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想嫁的沒嫁成, 不想嫁的卻被定了親,委實叫人唏噓不安。
魏如青這兩日心裏不踏實,時不時便想起那住持方丈的話——小人難防——她總懷疑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
這段時日, 兩位姑娘的關系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穆清院那邊久久沒有動靜, 據聞二姑娘身子不适,連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阿蘭看似得益,可一切并非她想要的。她心頭過意不去, 想和孫二姑娘聊聊, 可幾次去穆清院都沒見着人。
倒是後來春香過來一趟, 将二姑娘做的香包送到她手裏。
“不是說病了麽,怎麽還做香包給我啊?”
春香苦着一張臉, 有怨氣卻不敢發:“我家姑娘關在屋裏閑着也是閑着, 不做香包又做什麽呢。”
撇撇嘴,“對了, 二姑娘讓奴婢給您帶句話,說——‘命中有緣, 望你珍惜。命中無緣,她不強求’。”
這真是孫君華的态度?
魏如青持幾分懷疑, 插嘴問:“婚姻非兒戲, 這般要緊的話,你家姑娘為何不親口與大姑娘說?”
春香向來忠心耿耿, 從來見不得自家姑娘受委屈。可事已成定局, 她除了無奈又能如何。
姑娘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腫成核桃了,委屈巴巴的, 別人竟還懷疑。
“這話哪是我編得出來的!”
她故而冒出幾分脾氣來,“咱們姑娘大氣有容, 既是父母定下的婚事,又怎麽會怪罪大姑娘。只是……哭得腫了眼睛,連日消不下去,只恐被人瞧見惹來非議,這才不敢露面。她這是為大姑娘好,哪曉得……好心還要遭人懷疑。”
說着,不高不興地白了魏如青一眼。
被掌嘴的淤青才消下去不久,春香卻還不長記性。單沖這個,魏如青就得高看她一眼,當即賠了句不是。
她實在是太疑神疑鬼了,不經意間就得罪了人。
又過幾日,孫君華“病好”出了穆清院,除了人瞧着恹恹,倒也一切如常。
她又做了點心帶來維桢院,和阿蘭坐在秋千上吃,兩人有說有笑的。
姐妹倆和好如初,約好似的,都不提那煩人的婚事。蔣氏見她倆自己消化了,也跟着松口氣。
然而嘴上不提,不代表心裏真的不在意,阿蘭這兩日時常發呆,做衣裳發呆,上課發呆,連吃飯也發呆。
努力這麽久,好容易克服了學業的困境,突然又說要嫁個皇子,有更多規矩要學,心弦再度繃緊,人自然不痛快。
“今日一連走神數次,甚為不妥。學畫還需先心靜,我看,表妹得先幫大姑娘調節心情才是。”江宗平站在維桢院的門口,如是道。
他來教畫兩次了,兩次阿蘭都走神,至今沒有畫完一幅畫。
魏如青送他出院子,心頭也是擔憂:“嗯,我會想辦法幫她調整的。”
一陣風起,黃葉翩翩落在人的頭上。
江宗平伸出手,為她拿掉葉子:“勞你多費心。”
他難得領了好差事,自是想教好,若老不見成效,他這老師比學生還急。
魏如青笑道:“我們家姑娘我自然得費心,表哥不必太過緊張。這已經比先前好多了,先前那幾個先生才是教得頭疼。”
阿蘭已經很棒了,前些日寫的字得了蔣夫人誇,蔣夫人說要帶她參加中秋詩會呢。畢竟她已回來這麽久,也是時候在京中貴女間亮個相,若能結交一二摯友就再好不過了。
兩人駐足在院外的樹蔭下,閑聊起來。
“對了,表哥這些日在國公爺那邊,可曾得賞識?”
江宗平微蹙眉頭,嘴上笑着:“我初來乍到,不過是領些粗淺差事。”
魏如青:“一步步來,會好的。”
江宗平點點頭。
魏如青:“對了,過兩日考院那邊就要開考,表哥可有把握?”
說到這個,江宗平黯淡了臉色:“京城果真是卧虎藏龍,近日我見了不少同僚學子,學識甚高于我,也都是今年要應考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表哥不過是靠着天分,苦讀兩年冒出頭來的,根基其實紮得并不牢。
魏如青安慰:“考得中自然是好,考不中就當練兵了,總還是有收獲的。”
考試一連三日,送考接考魏如青都去了,燒了香拜了佛,盼能等個好消息。可表哥出來的時候,臉色卻不佳,她心頭了然,便不曾多問一句。
後來,表哥主動說,那題目他一知半解,多半是答偏了。
……
“魏姐姐,你可回來了!”
這日剛給表哥送完補藥,前腳邁進維桢院,後腳阿蘭就擠着眉頭撲上來了。
“怎麽啦?這一臉不高興的。”
阿蘭翹着個小豬嘴:“煩死人了,你進屋看嘛。”
魏如青跟她進了屋,一眼就看見三份豔麗的綢子擺在桌上,将那白瓷香爐映成了紅色。
李媽媽正為難,見魏如青回來了,很是松了口氣。
“方才夫人那邊送來了喜服的料子和紋樣,因不清楚姑娘的喜好,便讓姑娘自己選。可姑娘說她不想挑,夫人當姑娘鬧脾氣呢,便叫人将料子留下,說讓姑娘慢慢考慮。”
魏如青走過去,掃了眼這些東西:“這麽快就送來了,不是還有一年才成婚麽。”
李媽媽笑道:“早一點,晚一點都是要準備的嘛,早早定下了,繡娘也好繡得仔細些。再說,夫人想給姑娘最好的,聽說頭面也已經開始置辦了,務必要盡善盡美。”
蔣夫人愛女之心斐然,只是,阿蘭并不為此開心。
魏如青瞅了瞅那桌上的紅綢,見有的厚重顯大氣,有的加了金絲,光線一照就泛着光。雖都是紅綢,卻美得各有特點,難怪要讓阿蘭自己挑。
紅綢旁放着一本冊子,想是收錄的喜服、蓋頭紋樣。
阿蘭嘟囔着坐下:“我不懂,我不想挑,姐姐你替我吧。”
這丫頭……喜歡和不喜歡全擺在臉上,都要嫁人了還那麽孩子氣。
魏如青想笑,卻又有一絲無奈。她伸手去夠那冊子,卻在将要摸到的時候,驟然停住了手。
眉心微蹙,她道:“我非有福之人,哪裏碰得這些東西。”
成親是喜事,該請全福之人經手才是。所謂全福之人,講究上有父母,下有兒女,夫妻恩愛,兄弟姊妹和和睦睦。
她一個都不沾,哪裏能插手這個,便是靠近了都怕那紅綢沾了自個兒晦氣。
阿蘭眨巴眨巴眼,滿不在乎地“嘁”了聲:“姐姐你說什麽呢,不過是一時不順罷了。以後啊,你定會越來越好的!”
魏如青笑笑不說話。
阿蘭湊上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堅定地說:“姐姐一定會成為人人豔羨的有福之人,我說的!”
抓起那冊子,硬塞進她手中。
魏如青哭笑不得:“換完牙的孩子,說話已經不準了。”
阿蘭懊惱:“什麽呀,我才不是什麽小孩子呢。反正,姐姐就是會有福氣的!”
魏如青驀地想到了住持方丈說的話——她是非富即貴的面相。
這福氣,或許當真會來吧。
罷,就幫阿蘭挑挑好了。
料子好選,紋樣卻是看花了眼,一直翻到打哈欠,她才替阿蘭敲定了繡花的樣式,然後眯着眼睛回房睡覺。
這天夜半,天上驚雷乍響,硬将她從夢中驚醒。魏如青呆坐起來,恍恍惚惚在床上愣坐了許久,不知為何的,好似被惡鬼抽走了魂兒。
外頭樹枝咔嚓亂撞起來,影子在窗紙上群魔亂舞。風雨來臨,不知又要刮落多少花葉。
大半夜的,她推開房門去給花壇蓋油布。
瞌睡就這麽全然褪去,等再重新躺回床上,她輾轉反側,再難以入眠,總是定不下心。
直到啓明星初現,魏如青才終于淺淺睡着。等到雞鳴三遍,她又早早醒來了,一|夜難眠的身體明明疲乏得很,腦子卻清醒得不得了,繃起了一根弦似的。
魏如青捂住胸口,覺得不大舒服。許是睡得太少的緣故,胸腔亂跳了幾下,心頭始終慌慌的。
這天有了個不好的開頭,打起了床她就一直如此的心神不寧。漫不經心地澆花、打掃……然後又在臺階坐下,托腮發了許久呆。
等到終于呆出了瞌睡,院外突然來人傳話,說——“齊靖齊大人找你,說在饕餮樓老地方見。”
“……”魏如青一下子悟了。怪不得她心慌,原來在這兒等着。
她不想去,立馬拿起瓢潑水澆花:“煩請回話,就說我很忙,實在抽不出空。”
那傳話的丫頭說:“齊大人說了,魏娘子若不去,便請闵國公親自送你去。”
魏如青牙癢癢:“……”無恥!
有些人,真是把“仗勢欺人”四個字诠釋得淋漓盡致。
她離開的時候,阿蘭正跟着先生習字,一筆一劃寫得認真,難得今兒沒有走神,也沒有喊着要她陪。
隔着小窗,魏如青看了好一會兒,不知為何,越看越覺得小姑娘今日格外可愛,想刮刮她的小鼻頭,表揚幾句逗她開心。
可裏面在上課,她卻不便進去打攪。
轉身之時,胸腔裏突然又抽了下,那心慌的感覺又莫名地冒出頭。
“蓮兒。”魏如青喊了聲。
“魏娘子?”蓮兒忙放下掃帚湊上來。
“我要去饕餮樓見個人,姑娘這邊我不放心。若生了什麽事,一定要速速過來喊我。”
蓮兒點點頭:“放心吧,能有什麽事兒啊。”
魏如青回過頭,視線穿過窗戶,又看了眼阿蘭。小姑娘得了先生表揚,正憨憨傻笑呢。
她跟着勾了勾唇,提步出了維桢院,一路往饕餮樓去。
這已是第三次來紅葉軒。
推開門,齊靖就坐在老位置上,輕嗅茶香,滿身閑适。今日他穿着一襲白,人瞧着幹幹淨淨,恍惚間令她想起河邊那個粗布白衣的少年。
“齊大人喊我來,所為何事?”魏如青走進來,帶着一股久經磨難的松弛。
對方扭頭看過來,嘴角挂着一絲淺笑:“沒事就不能找你?”
“齊大人閑着,我可沒閑着。”
齊靖擱下茶盞,擡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兩件事,周夫人可要坐下聽齊某詳說?”
魏如青徑直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她知道抗拒沒有用,倒不如就聽他說,早點說完,她好早點離開。
不同于她的冷臉,齊靖看起來心情不錯,将她面前的茶盞斟滿茶水,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過陣子,我家老頭六十大壽,周夫人可願賞臉登門?”
“不願。”她答得直截了當。
“啧,”齊靖擱下茶壺,嘴角的弧度并未因拒絕而壓下去,“我就說你必定不願,老頭子非要你來。”
魏如青聽笑了:“齊老爺子知道你背後這麽編排他,會不會覺得冤枉。”
齊靖眉梢輕挑:“他會覺得榮幸。”
魏如青:“……”
齊靖慢條斯理地飲下一盞清茶,接着道:“自己種的下惡果,還得自己嘗。老爺子那些年欺辱的可不止是你,還有我。在這一點上,咱們是同病相憐。”
所以,充當一次他的借口,也是老爺子該得的。
魏如青哪裏聽不明白:“齊大人就非得和我扯出點兒關系不成。”
她笑笑,喝着茶無所謂道,“老爺子再怎麽欺辱我,那也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我并不想舊事重提,沒的壞自個兒心情。”
她這邊茶盞一空,齊靖便提起茶壺,又為她滿上一盞。
他口吻帶笑:“還真叫你說對了,我就非要跟你扯上點關系,心裏頭才舒坦……只要我想,你猜,闵國公會不會親自登門賀壽,順便把你捎帶上。”
魏如青:“……”
她在闵國公府當差,可不就得聽主家的話。
魏如青皮笑肉不笑,“齊大人這仗勢欺人的功夫,真是練得爐火純青。”
齊靖:“成大事者,沒幾個要臉的。”
他氣定神閑地搖着扇子,不着急,也不生氣,甚至笑得更厚顏無恥了,好像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任他手拿把掐。
這樣的嘴臉,于魏如青而言,便好似一種挑釁,叫她實在壓不住心頭的火。她今兒本就莫名焦炙得很,心頭一燥,一把抓起面前的茶盞就朝他潑去。
“無恥!”
他親手斟滿的清茶就這麽被潑上他自己的臉,順着他的下巴淌下,滴得衣擺濕了一片。
天地寂靜,仿佛唯聽得見茶水滴落的微末聲音,“啪嗒”,“啪嗒”……
齊靖怔愣住了。
魏如青也怔愣住了。
“哈哈哈……”齊靖突然放聲大笑,擡手抹了把臉,“潑得好,正中面中,無一滴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