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站-喪屍夜行 下;
整扇透氣窗都被羅屹用膠布纏得密不透風,玻璃碎了,卻仍舊被黏在膠布上,随着喪屍的動作互相擠壓、摩擦。
陳竹西捏緊了方向盤,有什麽東西滴到了她的睫毛上。
陳竹西一眨眼,眼下劃過一道冰涼。
她下意識地擡起手想要抹掉,塑膠貼上肌膚的一瞬間她才想起來自己帶着頭套。
陳竹西就着這個姿勢蹭了蹭,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全是冷汗。
忽然,她的手被旁邊的人拉了過去。陸啓銘塞了什麽在她掌心裏。
陳竹西捏了捏,薄薄的,軟軟的,摸不出是什麽。
陸啓銘傾過身,抓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送進了頭套裏。
原來是一張手帕紙。
陳竹西不敢有大動作,只敢僵着手,低下頭,把額頭送到紙巾上蹭幹。
她害怕沾了汗水的紙會讓喪屍聞出人類的氣味,就把紙巾在掌心握成一團,直接從領口塞進衣服裏。
陸啓銘輕而易舉地從她手心裏把紙團掏了出去,一陣微不可聞的窸窣聲過後,陳竹西感覺到陸啓銘的指節在她的掌心輕敲了兩下。
這是他們小時候招貓逗狗養成的習慣,不方便說話的時候,敲兩下表示一切順利。
透氣窗很小,單層玻璃。
膠帶纏得很厚,但在喪屍撞擊的力度下沒有什麽抵抗能力,很快就只剩下半部分和右半部分還勉強挂在牆上了。
室內古怪的氣味順着那扇半開不開的透氣窗向外沖去。
窗外的喪屍無知無覺地重複着之前的動作,已經碎裂的玻璃,和搖搖欲墜的膠布卻不會再給它任何聲音做反饋。
沒有了聲音,喪屍很快就對這個味道古怪的小口子失去了興趣。
原本密閉的環境內只是開了一個小口子,從那道口子裏竄進來的聲音卻像是被成倍放大了一樣。
喪屍沒有看見人類時的低聲嘶鳴像極了不知名的山間野獸,充滿了危險的意味。
轟然的腳步聲并着此起彼伏的嘶啞嗓音,争先恐後地湧入室內。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
窗戶掉了一半,外界的光也隐約透進了室內一些。
陳竹西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偏過頭,透過那個半掉不掉的窗口,看到了外面的情況。
期初還是一片黑,只是看上去好像有些斑斑點點,分不清是什麽。
陳竹西盯了一會,那片黑色在蠕動中似乎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直到屋頂上的動靜開始逐漸減小之後,陳竹西看出了那是什麽——是頭發。
有一只喪屍的頭進來了!
陳竹西屏住呼吸,她想安靜下來,但心髒卻不聽話地瘋狂跳動,仿佛鼓擂!
被擠進來的喪屍是長發,八成的女性喪屍。
透氣窗窗口不大,正常體型的男性想要從哪裏擠進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骨架相對更小的女性卻不一定。
如果是平直的角度,肯定是進不來的,但如果稍微傾斜角度,從對角線上的空間來看,那只喪屍完全有可能直接摔進室內。
他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也不止室內的氣味還能留下多少,更不知道如果有喪屍進了室內,靠近車邊,會不會聞到他們的味道,發出吼叫。
便利店不大,停了兩輛車已經滿滿當當。如果那只喪屍從透氣窗上摔下來,八成會直接掉到陳竹西一門之隔的地方。
她用掌心包裹車門內把,握緊了長刀。
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就只有拼速度了。
比起喪屍的嚎叫聲,其他稍縱即逝的聲響,不會真的讓喪屍群暴動。
所以要在這只喪屍出聲之前殺了它。
“咔噠……”
是車門被打開的聲音。
陸啓銘瞬間拉住了她的手。
陳竹西覆上他的手背,像是安撫,最後卻緩慢而堅定地掙開。
那只喪屍的頭發被卡住了,它似乎是聽見了動靜,想要擡起頭,仔細辨別聲音的方向,卻無奈被頭發牽扯,掙紮間,陳竹西已經看見了它被自己硬生生扯開的頭皮。
趁着它還沒有掙開!
陳竹西雙手握刀。
唐橫刃,常稱唐橫刀,刀身通常二尺四寸,也就是八十厘米,而陳竹西手中這把刀身長度近一米,在橫刀中稱為大橫。
陳竹西本人的身高超過一米七,她舉臂加上刀身長度,是足夠殺死那只喪屍的位置。
只是她的力量不夠,所以不能選擇向脖子下手。
她寧心靜氣,已經适應了黑暗的眼睛凝視着那團鼓動的黑發。
她要找到那只喪屍的眼睛,它的眼睛在哪裏!
随着那只喪屍的掙動,她的可活動空間似乎是越來越大的了。
眼睛!
陳竹西在黑發中發現了一點灰白的顏色!
喪屍是沒有痛覺的,值得自己賭這一把!
陳竹西的右手虎口朝下,反向握住刀柄,雙手同時發力,狠狠向上送去。
滑過去了。
一擊不中,陳竹西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自覺地屏住了氣,僵直在原地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那只喪屍似乎沒有什麽動靜。
陳竹西的手有些發軟,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讓她覺得嘈雜。
陳竹西已經可以聽見身後有衣物窸窣的聲音了。
她不知道是誰。
可能是陸啓銘,或者是別人。
如果她沒法解決掉這只喪屍的話,可能還會有別人下車。
多一個人下車,就會多一些動靜,也會多一份危險。
陳竹西穩住已經有些發軟的手,再次凝心靜氣,專注地等着那一抹灰白出現。
那喪屍在掙動間直接扯下了自己的半塊頭皮,陳竹西強忍着惡心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少了頭發的遮擋,陳竹西終于再次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雙手握緊刀柄,刀尖映着似有若無的寒光,陳竹西對準那灰白色的眼球,用力向上送去。
感受到刀尖傳來的綿軟阻力,陳竹西知道她成了!
陳竹西的手有些微微顫抖,她用力拔下刀,就見那喪屍緩緩從窗口向外滑落。
出現在窗口取而代之的并不是另一只喪屍,而是昏沉但清晰的、肉眼可見的天空。
陳竹西小心翼翼地上了車,心情卻無法平靜。
她冒險殺了一只喪屍,确定了兩件事!
那只喪屍摔下去了,而不是被擠壓在窗口動彈不得,這就意味着牆外堆疊的喪屍少了!
不然,那只喪屍怎麽也不會直接從窗口滑下去。
這一點從房頂上逐漸稀疏的腳步聲中也能聽出來。
第二點則是,天快亮了。
今晚是沒有月亮的,而這麽大一片喪屍浩浩蕩蕩地走過來,雪地肯定也會被直接踩下去。
他們關門的時候,天空一片烏沉,天地之間唯一的分界就是雪地。
這種情況下,他們已經隐約看見了天空雲層的輪廓,只能是天将破曉了。
他們從發現喪屍開始就一直坐在車裏,稍大一點的動作都不敢做,更別說去看時間。
外面喪屍的腳步聲像無數張催命符,每個人的神經都死死繃着,不敢睡,不敢動。
後來透氣窗破了,衆人連喘氣都要小心翼翼,放緩速度,生怕自己呼出的那口氣讓喪屍嗅出了人味似的。
在密不透光的室內靜坐,連帶着時間和空間都被凝固。
陳竹西上車之後就一直看着窗口,她身邊的車門虛虛地合着,她沒有敢冒着被牆外的喪屍聽見聲音的風險關門。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不止是她,所有人都不自覺地盯着唯一透光的窗口。
他們這一天一夜過得太累了。
原本不說十指不沾陽春水吧,至少也稱得上一句嬌生慣養長大的。
二十多年的人生裏,最累也最煩惱的事,大概就是學業了。
一場災難突如其來,所見所聞都被颠覆。逼着幾個菜刀都未必提過幾次,家禽都未必親眼見人殺過的,還沒出學校的學生,掄着斧頭就要往人身上招呼,要不是有B 棟那幾天安生日子讓他們消化,再加上他們知道了還有保護區這個盼頭在,恐怕早就崩潰了。
可之前經歷的所有,對于陳竹西來說,都比不上這一天之內接連幾次和死神的貼面舞來得讓她心力交瘁。
所有人的思維都凝滞了。
直到被縫隙裏傳來的微弱光亮喚醒。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堵在窗口下讓人顫栗的動靜消失了。
當陳竹西真真切切地看見從窗口照進來的,敞亮又坦蕩的一道光之後,只覺得恍如隔世。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外面密仄到讓大地都在顫動的腳步聲不見了。
但是沒人敢動。
僵持中,那道光越來越清晰了。
連帶着他們也能隐約看見彼此了。
“咔……”
一聲熟悉的,緩慢但輕微的聲響忽然響起。
陳竹西轉頭,陸啓銘也打開了車門。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阻攔他。
陸啓銘行動間發出窸窣的聲響,在車體的阻隔下似有若無。
陳竹西看着他掏出手機,靈巧地攀上冰櫃,像當初逃出宿舍一樣,沿着牆,探了半個手機出窗口。
陳竹西看不清他手機上的畫面,只看到陸啓銘又把手往外側了一點,緊接着又落到地上,靜靜地把卷簾門掀開了一條縫,把手機沿着那條縫,探出去轉了一小圈。
陳竹西不錯眼地盯着他。
陸啓銘收回手機,看了很久,擡起頭,正好與陳竹西的目光對上。
陸啓銘帶着頭套,他只露了一雙眼睛,陳竹西卻知道他在笑。
陳竹西忽然向後一靠,只覺得渾身脫力,倒在了車座上。
陸啓銘開了卷簾門的鎖,他看到了手機錄下的畫面,知道現在的外面雖然一片狼藉,也知道外面沒有半只喪屍的身影,但他還是沒有敢直接把那道阻隔衆人視線的卷簾門掀開。
陸啓銘輕手輕腳的拉開一條縫,明豔的日光争先恐後地挨着地面,從縫隙裏擠了進來。
陳竹西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摘下了那個悶得她喘不過氣的頭套,她跌跌撞撞地下了車,靠在門邊,緩緩滑坐在地上。
車門被陸續打開,聲音輕微而緩慢。
沒有人下車,只有幾聲微不可聞的抽泣散進了光裏。
1月3日,新年第三天,天氣放晴。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