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蔡三娘一句話, 說得衆人都瞪了眼睛。

認幹兒子?

她不着痕跡地推了推邦兒,邦兒立即會意,上前拉住魏如青的袖子:“其實, 這麽久不見, 我也怪想你的。”

眨巴着眼睛,期待地望着她。

不愧是蔡三娘的兒子,這見人說人話的工夫當真一流。

魏如青眉稍微挑, 露出一絲幹笑:“蔡娘子若有此心, 當初又為何不提認幹兒子。大晚上的, 一輛馬車将老的少的一起拉走,便是一聲道別也沒等我回來說。”

她這話說得直接, 很是不好聽, 可蔡娘子臉上哪裏見半點尴尬,反倒笑得更熱情了。

“我那時候也是怕夜長夢多嘛, 才幹得絕情了些。都是當娘的人,你定然也能理解。再說了, 這主意是老太婆出的,她說看見你就來氣, 天天一副窩囊樣……你別惱哈, 這是她說的!”

蔡三娘賠着一臉笑,嘴皮子翻得飛快, “那老太婆啊, 就想氣你,壞得很!咱們一樣都嫁去過周家,日子過得好不好, 婆母心寬不寬,哪有不清楚的, 又何必為難彼此呢,你說是吧……我要真那麽絕情,丢張字條給你就是了,又何必等到大半夜你回來,還給了你十兩銀子。”

三兩句話,就把鍋全扣周母身上了。魏如青聽笑了,打心眼兒裏佩服她這張嘴:“不愧是生意人,好一張巧嘴。”

蔡三娘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心裏頭早已有譜。若非有闵國公府的關系在,今兒彥兒若敢來抱她,必定要被拉走的。

蔡三娘往下勸道:“都說有娘的孩子是個寶,有兩個娘的孩子豈不是不得了。魏娘子也是當過娘的人,哪能不念孩子好。”

道理是不錯。

魏如青捏起袖子,擦幹彥兒濕漉漉的小臉蛋,沒接話茬,只感嘆道:“彥兒跟着親娘都長胖了,我快抱不動了呢。邦兒也竄了個兒,這才過去多久啊。”

蔡三娘樂開了花,誇她兒子也是誇她:“兄弟倆胃口可好了,每頓飯都喊吃肉,再這麽下去遲早長成小胖墩兒。”

魏如青看着孩子,笑了笑:“認幹娘,也得講究個錦上添花。我可給不了頓頓吃肉的生活,我看啊,還是算了吧。”

蔡三娘:“魏娘子說的哪裏話,你在闵國公府當差,怎麽樣都比我們這些市井小民有出路。別看我現在掙得多,那都是起早貪黑拿命換的,什麽時候早早的累死了也不一定。”

狐貍尾巴還是露出來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珠子左右打轉,看看大姑娘又看看二姑娘,接着竟又轉向她二人道——

“二位姑娘啊,沒嫁人不知道,那孩子就跟命|根子似的。養兒防老嘛,女人一輩子沒有兒子是要被欺負的。魏娘子呢……”

她說到此處停頓了下,到底顧及了魏如青的顏面,沒有明着說她不能生養,“一心奔前程。可等過些年,回頭看,膝下空空,就算手裏握着金山銀山,也免不得心頭寂寥。您二位說是吧。”

阿蘭把頭一偏,沒好氣:“這我不清楚,我也不懂,我才不幫你勸呢。”

孫君華則回道:“這是魏姐姐的私事,不必問我們。照理來說,我們未出閣的姑娘家,這樣的話,便是聽都不該聽的。”

說罷了,便拉着阿蘭上車去。

蔡三娘說了個沒趣,尴尬地扯出一抹笑。

魏如青朝阿蘭招招手。

正要鑽進車的阿蘭:“?”

魏如青:“姑娘把點心給我吧。”

阿蘭:“哦。”撩開車簾子,把車中備着的一盒糕點遞了上去。

魏如青捧着橙紅晶亮的山楂糕,在彥兒面前蹲下:“乖,娘……”

話音一頓,“我這兒有好吃的,彥兒想不想吃。”

“想!”小饞鬼奶聲奶氣地答。

“那就都給你和哥哥。我呢,趕着要回去,下次得空再給你帶好吃的,好不好。”

彥兒咬了一口山楂糕,包在嘴裏,半晌才點了下頭:“下次是多久啊?”

“快了。”

“哦。”孩子傻傻地點了頭。

魏如青見安撫住了彥兒,方站起身。

蔡三娘見她要走,臉上終于露出一點着急:“那個……這個事兒吧……”

“蔡娘子,我會考慮的。”

蔡三娘目送魏如青上了車去,仍有些不甘心。她不知對方說的是敷衍話,還是真的會考慮。

“哎,等等!”

魏如青正要進車裏,又被她喊住。

蔡三娘:“上回忘了問,你把周諾葬哪兒了呀?”

斂眉嘆了一聲,“唉,周諾雖然人不咋樣,可對孩子還是不錯的。孩子想爹,咋樣都得去上上香吧,那老太婆也總念她兒子,念得煩死人了。”

上次碰面盡說錢的事兒了,倒把周諾給忘了。

魏如青:“城西無憂林,墳包旁邊種了月季的就是。”

蔡三娘點點頭,又澀澀地笑了下:“其實……我覺得你這人心挺硬的。周諾把我往死裏打,我恨他是該的,可他娶了你之後,畢竟也浪子回頭,待你不錯。可你居然騙他,算計他……”

魏如青面不改色,只輕輕地笑了笑:“是啊,周諾死的時候,肯定閉不了眼。不過,舍棄了他的又何止是我,大家都一樣鐵石心腸,我倒也不必那般愧疚。”

蔡三娘認同地點了點頭:“也是,你不狠心,那就輪到別人狠心。”

魏如青:“再會。”

蔡三娘擺擺手:“路上小心啊。”

馬車重新上路了,漸漸地駛離,她看見那娘仨站在原地,彥兒突然哇哇哭起來,丢了山楂糕,拔腿就追着車跑。

孩子還是舍不得她走。蔡三娘追上來抱孩子,竟差點摟不住他。

魏如青把心一橫,放下了車窗簾子。

她必須要承認,她的心真的太狠了,對孩子是,對周諾也是。

車裏安安靜靜,誰也沒有吭聲。馬車緩緩經過流金坊。

“停車。”

阿蘭:“又怎麽啦?”

魏如青:“我回舊居看看。”她打車窗望出去,住了三年的流金坊就在前方,心尖兒上突然被針紮了一下似的。

阿蘭:“那我陪你一起去。”

魏如青:“夫人估計早已等着了,姑娘就別耽擱了。我知道路,一會兒能自己回去。”

阿蘭:“可是我擔心你啊。”

孫君華拉住阿蘭的手,沖她搖搖頭:“你別舔亂了,姐姐不想人打擾。”

魏如青獨自下了車,穿過坊門,往熟悉的小巷走去。曾經的周家,就在這條巷子的深處,這條路她走了不知多少遍。

遠遠的,她瞧見茂盛的三角梅越過牆頭,開成了紫紅的瀑布。

魏如青眸光閃動,喉間突然湧起一股苦澀。

她初初嫁過來的時候,整日郁郁寡歡,周諾為讨她開心,大老遠連盆帶缸扛回來兩株三角梅,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三年了,它們長得真好。

她在牆外駐足,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一朵紫紅的花。漂亮的花瓣好似帶着栽花人的溫度,摸着甚是舒服,以至于她許久都未收手。

此花依舊人不複,好個物是人非,催人落淚。

除了三角梅,周諾還主動種過鳳仙花,很是上心,養得花團緊密。

鳳仙花又叫女兒花。

那時候隔壁老李家的女兒正蹒跚學步,可愛得緊,周諾眼熱,惋惜膝下只有兒子,便念着想要個女兒。

遂請了大夫為她調養了一段時日,又努力了一段時日。無奈她的肚子實在不争氣,周諾後來也就作罷了。

若他們當真能有個女兒……就好了。

周諾除了窮,除了打過她一次,再也沒有對不起她。這世上懂她的人不多,除了小姑姑,就只有周諾了——

“青青你快看,這花是不是長蟲了。”

“我在朋友那兒要了枝花藤,你看栽不栽得活。”

“路上撿到兩枝桃花,挺漂亮的,咱家還有花瓶插嗎?”

周諾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裏跑。

她不光騙了周諾,更是祭完七七便不再想他。如今過順了日子,能夠心平氣和地回頭看,更覺得當時的自己,真是十足的狠心。

蔡三娘說得很對。

可若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一樣的決定。

站在周諾為她種下的花瀑前,回憶潮水般湧來,魏如青還是為他流下了一行淚。

伫立許久,她終究擡袖一抹臉,轉身離去。

心軟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等她回到闵國公府,已快未時了。這一路走回去,她已收拾好了複雜的心情,把周諾再一次埋藏進腦海深處。

一向操持忙碌的蔣夫人,竟然還在維桢院坐着,陪兩個女兒喝茶閑聊。

乍見她回來,蔣夫人就沖她微笑道:“魏娘子可算回來了,我正有個事兒得同你說……”

原來不是在這裏陪女兒,是在等她。

姐妹兩個會意,這就一起到院子裏蕩秋千去了。阿蘭出去前沖她嘻嘻笑,偷偷指來指桌上的糕點:“那個綠色的好吃,我給你留了。”

魏如青低沉了一路的心情,愣是被這丫頭一下子攪熱。

蔣夫人站起身,說道:“原該早些去信知會你的,可我想着這樣的要緊事,還是親口告訴你為好。”

說正事前還有一串鋪墊?魏如青便猜不是什麽好事兒:“夫人請講。”

蔣夫人清了清嗓,臉色竟顯出幾分拘謹:“是這樣,你前腳剛去鳳栖寺啊,後腳齊老爺子就帶着聘禮來向你提親了。”

“提親?”

“是啊,希望你與齊首尊再續前緣。”

這消息過于離譜,以至于魏如青半晌沒接上話。是齊老爺子腦子進了水,還是齊靖腦子發了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