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在怪物的記憶中,他吃的名為“周蘭郁”的食物關于原生家庭、關于父母的記憶并不美好。
準确來說,是極其厭惡。
周家在一個偏僻農村,落後鄉下,在周蘭郁十歲以前甚至沒有一條平坦的公路能通往那裏。生活在這麽一個窮鄉僻壤,家家戶戶自然是活得都不算好。
好在周蘭郁是個男孩,與動辄就被父母打罵的三個姐姐,他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裏活得比誰都好。作為家中唯一能提着包去上學的孩子,周蘭郁也不負家裏期望,腦子還算聰明的他成績卓然。
尤其是在村裏經過某大集團慈善撥款建設後,村裏的條件大幅改善,鄉下少年周蘭郁有幸看過外面的世界後決定要靠讀書走出這窮鄉下。
他也幸運地考上了大城市的重點大學。
事情到此看起來像是什麽正能量的勵志故事,然而從小成長在這樣嚴重重男輕女家庭下的周蘭郁其實根子早就壞掉了,他看不起女性,自尊心高到超乎尋常,格外看中臉面。很快,大城市紙醉金迷的生活将他徹底迷住。
他無比痛恨自己為什麽出生在這個一個貧窮的家庭,父母粗俗,沒有文化,家中三個姐姐也是土裏土氣,和周圍人的家庭一比簡直丢盡他的臉,所以他從不談論。
極度的自尊和自卑,再加上難得的好相貌,身上永遠只有那點微薄金錢的周蘭郁終于走上了彎路。
大學幾年,工作幾年,除非迫不得已,周蘭郁幾乎不回家,他不想看到滄桑刻薄的母親,也不想看到喜歡裝模作樣的父親。
……
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被吃掉的劉麗梅在問了好些問題後開始擺婆婆的架子了。她先是對周蘭郁一通天花亂墜的誇獎,仿佛她生的這個兒子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然後開始暗自挑剔鐘若。
“既然都結婚了,那就好好過,工作重要,但自家男人更重要,蘭郁喜歡吃炖雞,這道菜你這幾天得跟我好好學學。”
鐘若:“家裏都是他做飯呢。”
“什麽?”
劉麗梅很震驚,在一邊默默抽煙的周文翔也很詫異。
“家裏怎麽能讓男人做飯!”劉麗梅從來不知道兒子會下廚,在她腦子裏,結了婚的女人就該給家裏人做飯。
周蘭郁露出了淡淡的不悅,“我喜歡給若若做飯,別這麽大驚小怪。”
兒子對他們說話一向都不客氣,劉麗梅已經習慣,但是她仍然難以接受,“這怎麽行?哪家男人上了一天班回來還要給媳婦兒做飯的?”
鐘若扭頭看怪物,示意讓他來回。
“男人為什麽不能做飯?是手殘了還是腿瘸了?我老婆的手這麽好看,哪能讓她下廚房。”
劉麗梅下意識看向鐘若的手,确實是白皙嬌嫩,十指根根嫩得跟筍尖似的,一看就沒做過重活,養尊處優的。
周文翔莫名覺得兒子那番話有點影射人,他吸了口煙,雖然心裏不贊同,但還是說:“小鐘是城裏人能和你一樣?你別管這麽多。”
劉麗梅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一張臉拉下來,“我不管?我是他媽,我不心疼他誰心疼他?”
又不是公主,憑什麽讓他兒子做飯?
周文翔眉頭一皺,“你這話什麽意思?”
鐘若沒想到這夫妻話沒說兩句就要吵起來,周蘭郁在一旁習以為常,在記憶中,這對夫妻很少有和睦的時候,動手打架也是常有的事。
但他不想讓這兩人把他的家弄得烏煙瘴氣。
“夠了。”周蘭郁溫和的神情此時沉郁下來,眼眸漆黑,“你們來我家就是來吵架的?”
劉麗梅收了聲,莫名感到一股滲人的寒意,和以往一生氣就怒吼的兒子相比,她怎麽覺得現在的蘭郁更怪了?
周文翔:“你媽有時候就是讨人嫌的很,別管她。”
劉麗梅勉強壓住了不滿,“行,我不說了,我給你們做飯去行了吧!”
“不用了。”周蘭郁說,“出去吃吧。”
廚房是他的領域,他不希望沾上亂七八糟的氣息。
“哪用得着出去吃,外面那麽貴,我給你拿過來是從塘裏撈出來的新鮮的魚,做出來絕對好吃,家裏有牛肉沒?我再做個炖牛肉。”
劉麗梅站起來往廚房去。
“我說了,媽。”周蘭郁一步向前攔住她,沒什麽表情地說,“出去吃。”
劉麗梅有一瞬被吓住。
鐘若察覺到了怪物失了耐心,連忙起身拉住他的手臂,“是啊,媽,出去吃吧,你們難得來一趟吃頓好的也是應該的。”
“行吧。”
劉麗梅不再說什麽。
周蘭郁在詢問了鐘若的意見後載他們去了一家海鮮餐廳,這裏人均消費兩百多,海鮮的份量也多。
出門前,鐘若從房間裏拿了幾顆維生素C。
餐廳裏,劉麗梅和周文翔的吃相相較于其他人來說粗俗很多,尤其是手上沾了海鮮湯汁後劉麗梅直接就在自己衣服上擦了,那身灰衣服沒一會兒就髒得沒眼看。
鐘若忍不住提醒:“桌上有餐巾,可以用那個擦手。”
“沒事,反正衣服回去都要洗。”
周文翔察覺到了其他桌看過來的視線,壓低聲音吼:“你講究點行不?丢人現眼!”
劉麗梅在鄉下待慣了,幹活吃飯弄髒了都是随便往身上一擦,省事,方便,大家都這樣,周文翔也從不說什麽,這會兒嫌她丢人現眼了?
鐘若也是頭一回碰見這種沒說幾句話就能吵起來的夫妻,劉麗梅的嗓音本就大,這會兒提高了聲音把整個餐廳的視線都吸了過來。
“丢人?我吃個飯怎麽丢人了?你這會兒倒是嫌棄我了?”
周文翔是個愛面子的,受不住這麽多人看過來,他覺得那些人都在嘲笑他,那張還算和善的面容此刻驟然多了幾分兇相,大吼一聲:“吵什麽吵!你給我閉嘴!”
劉麗梅臉色漲紅,氣得用手推搡他一下,這可讓周文翔覺着自己的臉在大庭廣衆之下被她踩在了地上,擡手一巴掌扇了過去。
這清脆的耳光聲把鐘若都吓到了。
周蘭郁本看戲似的目光在察覺她往後退一步的動作時立馬收了起來,上前一步将二人拉開,餐廳的老板也過來拉架。
鐘若匆忙去前臺把帳結了。
出了餐廳,若非是周蘭郁在中間擋着,捂着臉的劉麗梅只怕是就要還手,眼睛恨恨地瞪着周文翔。
周文翔絲毫不覺着剛才動手有什麽不對,顯然平日裏動手慣了,他還拍了拍袖子,對鐘若說:“不好意思啊小鐘,出來出個飯還鬧出這麽個笑話。”
鐘若勉強笑了笑:“這是哪裏的話。”
一時間,她竟然覺得這對夫妻比怪物還棘手。
“什麽笑話?!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打我是笑話?”劉麗梅抓着周蘭郁的手臂就要踹過去。
周文翔哪能在城裏兒媳面前被自家婆娘打到,面色一沉,又是要一巴掌揮過去。
中間的周蘭郁徹底煩了,他兩手分別鉗住二人,力道似有千百來斤重,差點折斷他們的腕骨,兩人一下都“哎喲哎喲”的叫喚出聲。
他眯着眼,眼中掠過一絲極其難令人察覺的殘暴,“你們再繼續就直接回家,別煩我和我老婆。”
他模仿真正的“周蘭郁”說話,若非為了藏好身份,這對夫妻的命都留不到明天。
啊,真想将他們嘴裏的舌頭扯下來。
鐘若站在一邊,不想插手。
她摸了摸包裏的那幾顆維生素C,她原本想趁吃海鮮的時候讓怪物吃下的,網絡上說大量維C和海鮮一起吃會中毒,她想先用幾顆來試試。
不過還沒動手這計劃就中途折戟了。
在周蘭郁不客氣的話下,夫妻倆暫時沒再鬧了,劉麗梅說想回去上廁所。
“去公共衛生間。”周蘭郁說,“我開車送你們去酒店,你們自己在房間裏休息。”
“酒店?”劉麗梅詫異,“我們去酒店住幹什麽?家裏不是有房間嗎?”
周文翔:“去酒店浪費錢,我們待兩天就走。”
“我不喜歡家裏太鬧。”周蘭郁說的不客氣。
他不松口,劉麗梅和周文翔都沒法,車子徑直開去了離家兩公裏外的一家酒店,開了價格中檔的标間。
等回家已經是下午,鐘若都有些疲憊,她坐在沙發上看周蘭郁一進門就去廚房将劉麗梅帶回來的東西扔進了垃圾桶。
“你把你媽帶過來的全扔了?”
怪物繼承了對那對夫妻的厭惡之情,回道:“髒東西就不要吃了。”
鐘若:“……”
“別被你媽發現就行。”
要是知道帶過來的食物都被扔掉了,她不懷疑劉麗梅會發瘋,而且發瘋的對象極大可能不是她兒子,而是她這個兒媳。
“以前的……你,也是這樣對待你爸媽的嗎?”鐘若沒忍住問。
周蘭郁知道她的意思,回想了一下,“以前的我态度更差一點。”
哪怕鐘若沒有在周家這種家庭中生活過,但也大概能猜到從小在這樣家庭氛圍中長大的孩子會是什麽性格,尤其還是男丁,按怪物所說,真正的周蘭郁到底有多糟糕?
“他們不值得你同情。”
周蘭郁見她沉默,坐到她身邊,挑了一些記憶告訴鐘若。
比如在他十歲的時候,周蘭郁的二姐周秀因為想外出讀書,偷了家裏的三百塊錢和同村一個女孩約好一起離開鄉下,然後還沒出村口就被劉麗梅、周文翔逮到,夫妻二人覺得女孩子哪裏用得着讀書,對偷了錢打算跑出家的周秀怒不可遏,家門都沒關嚴就上手開始打。
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哪裏能反抗兩個人的暴力,在聽到周秀哭喊說“不公平”的時候,周文翔拿起一邊的鐵鍬就往人腿上砸過去。
也就是那一次,周秀的左腳因為沒有得到救治坡了,成了一個殘疾。
鐘若聽得心驚,“那你二姐現在呢?”
周蘭郁:“在家伺候他們。”
鐘若難以理解:“為什麽?”
他攤了攤手,“不知道。”
怪物的觀念裏是沒有“重男輕女”這一說的,基因的本能是繁衍,子女是極其重要的存在,所以劉麗梅和周文翔在他看來也是令其厭惡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