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人不要臉, 真真是天下無敵。

魏如青震驚得嘴角發顫,生生呆立半晌,說不出話。

“無恥”二字, 想是齊靖已然聽慣, 他竟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或者,他本就是故意激她生氣,并以此為樂。

齊靖抖抖手上的水, 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素色手帕來, 從容地擦起了臉。

魏如青怒瞪着他, 卻驀地瞳仁猛縮,胸口那股怒氣突然堵住發不出來了。

他用來擦水的帕子, 正是她被要去擦劍, 擦得血糊糊的那張。本以為那帕子已髒得不值保留,給了也就給了, 沒想到竟被他洗得幹幹淨淨,留用了。

“還給我!”

貼身之物, 自是收回為好。魏如青急得伸手去抓,可對方的手稍稍往旁邊一挪, 她便撲了個空。

齊靖眉梢含笑, 又拿帕子在下巴處擦了兩下:“送了人的東西,怎的還要回去。”

“我從未說過送給你!”

她又伸手去搶, 齊靖卻須臾起了身, 将帕子向上一舉。她跟着伸臂去抓,可踮起腳尖也夠不到,反倒是沒站穩, 差點撲到他身上去。

“……”

齊靖垂眸看着她,兩條劍眉微微一聳, 眼中閃過一抹玩味的笑,好似在說——周夫人怎的還往人懷裏撲。

魏如青被那眼神盯得惱火,對這個人的讨厭,在這一刻達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她猛然伸出手,向前使勁兒推——

齊靖不曾防她,正如不曾防她潑過來的那盞茶,當場被推得一屁股坐了回去。椅子被坐得嘎吱一響,實屬是意料之外。

他錯愕地仰頭看她,生生愣了一息,然後……

“呵——”又笑起來,“怎的越發像只母老虎了。”

魏如青氣不打一處來:“我就該潑你一臉開水!”

“那真是可惜,這裏沒開水。”

這人怎的滾刀肉一樣,死皮賴臉。魏如青終于忍無可忍,罵出一句“不可理喻”!

然後轉身,走人!

“急什麽。”

走沒兩步,聽得齊靖叩響了桌子,“我不是說了麽,兩件事。這才說了第一件,周夫人就沒耐心了?”

魏如青咬牙頓住腳步,深吸一口氣。她雖實在想走,心頭卻又清楚,自己哪裏輕易走得掉。

原地重整過了心情,她方轉回身去,勾起一抹幹笑:“你說!讓我聽聽多離譜。”

“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齊靖收起他那一臉玩味,伸出扇子,朝桌子底下指了指。

魏如青順着那扇子瞧去,才發現底下放着一個花盆,裏頭載着一株……赤子蘭?

她呼吸一滞,緊接着心頭湧起一股不爽。

這赤子蘭不多見,前陣子有幸在鳳栖寺見過。此蘭慣來長在深山幽谷,偏僻之處,若是挖來盆栽,可是絕對養不活的。

看這一株,葉子已明顯露出萎靡之貌。她連忙蹲在地上将那盆花挪出來,待細瞧過後,心頭一陣兒涼。

果然是赤子蘭!多好的花兒,已經被養得焉了吧唧的。

“你哪兒來的赤子蘭?”她問。

“鳳栖寺後山挖的。”

魏如青神色一僵,再度氣得笑了:“齊大人是在提醒我,我的一舉一動全在你監視之下!”

齊靖冷睇着她:“周夫人先是在後山與表哥賞蘭,之後又回流金坊面對着一牆三角梅懷念亡夫,啧啧啧……不得不說,好個多情之人啊。”

魏如青聽得牙齒發緊。

他卻是含笑,那笑中三分諷刺,三分涼意:“齊某是擔心你的安危,這才派人跟着。周夫人不必言謝。”

“擔心我的安危?呵,我便是死了,也與你無關!”

“不勞周夫人提醒,你有多犟,齊某已見識過了。”

魏如青:“若齊大人不想我下次自己帶開水過來潑你,就讓你的耳目離我遠點兒!”

“哦?”齊靖眯起眼睛,一抹笑意浮現眼眸,“周夫人主動約‘下次’,齊某靜候。”

魏如青:“……”恨不得手邊就有一壺開水,供她正中此賊面中。

不想跟齊靖掰扯下去,怕被活生生氣死,她忍下氣惱趕快說回赤子蘭。

魏如青再看了幾眼這花,心疼:“它好好長在山上,你挖它作甚,挖出來又養不活!”

齊靖臉上哪裏見半點可惜:“挖都挖了,誰知道這麽難養。再挪一次怕是要挪死,只好請周夫人費費心,看是否救得活。”

魏如青心裏堵得很。

齊靖這人向來對花沒有興趣,若不是為了戲耍她,絕不會跑去鳳栖寺挖蘭花,這花分明是因她之故才遭了罪。

罵人的話她都懶得說了,将那花盆抱起來:“我帶回去養養看。”

花盆沉重,怪壓人的。

齊靖:“幫你?”

“不必,幹慣粗活了,這點東西還不至于搬不動。倒是齊大人,您怎麽能幹這等掉身份的事兒呢。”

兩件事都說完了,魏如青終于可以走了。她抱着花盆,腳步飛快地出了紅葉軒,生怕多待片刻就惡心吐了。

身後傳來齊靖送別的話:“周夫人慢走,齊某靜候你的‘下次’。”

好,下次她一定燒一壺滾燙的水帶上!

氣鼓鼓地出了饕餮樓,懷裏的花盆确實有幾分重量,魏如青停下來調整了下姿勢。待調整好,正要繼續往前去,腳步卻又猛的縮住。

“表哥!”

人來人往中,江宗平手裏捏着個包子,正打她旁邊兒過。

對方回過頭,也是一驚:“表妹?你怎麽在這兒。”

“唉,又被瘋狗逼出來了。”

江宗平眉心微蹙,轉瞬明白:“巧了,我做文章忘了時辰,錯過了飯,出來買個包子墊墊。”

說着,順手将她手裏的蘭花攬了過去。

魏如青甩甩手臂:“我正想找表哥呢!這赤子蘭不好養,我想問問你有什麽法子。”

江宗平将那蘭花打量幾眼,才發現是赤子蘭:“這哪兒來的?”

糟心事能不提就不提,魏如青:“一時半會兒說不清。”

兩人就這麽聊着蘭花,一起往國公府方向去。

路過四季樓,江宗平突然停住腳步,說:“要不咱們去那邊茶樓坐下細說。這麽久了,還沒回請你一次,正好昨兒剛得了賞銀,咱去嘗嘗茶點。”

魏如青回頭看了眼國公府的方向,她其實想早點回去,心裏總不踏實,怕出點什麽事。

江宗平見她猶豫,黯淡了臉色:“表妹莫不是看我囊中羞澀,不想花我的錢?”

魏如青:“哪裏……走吧,快坐下把你這包子吃了。”

兩人便進了四季茶樓。

和表哥在這兒一聊大半個時辰,到中午了索性就在茶樓吃了頓便飯。再回府時,日頭已略略偏西。

一不小心竟耽擱了這麽久,關于赤子蘭的養法,卻還是沒琢磨出個路子。

表哥送回維桢院。

“我回去再想想,這赤子蘭要是養不活,實在可惜。”

魏如青:“算了吧,學業要緊,我自己翻書找找。”

兩人邊說着邊走到了院門口。魏如青耳朵一動,聽得院子裏竟傳來綿綿密密的哭聲,竟是悲痛欲絕、肝腸寸斷。

她臉色微變,忽然覺得胸腔裏頭傳來一陣鈍痛,早起時那種心慌的感覺又冒了頭。

江宗平把蘭花還給她,催道:“快進去看看吧。”

她捧起赤子蘭,快步進了維桢院,将花盆随手往屋檐下一放,便直往哭聲傳來方向去。

阿蘭的屋子門口,丫鬟婆子堵了一大堆,竟一個個喪着臉,都在抹眼淚。

她腳下頓住,望着那情景,心尖兒又涼下去半截。

怕不是出什麽壞事!魏如青小跑着上前,側着身子硬往裏擠。

入了門,李媽媽就守在門口,乍見她回來,眼睛登時一亮,沖着屋子裏頭便喊:“魏娘子回來了!”

壓抑的屋子裏,衆人齊齊回頭。

魏如青剎停腳步,沒再往前。

國公爺立在屋子當中,府中幾位少爺站在他的身側。床前跪坐着二姑娘,正傷心地抹眼淚,蔣夫人則趴在床邊,哭得最是撕心裂肺。

阿蘭的屋中滿滿站着人,唯獨不見阿蘭。

魏如青正要開口問,就見蔣夫人回了頭,看向她的眼神竟如看一個仇人,惡狠狠的,要将她生吞活剝了去。

她被這犀利的眼神看得霎時呆愣。

發懵間,蔣夫人突然爬起來,猩紅着眼睛朝她猛撲過來。

魏如青不防,被推得向後一摔,撞得花架跟着栽了下去。

“哐當”一串巨響,她昨兒剛插的花,陪着瓷瓶一起摔得支離破碎。

短暫的死寂,随後便響起了蔣夫人的怒罵。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蔣氏猩紅着眼,指着她聲嘶力竭地吼,“要不是你,我的淑華不會死!”

死?

好莫名的一個字。

渾似一悶錘打在頭上,魏如青腰背一塌,原地癱在地上。

死……是說,阿蘭死了?

她在極度的迷茫中,扯動嘴角。

怎麽可能!早上還好好的,阿蘭就坐在窗邊的位置,提着筆傻笑。

魏如青急忙望向那床。

床上躺着一個人,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她想過去看個清楚,剛要起身,腳踝卻傳來鑽心的疼,試了幾次愣是起不來。

蔣夫人恨急了,嘴裏怒罵着,又揚手往她身上打。

“你發什麽瘋!”闵國公眼疾手快,一把将蔣氏拽住,陰着張臉沖下人吼道,“還不快将魏娘子扶起來。”

蔣氏失了這股打人的勁兒,接着便兩腿一彎坐了下去,全無體面地嚎啕大哭起來。

大少爺黑着臉,把一屋子丫鬟婆子全往外趕,就連貼身伺候的也一概不留。

“事情尚未查清,誰要敢胡說八道,即刻攆出府去!”

魏如青被兩個婆子扶起來,架着往外去了。她回過頭,緊盯着床的方向。

床幔遮擋住了阿蘭的臉,她只看見那胸口半晌沒有起伏。桃紅的裙擺垂在床沿,濕噠噠的,在腳踏上彙出了一灘水。

魏如青的眼睛倏地抽痛,她突然不相信“眼見為實”這四個字。

一切是那麽的荒謬。

“我的女兒啊……早知如此,還接你回來作甚……逼你學這學那……叫你沒有幾日開心……倒不如在鄉下自由自在!”

屋子裏,蔣夫人哭得肝腸寸斷。

“你給娘做的衣裳,娘還等着穿啊……”

魏如青心窩子一陣陣地痛。

此情此景,由不得她不相信——早上還笑得憨憨的那個小姑娘,是真的與世長辭了。

荒謬。

剛被架出屋子,她便覺眼前發黑,塌了天一般地難受。若非被兩個婆子扶着,她也要坐到地上去。

今天一大早,她就有不好的預感,臨走,還不放心地多看了阿蘭幾眼,誰想得到,這幾眼竟是最後幾眼。

“蓮兒!蓮兒呢!”

魏如青喊了兩聲,蓮兒才怯怯地上了前:“……魏娘子。”

“我不是說過,姑娘這邊若有什麽事,便來饕餮樓找我嗎!到底發生了什麽?”

蓮兒低着頭,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是說魏娘子被齊大人強行帶回府了麽,我去饕餮樓也沒用啊。”

魏如青狠狠一皺眉:“什麽強行帶回府?”她怎麽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