌櫃不愧是古家老掌櫃了,我大伯還真沒看錯人。”
她說着,繼續道,“實話跟你說吧,因着要開兩天的拍賣會,所以之前準備的東西比較多,花了很多銀子,都是大伯找人借的,這裏時間到了,也該還給別人,是我大伯特意說過的,尚掌櫃不必覺得為難。”
說這樣的謊話忽悠人,古緋是半點異狀都沒有。
尚掌櫃也只考慮了那麽一瞬,“既然如此,銀子也不是不能給姑娘,不過姑娘還需給小的開個條子,蓋上東家的印章,這麽大筆的銀子,小的日後總要有個交代。”
古緋爽快地應了,總歸是加印古仲的印章,不是她的就成。
尚掌櫃拿了條子,當即就将今日所賺的兩千八百兩銀子盡數換成銀票,親自送到古緋手中,才算作罷。
古緋點都不點,似乎再放心不過,“尚掌櫃今個也辛苦了,明日還要你壓堂子,今日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尚掌櫃領了情,确實他現在嗓子疼的慌,說話聲音都是啞的,他也不逞強,跟古緋道謝後,就退了下去,臨到樓梯口沒注意,差點跟上樓的苦媽撞到一起。
苦媽身手利落,在尚掌櫃還沒反應過來之際,當先避開,只是面色有沉郁,古緋看在眼裏,她心頭劃過不好的預感。
果然,待尚掌櫃走的不見人影,苦媽蹿到古緋身邊,彎腰在她耳旁小聲的道,“姑娘,古仲跑了。”
古緋神色一凜,眸底厲色閃現,“什麽時候的事?”
“不清楚,”苦媽搖頭,“老奴剛才去那房間一瞧,人已經不在了。”
“找!”古緋當機立斷,她将銀票遞給苦媽,示意她收好,“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苦媽邊将銀票裝進懷裏邊點頭。
古緋不放心,又加了句,“找點人,去街坊口蹲着,一看到古仲,就給我弄回來。”
苦媽聽聞這話,法令紋深刻了點,“姑娘是擔心古仲去找幫手,壞了姑娘的事?”
古緋頭靠在輪椅椅背上,她偏頭看了眼大堂,剛才還熱鬧無比的地兒,不出三刻鐘,就冷清稀落,“幫手?他若是去找幫手,我倒不擔心,我是忌憚他去找墨宴!”
64、趕出家門
更新時間2014-7-17 23:16:31 字數:2282
三面都擺滿架子的書房,上擱琳琅滿目的墨盒,或大或小,或方或圓,讓人目不暇接。
古仲略顯狼狽地站在書房中央,寶藍色的袍子有皺,臉色很難看,他對面,是蠶眉長眼,美須飄然的墨宴。
此刻,墨宴單手撐頭,目光深沉地盯着古仲,好半天才口吻不明的開口,“古兄是說,你那半道歸家的侄女将你綁了起來?”
提起這事,古仲就面露不忿,黑須抖動,他就惡狠狠的道,“是,那個賤丫頭就是個白眼狼,我好吃好喝的将她養着,連腿上的傷也是用的上好藥材,可她倒好,轉眼就對我下手,哎,家門不幸。”
墨宴嘴角勾了勾,深邃暗影的唇邊潛藏譏诮,“可是我怎麽聽說,老弟那侄女,壓根就是個雙腿不|良于行的廢人,她怎綁的你?”
說着,他視線還上下将古仲打量了遍。
古仲尴尬,他轉身随便尋了張椅子,在下首坐下,“她身邊有個老婆子,不知來歷,身手了得。”
墨宴似乎有了點興趣,他坐直點身,食指點在扶手上,沉吟片刻才道,“那麽,古老弟來我這,是要打算如何?”
本來這種家醜之事,不宜宣揚出來,即便古仲想如何古緋,那也是古家關上門自家事,可這會,古仲是根本不敢回古家,既然古緋連綁他的事都當真做的出來,他便擔心,還有什麽是古緋不敢做的。
是以,他逃出來後,徑直就往小墨家來了,且就還等着墨宴那麽問,“自然是要将那賤丫頭趕出家門。”
他國字臉不複平日的威嚴,眉目間有惱怒和憤懑。
“趕出家門?”有清朗如月的聲音驀地響起,大開的書房門邊,青衫煙雨的墨玉華施施然走進來,他眉梢斜挑,嘴角含笑,斯文又俊朗的問,“古世伯是要趕誰出家門?”
古仲更覺難為情,他能在墨宴面前說那番話,可有小輩在場之時,他便覺面上無光。
墨宴将古仲的神色看在眼裏,他輕笑一聲,揚起下颌就對墨玉華道,“那個叫古緋的,玉華可有了解?”
猛然聽到“古緋”二字,墨玉華心頭不自覺一跳,可他面上半點不顯,自顧自地坐下,示意下人倒盞茶,這才回道,“見過幾次,怎的了?”
随後,墨宴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遍,末了,他問,“玉華,可有法子,為你世伯解圍?”
墨玉華搖着手中折扇,皺眉想了想,“世伯可知古緋非要開拍賣會的目的何在?”
這話像是閃電,嗤啦一聲撕裂古仲腦海之中的黑暗,他竟從未想過古緋做這一切的背後隐藏了怎樣的企圖。
見古仲那模樣,便知他多半是沒多想了,墨玉華遂道,“我觀古緋,是個聰慧不若一般的女子,若只是單純的深閨姑娘家,又怎會有那般不俗的制墨技藝,且之前就向世伯要求在鋪子裏有管事位置,這些樁樁件件的事,都說明……”
說道這,墨玉華頓了頓,手頭折扇啪的展開,潔白扇面一樹墨梅鋪天蓋地的瞬間綻放,“她早就在謀劃什麽!”
古仲想起很多的事,從古緋被古将帶回古家的那晚上開始,假道人的突然瘋癫,致使她絕處逢生,後來和妻女的不和,慢慢在他面前顯露出來的刻模價值,讓他在權衡利弊之後,選擇使手段将之同古家綁到一起,就為她手上的那點技藝,一直到現在,他看到她身上的越來越無法舍棄的可利用的東西,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古老弟,”墨宴開口,“我看玉華對你那侄女頗有一番了解,不若将這事交由玉華去處理如何?”
古仲回神,他哪裏有拒絕的餘地,只得表情沉重地點頭應下。
墨玉華一點一點的将折扇又收攏,下垂眼睑遮掩的氤氲沉光,從眼瞳之中漂浮不定地落到底,像冰塊入水,很快就不見底。
待他擡眼之時,那張俊朗如月的臉上又已經是儒雅淺笑,“世伯不必擔心,我會好生勸勸阿緋的,畢竟她只是個姑娘家,年紀也不小了,縱使身有不便,以後也是要嫁人的,所以這鋪子裏的事,哪裏是她能操持下來的。”
古仲還能說什麽,他重重嘆了口氣,只道家門不幸。
而墨玉華,他端起茶盞,漫不經心地旋開茶蓋,霧氣升騰之中,他臉上的表情就看不真切。
且不說墨玉華要如何規勸古緋,只言古緋那一晚上都沒睡安穩。
睡的不好,古緋索性一早就起來了,眉心抽疼,她便拿了方香墨,在鼻端嗅了嗅,心頭安定點,才有心思考慮怎麽應對古仲接下來的反撲。
幾乎是古緋一起床,苦媽也跟着就醒了,她不放心,就一直睡在外間,這會,先是為古緋倒了杯溫開水,後才去膳房随便做點早膳。
兩人草草用了點,苦媽提着今日用來拍賣的物什,還有一些是封禮之借給她壓場子的珍品,趕到古家鋪子裏。
尚掌櫃還沒過來,古緋讓苦媽再去打聽古仲的消息,她本以為昨晚古仲就會回古家,哪想,一整晚過去,古仲還就不回來了。
以往,古仲與其他買賣人在外喝多了,宿在花樓的時候都有,故崔氏是半點都不奇怪,也沒派人去尋,如若不然,古緋還得另行一套說詞。
卯時,天色大亮,晨間帶點清涼。
尚掌櫃一進門,就見古緋還在昨個那二樓的憑欄處靠着,他上去,行了一禮,就聽她道,“尚掌櫃辛苦了,今日要拍的東西我已經讓夥計擺下去了,掌櫃可以先去看看,若有不明之處,直接來問我便是。”
尚掌櫃稱是,他往平日古仲查看賬目的房間看了看,欲言又止。
古緋當沒看到,她唇邊帶笑,“尚掌櫃,可還有事?”
“沒,沒有,小的這就去準備。”尚掌櫃只得退下,将心頭的疑惑壓在心底,專心為今日的拍賣會做準備。
哪知,臨到開場,一直到巳時末,整個堂子裏以及二樓雅間中,昨天那些客人卻沒來幾個,就是古緋着重邀請了的家族,今個也沒來。
古緋心一沉,昨天整個拍賣會氣氛熱烈,那些人對香墨的勢在必得,她瞧得分明,沒道理第二天,這些人便不來了,況且,當時很多客人是直接在鋪子裏下了預制香墨的單子。
她正想着,苦媽從外面回來,徑直沖上二樓,“姑娘,大事不好了。”
65、大京墨氏卿歌制
更新時間2014-7-18 23:14:46 字數:2335
易州東市,墨丸一條街。
其中最好的位置,又要數小墨家的墨坊,位于東市龍頭,朝天檐角,雕仰天長吼的貔貅獸形,朱紅的六開雕花大門,氣派非常。
此刻,小墨墨坊門口,一夜之間便搭起了臺子,上鋪紅綢,烈焰的色澤,在晃白的日光下無比刺眼。
有司儀正站臺子上,身邊站一手持托盤的婢女,托盤裏正是一枚墨丸,那司儀身後這樣的婢女還站着一二十個。
臺子周圍,也早準備了案幾條案,上供瓜果清茶,昨個參加了古家拍賣會的那些家族這會正三三兩兩坐的安穩。
只不過一晚上的功夫,小墨家也開了拍賣會,所有的風向就都變了。
苦媽推着古緋站在不遠處,将這幕收入眼底,她素白的臉龐面無表情,只深邃如黑曜石的眼瞳中漂浮出冷冽的浮冰碎雪,漆黑不見底。
一直倚靠在門邊的墨玉華在古緋過來之時,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可他并不急着上前,反而身姿更為慵懶,眼梢微眯,帶着深淺不明的搖曳淺光,在睫毛遮掩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
十年,物是人非,他這麽認真的瞧,才發現那眸子還是一如往昔的圓潤如玉,陌生的面容,依稀帶熟悉的五官,而當他視線下落在古緋那雙腿時,眸色瞬時加深,不辨情緒。
這當,苦媽彎腰湊到古緋耳邊小聲的問道,“姑娘,用不用老奴摸進去将古仲擄回來?”
古緋搖頭,粉唇緊繃成一條線,她眼也不眨地看着司儀旁邊那婢女手中的墨丸,許是為了讓所有的人都看的清,司儀在講訴的同時,還将那墨丸從托盤中取出來,放置在臺子中央單獨撐起的柱子上。
柱子橫面是傾斜的,角度恰好能讓臺子周圍的人看到清清楚楚。
不及巴掌大小的墨丸,呈圓形,上金彩繪寶輪法器,鎏金光澤,金燦光亮,各種形态不一的法器,或是鐘鼎,或是轉筒金輪,寶相莊嚴又肅穆。
“諸位看清楚了,這枚墨丸名妙相寶輪墨,通體圓形,質輕且薄,上繪金彩,更是堪稱珍品墨一絕,最為難得的是,大家請看背面……”司儀面色激動的漲紅,他邊說邊将墨丸翻轉過來,還在衆人面前晃了晃。
古緋眼尖,明明白白地看清墨丸背面,镂刻着“大京墨氏卿歌制”,七個字以朱砂紅印之,印在古緋眼裏,像是鮮血澆灌而成。
“大京墨氏卿歌制,諸位沒看錯,這方墨丸正是有大殷第一美人之稱的大京墨家墨卿歌所制,雍容華麗,也只有百年制墨世家的嫡出血脈,才能制出這樣的墨丸來,聽說咱們大殷這位第一美人,不僅容貌傾城,在制墨上更是擁有天才般的天賦,此墨丸,也是小墨家前段時間在機緣巧合之下才得到的……”
司儀還在說着什麽,古緋已經聽不見,她死死握着輪椅扶手,即便手心被磕的生疼,她亦無所覺,眼前視野之中,只能看見那方墨丸。
腦海之中回蕩的,是司儀滿口的盛贊之詞,仿佛成為不絕于耳的回音,不斷在她胸腔之中激蕩開來,那回音越來越響,最後化為滿滿的嘲諷和譏诮,那是對她失敗的恥笑。
“姑娘!”苦媽喝了聲,她手按在古緋肩上,眉目之間突現擔憂。
古緋一震,從那魔障之中清醒過來,她手指舒展,指關節就感覺到一股子僵硬的疼痛,她長呼吸一口氣,閉眼再睜眼,就已經是冷若冰霜的淡漠,“我沒事。”
說完,她頓了下,指腹無意識地撫過裙裾下的膝蓋,對苦媽吩咐道,“去查查,小墨家這方墨丸的來由。”
苦媽收斂好多餘的心思,眼見古緋狀若無事才收回手,“姑娘放心,來龍去脈老奴定查個水落石出。”
古緋沉澱好心頭的戾氣,她冷眼瞧着臺子下的那些人一聽是從大京墨家流落出來的墨丸,當即争相出價,一時之間,整個氣氛火熱的很。
眼見飙漲的出價還在往上攀升,古緋沒了興趣再看下去,她知曉小墨家這場拍賣會是針對古家來的就行了,不必說定是古仲去找的墨宴。
橫出的殺招,算是打亂了她想靠拍賣會收斂坊間現銀的想法,也不能說是完全的失敗,一半歸一半,她只有回去重新布局謀劃。
這一次,對于不聽話的古仲,就怪不得她下手奪權了,原本她不想這麽做,古家的收容恩情,她記着,所以才手段溫和的與古仲交鋒,不曾想,這世間人,便是有這般給臉不要臉打蛇上棍的,非要用巴掌将之扇疼了才曉得規矩。
苦媽慣會察言觀色,見古緋頭往後靠,便知曉她是不看了,遂調轉輪椅,準備離開。
一直沒上前打擾的墨玉華,這時動了,他轉了轉手中的折扇,想也不想擡腳幾步跨過去就攔了古緋的去路。
苦媽推輪椅的手一緊,松弛的眼睑下,精光一閃,帶着十二分的戒備。
墨玉華不以為然,他瞥了眼周圍,剛好這地兒在角落,人不多,“阿緋,怎的過來了也不進去坐坐?”
古緋擡眼,娥眉一攏,她有些吃不準墨玉華打的是什麽主意,自從上次他來青墨院說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話,再見她便總覺得,在他目光注視下,總有那麽些許的不自在。
“無事随便看看,就不打擾墨大公子了。”古緋說的不冷不熱,疏離而又客套。
聽聞這稱呼,墨玉華心有淺淡的不悅,可他面上不顯,反而勾起嘴角笑的歡喜,“阿緋這麽客氣幹什麽,總歸以後都是一家人,叫我玉華哥便是。”
古緋眉頭皺的更深,耳裏聽着那話怎麽聽怎麽不順耳,什麽叫做“都是一家人”?
她隐晦地撇了下嘴,“禮不可廢,公子無事,阿緋就先告辭。”
說着,她便示意苦媽離開,根本不給墨玉華再開口的機會。
可誰知,墨玉華身子再一側,擋在古緋去路,彎腰,笑臉迎人的一字一句的道,“阿緋,就不知道小墨家正在拍賣的墨丸是從哪裏來的麽?”
古緋心頭一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