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拍它、它也不會飛走。”
從舟本來就悶惱,看見那蒼蠅便更惱,一掌拍在床架上,床架震得厲害,但那蒼蠅果然沒飛走。
姜窈得意地笑了,說,“凡我賭的,沒有輸的,哥哥你總不信我!”
虞從舟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暗使內力,又拍了一掌,內力震蕩,那蒼蠅終于飛走了。
他正要再問姜窈的病,那蒼蠅居然飛來停在他脖子上,他擡手一擄,想趕飛它,沒想到秦國蒼蠅真的不怕人、愣沒飛走,徑直被他擄死了,搞得他滿脖子都是蟲蟲腸腸。虞從舟本就是愛美愛幹淨之人,這一來,惡心得他一夜都吃不下飯。
第二日起身,虞從舟再探姜窈,見她真的氣色好很多,雖然眼神仍然疲憊無光,但整個人看來畢竟不是毫無血色了,他這才有些相信她只是風寒感染。
從舟怕人多反而引人注目,于是讓杜賓等人趕去茔城等待接應,他一人陪藺相如赴鹹陽。他本想讓楚姜窈也去茔城歇息将養,正猶豫着說不出口,姜窈忽然耍着小性子說,“這麽久沒見到哥哥了,才一日又要分開呀?” 這話一下子戳到他的軟點,他便假裝沉着臉、默許了她。
坐進馬車,楚姜窈帶着些試探地問道,“哥哥離開邯鄲的那幾日,小盾牌… 他可好?”
虞從舟回憶了一下說,“好像那幾日裏我都沒有見到他,可能是你不在,他嫌悶,出去玩了。”
楚姜窈臉色倏地變暗,眼神略灰,溶雜憂慮之情。從舟起了疑惑,但見她愈發神思飄忽、不言不語,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數日後終于到了鹹陽。馬車駛入趙軍的驿館,藺相如與虞從舟卸下行裝,略拂風塵。正待入館,忽聽一陣疾奔的腳步聲、打破周圍靜谧。他回頭看去,是楚姜窈奔向驿館院外一人,啜泣着喊了聲,“小盾牌!” 她雙眼水汪汪,急急抓起小盾牌的手,上下打量着他說,“你… 沒事吧?”
小盾牌笑着搖了搖頭,問道,“你呢,還好麽?”
楚姜窈用力點了點頭,額頭觸上他的臂膀,在他青袖遮擋後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他們二人各有一段劫後重生、難為人道。小盾牌雖亦傷感,但他感受到周圍人疑惑的目光,立刻緊了緊她的手,嘻嘻笑道,“那麽久見不到你了,我不曉得上哪兒去找,” 他壞笑地指指虞從舟,說,“後來一想,他要去的地方,或許就是你會在的地方,所以就到這兒來等喽。”
楚姜窈亦緩過神來,擡頭悄悄看一眼虞從舟,稍顯羞赧地笑了笑
……
三日後,藺相如持和氏璧,入秦王宮、殿會秦王。虞從舟只能在宮外暗侯,心中焦慮難安。兩個時辰後仍不見他出宮,正不知他是安是危,忽見他神色嚴肅地行出宮門。藺相如略去一節他差點觸柱而亡的驚險,只說他已經勸說秦王,必須齋戒五日,再行大典、禮迎和氏璧。
他與虞從舟商量之下,料想五日之後秦王也決計不會按約送出十五座城池,為今之計,必須趁這五日間護送和氏璧離開秦境。
藺相如自然仍需要留在鹹陽遮人耳目,虞從舟等人則持玉璧即刻潛回趙國。既然要離開,當然是瞬息必争。好在他們一路行至茔城,都頗為順利,得以與杜賓等回合。
虞從舟作了些部署,派人沿渭水各處備下船只,以應不時之須,而他與楚姜窈仍以尋常兄妹身份從小路返趙,杜賓返回鹹陽保護藺相如,其他十幾人則扮作馬隊、沿官道大路與虞從舟平行返趙,以引開注意
……
但楚姜窈卻有不安之感。方才過茔城城關時,她似乎瞥見暗處一隊藍衣錦衛,看衣着馬飾,很像是公子市的手下。難道公子市得知了虞從舟他們欲潛回趙國之事,也想染指和氏璧?
楚姜窈悄悄叫過小盾牌,與他低頭耳語一番,小盾牌将信将疑地說,“非得支開我麽?還是、你故意想跟虞帥哥單獨一塊兒?”
“怎麽會呢?你也是帥哥啊!”
見小令箭一臉誠懇地說了這句他早就想聽到的話,小盾牌忍不住一扭頭、淺笑了起來,點點頭說,“好吧,那我聽你的。”
小令箭又說,“公子市或許想要利用這和氏璧興風作浪,宣太後只怕也不知情。若公子市得了玉璧,趙王定然以為是大王強搶玉璧、又不願換贈城池,只怕會發兵攻秦。大王不但得不到和氏璧,反而自吞黃蓮。”
“我明白。公子市觊觎王位已久,璧既已入秦,如若遺失,無論落入誰手,都是秦王負曲。”小盾牌沉着地拍了拍她肩膀,說,“我會見機行事,你也多小心。”
小盾牌轉身離開,隐入叢林,小令箭便也趕緊回去收拾了東西,與虞從舟一起繼續向東而行。
離開茔城半日,兩人肚中正餓,楚姜窈看見小鎮街頭有熱氣騰騰的饅頭鋪,那香氣向她撲來,她忍不住就要奔過去,卻被虞從舟一把扣住手腕。他故意嚴肅着臉說,“我們去吃面條。”
“我想吃饅頭,好不好?”姜窈搖晃着小腦袋說。
“為何只吃饅頭?前面就有家面館。”
“手邊就有個饅頭鋪嘛!”
“我喜歡吃面條。”虞從舟執拗起來不管不顧,偏想讓她嘗些別的。
“但我喜歡吃饅頭。”姜窈也學起他的表情,皺着眉、抿着嘴。
從舟嘆了口氣,松了表情說,“好吧,”他有點無奈,“那就去吃面吧。”
姜窈得意地點點頭說了聲“好”,說完才發現不對,趕緊改成搖頭,但已經來不及了,手被從舟緊緊扣着往那面館拖去。從舟偏偏還得意笑說,“長幼有序,你自然該聽我的!”
楚姜窈心想,媽呀,這什麽人啊,長得是大美人,演得是大好人,做得是大惡人。她滿眼留戀地回頭又眺望了一眼那冒着熱氣的饅頭鋪。
但進了面館,她見從舟吃得甚香,不由腸中辘辘,便也跟着吃了幾口,發現味道的确不錯,雖沒有饅頭的清香,但也有些說不清的味道。
只是吃完正欲離開,她忽然覺得頭沉沉重重,身體酸痛無力,還沒來得及說聲“有毒”,就已經倒在地上,腦海中最後閃過一念,
“居然這麽快就着了道… ”
兩人齊齊中毒,虞從舟體質強,比姜窈早醒許多。他睜眼打量四周,他們被關在一間地牢裏,兩人雙手都被拴在木柱上。從舟心忖,他們潛出鹹陽之事竟走漏了風聲、被秦王知曉?但為何一路行過那許多城關都未被阻攔?秦王究竟演得是哪出?
“這麽快醒了?甚好,省得我久等!”他聽見有人陰笑着踱進昏暗的牢室,随即有士卒點亮了火把。他看清來人,一身玄衣,臉上三分貴氣、三分纨绔、還有四分陰毒。
從舟沒有見過這人,此刻心中仍摸不出頭緒。
那玄衣人将手指指甲一一掠過挂成一排的各式刑具,金屬與骨質相觸、發出叮叮之聲。他依然陰沉地笑着說,
“若不想受刑受苦,只須交出和氏璧。”
“休想。” 虞從舟冷冷地将那人的目光反盯回去。
☆、難辭其咎
那玄衣人看見他栗色的瞳眸,忽然有點發怔。他走近幾步,一瞬不瞬地盯着虞從舟的雙眼,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這容貌,倒有些像… ”
這樣的聯想讓他覺得有些冷,他立刻一閉眼,甩去一些回憶,心緒重又回到和氏璧上,
“怎麽,當真不想說?!”
他身邊一名軍士低頭抱拳道,“在下搜過他全身,的确沒有和氏璧。”
“我得來的消息不會錯。璧已不在藺相如身上,定是被這小子藏匿在何處!”玄衣人冷冷轉過身,扯下一根長鞭,悠然自得般、将鞭子在鹽水中滌過。他回過頭、看見虞從舟神色桀骜、眼波微橫、反而有些挑戰之意,心中不由惱怒,突然将鞭子抛給他身邊那軍士,厲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軍士接過鞭,猛然手起鞭落,用力勁道,那鞭深深刻入虞從舟胸膛,血水立時溢出,與鞭上鹽水交混一起,一陣煞痛、漫入他心肺,煞得他渾身僵尅。
一息尚未提上,那軍士下一鞭又已揮到,虞從舟緊閉雙眼,屏息苦捱。但一鞭一鞭不斷砸來,皮開肉綻之下,各道傷口相疊相扯,刺心之痛令他腦中嗡嗡作響,喉間似被尖錐紮破、腥血翻湧。
數十鞭後,那軍士暫收了手,虞從舟終于破出一口氣,疾喘不疊,氣息帶着喉中血痰,在他胸間上下磨梭。
鹽水仍在他血脈中蔓延噬咬,虞從舟無力睜眼,只聽玄衣人說,“若你還是不說… 哼,這幾鞭只是開始!”
虞從舟努力睜開眼,發覺自己視線分外模糊,但他仍舊狠狠睨向玄衣人的方向,不肯輸了氣勢。和氏璧不在他身上,因而他并不擔心。
但朦胧間,他隐約看見、另一邊柱上被拴住的楚姜窈仍在昏厥之中。他心中霎時漫起憂慮,若一直與這玄衣人耗下去,只怕他們也會對姜窈用刑,他自己雖然尚能強撐,但姜窈嫩皮薄膚的女孩子家,怎麽受得了各種刑罰。他心亂如焚,只盼她再多昏迷一會兒。
但偏偏越擔心的事來得越快。楚姜窈居然在這時、“嗯啊”了兩聲,輕輕搖了搖頭,手腕掙紮了一番,似乎覺得被綁着很不舒服。虞從舟心中暗急,“這小祖宗竟真的要醒了!”
玄衣人也聽到她的動靜,吩咐那軍士道,“這丫頭身上也搜一搜!”
軍士諾下,扔開鞭子,向楚姜窈走去。她昏昏沉沉剛睜開眼,就看見那麽個兇神惡煞的人立于面前,不禁渾身一抖,頓時全醒了。
而那軍士二話不說、便在她身上粗魯地亂摸亂扯,甚至撕開了她的幾片衣布,他粗糙的手指狠狠擦過她的胸前腰間,從頭到腳的擄索過去。
楚姜窈又驚又屈辱,但此時人為刀俎,她只得閉上眼忍住,渾身微微僵冷。
“別碰她!”她忽然聽見虞從舟充滿怒意的聲音,循聲看去,竟見虞從舟也被綁縛在另一邊柱上,身上血肉模糊,顯然受了鞭笞之刑。她忽感心神焦灼,呼吸微窒,腦中飛速地想着如何方讓他脫困。
她主意稍定,頓時便哭得像個淚人一般,滿臉又心痛又害怕的樣子,“哥哥!哥哥!”虞從舟從沒見她失聲哭成這般模樣,心中也愣了愣。
玄衣人緩緩向她走去,楚姜窈透過淚水,看見他的模樣,心中吃了一驚,眼前之人竟然就是公子市。他居然為了和氏璧,親自來到茔城、拷問虞從舟,想必他肯定也有暗人潛伏在趙人中,從而得到了确實的消息。
但死士營一向直接上報與宣太後、并不歸公子市統轄,她倒不擔心公子市會認出她來。此時,她既不想和氏璧最終落入公子市之手,也不想虞從舟再受體膚之刑。
她繼續像個小孩一般對着公子市邊哭邊喊,“為什麽抓我們?為什麽打我哥?”
公子市忽然覺得這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娃是個比虞從舟簡單許多的突破口,便冷冷笑道,“小姑娘,你有沒有、聽說過‘和氏璧’?”
楚姜窈面露怯意,頓時收了聲,不敢哭也不敢鬧的樣子,只是戰戰兢兢地垂了頭。
公子市見她聽到‘和氏璧’三個字就怕成這樣,顯然是知道此中事由,立刻狠狠逼近她怒道,“你知道‘和氏璧’在哪兒?!快說!”
他見楚姜窈不聲不響,卻怕得渾身直顫抖,料想必能從她身上拷問出些什麽來,于是更加陰沉地喊道,“你若不說,就讓你也嘗嘗那鞭刑滋味!”
“不要不要!” 楚姜窈害怕地連忙擡頭求饒。
虞從舟見她一副挨不了刑的樣子,心中發寒,她明明不知道和氏璧的下落,卻偏偏害怕過了頭,倒讓那玄衣人以為她也知曉,現在如何是好,他們肯定不會放過她。
“快說!”軍士忍不住也喊了一句。
楚姜窈很是遲疑不決的樣子,她越遲疑、越害怕,公子市他們便越會相信她會說真話。
公子市指着地上染滿從舟鮮血的皮鞭,對軍裝男子說,“你幫她、好好想想!”
軍士諾了,拾起鞭子,立時向楚姜窈身上抽去,她慘叫一聲,頓時萎頓下去,顯然受不住那疼痛。
第二鞭還未打到,只聽楚姜窈殘喘着輕聲說,“別打我、別打我… 那玉壁不在我們身上,杜賓拿走了!”
虞從舟心中倒吸一口冷氣,雖然他的确不忍心她挨刑,但他既沒有想到,她竟這麽懦弱、一鞭即招,更沒有想到、她居然會知道他已把和氏璧交給杜賓這件事。
“楚姜窈!!”他心中失望,混上憤怒,勃然吼起她的名字。
原來在茔城,他命杜賓回鹹陽保護藺相如只是一個幌子,他告訴衆人他與楚姜窈仍扮尋常兄妹、護送和氏璧返趙也只是一個幌子,其實他悄悄将和氏璧托付給杜賓,令其獨自護璧歸趙…
“杜賓?”公子市一聽這個名字,恍然大悟,看向虞從舟笑道,“好一招調虎離山之計!”
他一甩袖袍,沉沉盯住楚姜窈說,“杜賓現在在何處?說!”
“我… ”楚姜窈左右為難的樣子,看着虞從舟冒火雙眼,又似不敢再說,呢喃了一句,“我不知道… ”
“再打!”
又一鞭落下,虞從舟聽見她身上皮肉撕裂的聲音,心痛猶在胸口盤旋,又見她嘴唇發抖地說,“不要… ”她痛苦地喘了口氣,說,“他… 他沿代山南麓走了,會和我們在代峪鎮彙合。”
公子市見她完全不堪受刑,便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一擺手,對牢外兩隊士卒說,“走!立刻追!”
楚姜窈見公子市就快離開,心中暗舒一口氣,只要他走了、也帶走大部分士卒,他們就有機會逃出去了。
“這兩人如何處置?”軍士請示道。
“先押下去!”公子市目光如刀一般盯着楚姜窈,說,“若有不實,我叫你生不如死!”
……
二人被卸下鏈索,關入地牢深處。虞從舟臉色顯然比公子市還冷,他不看楚姜窈一眼,獨自盤膝而坐。
見到他這般生氣,她心中也很害怕,自知百口莫辯、實難挽回。她向他挪了兩寸,輕輕叫了聲,“哥哥… ”
虞從舟瞬時緊閉雙眼,對她不理不睬。他周身透散的惱意讓楚姜窈不敢再動彈半分。
隔了半響,她憋出一聲,“我……”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見從舟怒道,
“我從沒像現在這般看不起你!”
“我… ”楚姜窈鼻尖酸酸的,她知道這回從舟是真的不原諒她了,雖然剛才預感到了,但此時心中還是涼了半截。
但看見牢外那看守之人正盯着他們,她又連忙耍賴耍嬌地說,“可是不說,會被打的… 打了,還不是得說麽,那不如少挨頓打,直接說與他們… ”
“你住口!” 虞從舟一眼掃過,寒意逼得楚姜窈不由向後退了退,“藺相如将生死置之度外,守住和氏璧出秦宮,護的只是一塊玉璧麽?護的是家國尊嚴!你身為趙人、卻在秦人面前如此貪生怕死,楚将軍若還在世,定為你羞愧!”
她縮在一邊不敢說話,虞從舟緊緊一捏拳砸在自己膝上,“若此番和氏璧在我手中丢失、落入秦王之手,我百死難辭其咎。”
他又狠狠盯住姜窈,冷冷笑說,“到那日,你亦莫要埋我,因為我即使死、也對不起家國、對不起王,唯恐髒了趙國青山!”
楚姜窈被他罵得擡不起頭、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鼓足勇氣,向虞從舟爬過去幾寸,在他身側輕聲問道,
“哥哥… 那如果… 如果你現在能逃出這地牢,你真能趕在公… 趕在那玄衣人之前找到杜賓、保全和氏璧嗎?”
“當然!”
楚姜窈見他那麽自信,心中便稍許釋懷,她繼續輕聲說,“哥哥,那你別生氣了,我有辦法幫你離開這地牢。”
虞從舟不肯信她,依舊沉着臉不去理她。
她不依不饒地拉着他衣袖一角、說,“那說好了,若我真能助你離開這裏,哥哥就別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虞從舟料想她又來耍嬌手段,懶得與她多說,抿着嘴沉默到底。
姜窈凝神看着他,原來,他就算生氣惱怒、那完美的側臉輪廓也依舊好看得讓人屏息。她輕輕笑了一笑,此時此刻、她也只能将他的無言當做是他默認了這交換。
她背對牢門坐下。虞從舟從餘光看見,她從胸口衣襟裏摸出一個綠色小瓷瓶,又從那瓶子裏倒出大小不一、各種顏色的小丸來,她取了其中一顆,将其它的又塞回衣襟。
他忍不住冷淡地問了句,“這是什麽?”
楚姜窈略帶尴尬,指了指牢外那看守之人、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極低聲地說,
“毒藥。”
想要毒死守獄之人、談何容易,虞從舟見那看守之人離他們有五六丈遠,怎麽可能對他投毒。況且,那人雖然看起來不聰明,但也絕對不至于笨到自己吃下毒藥。
但就是在那一瞬間,他眼前一晃、頓時看得他臉無血色,心頭忽有無數筝弦轟鳴,卻只一撥、便齊齊掙斷。
他無法置信、卻看見楚姜窈把毒藥放進自己嘴中,一抿唇,吞咽了下去。
“你做什麽?!你在做什麽?!” 他猛然撲過去,拉住她拿藥的手,但畢竟晚了,藥已不在她掌心中。
☆、古剎梵鐘
“你做什麽?!你在做什麽?!” 他猛然撲過去,拉住她拿藥的手,但畢竟晚了,毒藥已不在她掌心中。
“哥哥,待會兒那人要來驗屍、一定會靠近牢門。殺了他拿到鎖匙… 這地牢困不住你。” 她一邊說着,臉色已然發青。
“你胡說!你敢!莫要再同我開玩笑了!” 虞從舟頓時語無倫次,他感覺得到,她的手在他的掌中漸漸冰涼。
她胸口開始發痛,如刀割繩絞,排山倒海般壓迫而來,她欲抽回那手,卻教他緊緊拉住,她忍不住用另一只手頂上胸口。
那一刻,她竟看見從舟眼中閃着水霧,她強忍着、笑了笑說,“機不可失,只此一次。待會兒… 等我… 哥哥莫哭我、倒忘了撂倒他。”
一陣痛意從腹中翻湧而上,她霎時痛得睜不開眼。從舟的雙手正欲抓上她肩膀,但她全身發軟發冷,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已向後倒去。
她聽見從舟失聲喊道,
“孰重孰輕,你怎麽總是分不清!”
頃刻間,從舟只覺百般無助、千般無奈,娘親曾是這般在他懷中痛苦而去,江妍也是這般在他面前離世,難道,姜窈也會……不要… 不要… 他心中拒絕去想,胸口更生悶痛,仿佛寒石被岩漿熔燒而過。
所有回憶聚在這一刻、将他心中封藏的淚水大滴大滴地逼落。
他的淚落在她臉上,他見她勉力睜開眼,想說些什麽,尚未說出,一口黑血霎時湧出唇角,在她純白的臉頰上劃出怵目的一道暗紅。
“解藥呢?告訴我解藥在哪兒!你一定有解藥的!” 他心中僅存這一線希望。
楚姜窈淡淡笑了,淡得仿佛嵌在璞中的一枚透玉、教人看不真切。
她努力擡起手,食指輕彎,以指節平緩處拭過他的一滴淚。她彎嘴角笑着說,
“解藥… 原來在哥哥眼睛裏。” 她把食指擱于雙唇之間,吮去那滴淚水。
他看得出她瞳孔已漸空洞,她只是望着他的方向,卻映不出他的影子。
那藥一陣一陣發作,她渾身仿佛置于火上燎燒,忍不住間或抽搐。她再笑不出來,無力地閉上眼,而喉間血腥卻一波一波激湧。
他見她緊緊砸上嘴唇,嘔出的血全都含在嘴裏。她不再說話,渾身軟得像一片紙,雙手悴落在地,眼角眉梢的痛楚、終于漸漸消失不見,連最後一縷游絲亦散入空氣。
他心中怔冷,那一刻、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甚至想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他下意識地搖晃她,心中苦求,不要走,不要離開…
但一切并未轉圜,她沒有醒來,只是方才咬唇含住的血液終于從她微松的雙唇間緩緩溢出。
“姜窈!姜窈……”他怔怔跪在地上,渾身僵痛得再動不了。
獄卒聽見異常,走過來巡視,見那女的臉色慘白、口涎黑血,而那男子淚流滿面、失魂落魄,倒也驚了驚。獄卒害怕有詐、彎下腰伸手去探,那女子體膚冰涼、已無鼻息,他怪詫道,
“莫名其妙,怎麽就死了!”
‘死了’……這兩個字猶如古剎裏的梵鐘,訇然咒壓在虞從舟的身上,鐘錘從四面八方襲來,震得他的世界铮蕩碎落。
獄卒就在他兩尺之外,雖然隔着木栅欄,他若擡手出招、斃他絕非難事。但他仿佛魂魄游離、只是一動不動地跪着,似乎周圍一切再沒有什麽與他有關。
獄卒正要起身離去,那一剎那、虞從舟以為自己幻視,竟看見姜窈忽然睜開眼。又微微張開嘴,一道黑色氣霧從她口中袅袅吐出,那獄卒鼻息離她甚近,吸進那黑霧,頃刻間、唇臉慘白,四肢抽搐,痛苦地倒在地上不停翻滾。但很快他便無力動彈,只剩胸口梗塞起伏,最終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斷了氣息。
這獄卒的中毒症狀似與楚姜窈如出一轍。
但從舟尚來不及想這些,他仿佛在深海中看見一根浮木一般,立刻撲近姜窈身邊,拉起她雙手。而她真的微睜着眼睛,虛弱地看着他。
從舟急忙調息運氣,将內力一點一滴的送入她體內,但她心肺間總有一股惡寒阻擋,令他的內力無法深入。
他心中越急,掌力加劇,她忽然承受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你怎麽樣?!”
她緩緩睜開眼,臉色仍是慘白,但她竟然笑了笑、斷斷續續說,“哥哥真厲害… 我居然… 又能說話了。”
從舟見她差點被孟婆牽走,竟然還在這當口嘻皮笑臉,心中頓時怒氣醞生。他顫着聲音厲色道,“你是詐死,是不是?!”
楚姜窈最怕他如劍般淩厲的目光,立時淺笑幹涸、垂着眸子答了聲,“是…”
“你竟拿生死之事欺我!” 虞從舟心裏又忿又冷,猛地揮起右手,心痛地一掌掴在她左頰,她應聲向右邊倒下,不敢言語。
“所以這厮中了你的虛毒、亦不是真死?!”
姜窈略一遲疑,還是答了聲“是”。
從舟本就在氣頭上,立時掄起一拳,打在那獄卒胸上,分不清是怒氣還是真氣,反正混作一塊兒、将那人震出丈餘。
丁令令幾聲脆響,他掌風一轉、一串鎖匙從那人懷中被吸出,正正落入從舟掌心。
他打開牢門,忍着怒火、轉身對姜窈說,“還不快走?!”
姜窈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石板地上,“ …我中了這毒,怕是三個時辰之內、渾身都動彈不得。哥哥你先走。”
她所用之毒雖假,卻如此狠烈?他若棄她不管,秦兵又怎會饒她活路,真毒虛毒此刻還有什麽差別?
虞從舟喉嚨一酸、蹲□,楚姜窈癱若蒲草,想看他一眼、但做不到。從舟伸手将她緩緩扶起,委實不忍再看她慘白面容、他別過臉,雙臂略曲,将她驸于背上。正要站起,聽她淺聲道,
“不用,哥哥別理我,我全身動不了會拖累你。哥哥先走,我自有辦法脫身。”
“你的辦法、我再也不會信了!”
虞從舟聲音冷冷、卻帶着酸澀的破音。此時她的手臂耷拉在他肩上,皮膚仍舊冰涼,與死人無異。虞從舟深深嘆了一息,心痛之情又漸滲透,惱意旋而消匿不見。他蹙着眉、心疼地說,
“為什麽你的辦法,每一個都聰明的那麽笨?!”
……
此時有兩個兵卒似乎聽見動靜,下了地牢來檢視。虞從舟雖然背着姜窈、胸口又受了鞭傷,但應付幾個小偻偻還是無甚可懼。他立刻奪過牆上尖利刑具,左掃右刺,三兩下即除去二人。此時打鬥聲起,引來更多地牢上面的兵卒,從舟目光沉穩,招招盡向那些人要害之處,因他知道,此時不能放走一個活口,不可讓那玄衣人知曉他已脫困。
少頃功夫,小小地牢中趴滿死屍。虞從舟扔了那刑具,背穩姜窈,大步走出地牢。在獄門口,他看見自己那柄紫晏寶劍,一把取過,仍佩于腰間。
來到地面上,他發現此處原來仍在茔城。來時路上他曾留意過,此地往南幾裏,有一個渭水渡口。他便立刻尋了小道、向南走去。
姜窈趴在他身上一聲也不敢吭,方才從舟的生氣模樣叫她心裏打顫,而且…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重呢?
正想着,聽見從舟開口問,
“你怎麽知道和氏璧在杜賓身上?”
“我只是… 亂猜的… 藺大人身上已無璧,哥哥卻派杜賓回鹹陽保護他,想來只是掩人耳目、聲東擊西,那… 和氏璧、應該就是在他身上… ”她支支吾吾地說。
虞從舟嘆了口氣。有些人幹脆一純到底、一呆到家,也就忍了,最怕就是像他背上這個時而很二、時而又很靈的小妖精。
“那你又怎知他會從代山南麓走?”
“我… 随口說說的,我只想… 騙騙那人。”楚姜窈心裏暗抖,她當初只是想,從舟與她走北面小路,其他人扮成馬隊從官道走,那基本也就剩代山南麓那條路了。
見從舟不語,她知道自己‘弄巧成拙’,惺惺然道,
“哥哥對不起… 那現在怎麽辦呢?”
“他們不知道杜賓行蹤,只能騎馬去追,而這一路都是崎岖山路,馬速必減。之前我派人在渭水各渡口安排船只,現下只須找到一個渡口,搭船順流而下,船速甚快,必然能在那些人之前趕到孟塬、見到杜賓。”
原來從舟是要去那渡口,楚姜窈忽然忍不住悶笑兩聲,雖然聲音極低,但還是逃不過他的耳朵。
“你笑什麽?!”
“喔..那個.."她想着應對之話,忽然一轉眼珠說,“我敢打賭,那渡口肯定既沒人等你,也沒船接應。哥哥賭不賭?”
“不賭!”虞從舟一聽到賭字,又想起那只惡心的蒼蠅,立刻鳳眼變圓點,劍眉成倒八。
楚姜窈沒料到他那麽大反應,便不再吱聲。兩人沉默了一陣,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得見從舟腳下踩着細土的些微聲音。
沉默中,虞從舟的腦海裏又泛起方才地牢中那懾心一場,他緊緊皺了眉,心有餘悸,說不清是痛是惱。他微微側過頭,看着她蒼白的側臉問道,“那毒藥,你從哪兒得來?”
“是我那位神仙朋友自己研制了送給我的。”
“莫名其妙的朋友!”從舟本來就煩聽到她提那朋友,現在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從沒聽說過以毒相贈的!”
“現下不是能救命嗎?”姜窈呵呵笑了一聲,“世人眼裏的毒藥,不一定會殺人,就像世人眼裏的壞人,不一定都害人。”
她的話似乎也有些道理,但他想不清、世間可有明證。
他正出着神,左膝一陣鑽心之痛燎過,痛得他心弦緊抽。難道,在這節骨眼兒,風濕之痛又要發作?
☆、水中花約
虞從舟咬牙忍過那一陣痛,平穩呼吸,盡量讓自己思緒發散想些別的,便胡亂問她,
“那毒藥叫什麽名字?”
“叫‘咯咚涼’,呵呵。”姜窈忽然天真地笑了起來。
“咯咚涼?這麽傻氣的名字。你那朋友也并非像你說的那般有什麽學問!”他眯着眼輕蔑了兩聲。
“是我起的!”姜窈方才那點小得意一下子被他打散,心中不忿,說,“因為‘咯咚’一下子,全身就‘涼’了吖!他都誇我起的貼切呢… ”她撅着小嘴,小聲嘀咕,“哥哥從來都不鼓勵一下!”
自己真的從來沒有鼓勵過她嗎?好像也是。似乎跟她說點損話,都成習慣了。
但此時他想不出能鼓勵她些什麽來補救自己的形象。況且,吃毒藥這種事怎麽能鼓勵呢?他想起她在牢中全身發顫,眉眼間化不開的痛苦,心中頓時作痛。他認真道,
“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再也莫吃這毒了。長幼有序,這些事我來做。”
他見姜窈沉默了,又想起她那時口中含血、咬牙抑住的樣子,問了聲,
“那毒很傷內髒的,是嗎?”
楚姜窈沒有作答,她也并不清楚會有多傷身。但相比起“命追”,淮哥哥的毒藥已經算是好忍的了。
虞從舟心緒低落,便也不再說話。她明明那麽怕痛,連一鞭都挨不住,但方才他一頓生氣責罵,她連痛絞五髒的毒藥都會一口咽下… 這個小妖精,身上總是充滿矛盾。
又行了一陣,小石路邊有溪水淙淙流過。從舟轉頭問她,“你渴麽?”
沒有回答。他仔細看去,她似乎伏在他肩頭睡着了。她鼻息甚微,身上冰涼。想來被那毒折騰一番,已耗盡精神。
他自己身上流了許多血,此時口渴難耐。他走近溪水,欲蹲下飲水,卻又見四周碎石尖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