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骨氣。”

燈色瑩煌,清風拂面,萬勝門前挂滿彩燈,付清秋正欲和盛婼去往保神觀,不管付清歲是否應允,她勢必要去。

盛婼只一眼便看出這三人不對勁,不好多做停留,于是側目去看付清秋。

付清歲仍出聲攔道:“清秋,你此去不顧我們姐妹情分了嗎?何苦要讓我為難,我不過是為了母親想。”

若不是韋氏要她時時看顧付清秋,她何須一雙眼睛都長在她身上。思及此,付清歲神色沉郁,眉目憂愁,燭光之下極盡可憐之态。

盛婼最不喜這般可憐博同情的姿态,便冷聲道:“付大姑娘怎麽如此不講理,難不成我盛家就沒有人了?再說付二走失還有我在,只管問我要人。”

這本是付清秋的家事,她不該管,可付清歲如此做派,盛婼生怕付清秋吃虧。

風聲蕭蕭,付清秋頓感風冷,這片刻她餘光看向白衣勝雪的師無涯,汴京的世家子弟付清秋見過許多,雖有不少芝蘭玉樹、風流倜傥的郎君,但師無涯卻總散漫無調,總會讓付清秋忘記他身上的刺。

她還是做不到不喜歡他,或是十二年來,她對他施加許多願景,以至如今她都未能對他徹底失望。

付清秋不再冷言冷語,她平聲靜氣道:“姐姐,我和盛姐姐一道,就算出了事,也有盛姐姐在,再說,阿娘那邊自有我去說。”

聞言,師無涯不以為意,忽然出聲,“你不願去,誰能攔得住你。”

“你是什麽人物,用得着你來說教?”盛婼柳眉倒豎,上前一步,擋在付清秋身前。

付清秋是付家嫡幼女,父母尚在,盛婼原以為她在家必定受寵,至少有說得上話的份,卻不曾想她竟是處處受到掣肘。

盛婼怒從中來,只覺她在盛家舉步維艱,心中更是憐愛付清秋。

可這街頭鬧市,當真鬧起來,實在難看,更何況付清秋理虧,她知盛婼的性子,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往保神觀去。

盛婼還未來得及發作,就被付清秋拉着一路疾跑,徒留付清歲和師無涯怔在原地。

盛婼氣她不争,甩開她的手,嫌惡道:“好沒骨氣,話還未說完就跑了,你在家就是當軟柿子的?”她扯回手,站定身子等着付清秋給她個說法。

月影如鈎,風揚柳葉,旋即落入汴河,萬勝門臨近汴河,河邊垂柳如洗,飄着少許精巧花燈。

付清秋與盛婼傍河走,一紅一綠,頭簪鮮花,身着輕盈羅裙,倩影亭亭,只消一眼便知身份不俗,定是京中貴女。

良久,付清秋才弱弱開口,道:“盛姐姐,其實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盛婼漫不經心地問,目光掃過青傘布的床凳,床凳上擺着各色磨喝樂,以及果食将軍。

這兩日萬勝門行人熙攘,商販當街買應季的果子糕點,恰逢百戲搭棚,一來二往,盛婼竟也看花了眼。

六月二十四過,再不久便是七夕,到時又有的熱鬧。

盛婼正想着七夕該如何約付清秋出門,卻聽她輕聲細語地開口。

“我爹娘對我很好,姐姐也是為了我的安危着想,但我心裏鬧得慌,不想和她說話。”言罷,盛婼回過神來,打量着付清秋。

盛婼疑道:“那方才說話的郎君是誰?怎麽沒聽你提過?”付家兄弟她是見過的,但她不認識說話的那人。

但又有幾分眼熟,實在是想不明白在哪兒見過。

付清秋垂眸,恹恹地說:“是我的未婚夫。”

盛婼登時大為火光,揪着付清秋往清淨地去,保神觀後巷,人少深靜,盛婼支開紅菱、綠柳、雲露,獨二人閑談。

觀前百戲唱的正熱鬧,璀璨生輝,樂聲不絕,火光照不到這條小巷。

“你何時有個未婚夫了?好啊你,付二,你瞞着我?”盛婼氣她沒良心,她掏心掏肺對她,恨不能替她在付家争一口氣。

到頭來,她竟不曉得付清秋有個未婚夫。

付清秋見她氣惱,忙解釋道:“盛姐姐,這件事說來話長,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我從沒當盛姐姐是外人,盛姐姐拿真心對我,我心裏怎麽會不知道。”

罷了。盛婼聽她言辭懇切,不像假話,哼聲坐在石凳上。

付清秋見此,巴巴地湊到她身邊,晃着盛婼的手,輕聲軟語道:“好姐姐,我才不願意騙你,在這汴京我就只有盛姐姐這個好姐姐了,我只将這是告訴了你一個人,切忌替我保密。”

盛婼抿唇不語,任她百般撒嬌,終是敗下陣來,看她一眼。

“行啊,付二,你藏得這麽深,我可從未聽到一點風聲,你那裏就平白無故地冒出一個未婚夫,莫不是哄我的?”盛婼眸光堅定,似是在詐她。

可付清秋并未說話,如此一來,她眸中含冤,清亮亮的一片,比那挂在天上的月亮還清透。

盛婼算是吃了虧,別開眼,“罷了罷了,付二,我就當你說的是真的。”

付清秋不願瞞着盛婼,話說到這個份上,就将往時往日往景全數說了出來,聽得盛婼連連蹙眉,暗道付二果然是個不争氣的倔葫蘆。

她心裏如此想,又不忍見付清秋執迷不悟,便說汴京的好兒郎,想勸解一二,沒曾想付清秋卻回她一句。

“我一輩子都只喜歡他。”

她和師無涯實打實的十二年,杭州舊宅裏,她們朝夕相伴,無話不說,是誰也代替不了的存在,她這一輩子都只認師無涯。

盛婼聽她這樣說,又氣又急,“付二,沒骨氣!”

付清秋自知理虧,可盛婼不曾愛慕過誰,怎麽會知道她的心思,只好順勢應承,先将盛婼哄好。

戌時一刻,付清秋與盛婼看過保神觀前的百戲,買了點心回任家酒樓,付清歲正等着她回來,見人無恙才堪堪松了口氣。

街上行人不減,仍舊繁鬧,月色漸濃。

盛婼将人送回便離開了,付清秋心知付清歲是為她好,但卻不願同她說話,總歸心裏惦記着以往的那些事。

付清歲無奈,仍由她去,只要人沒事就好。

明日二十四,須得早起上香,師無涯自曉得分寸,付清歲思來想去,還是想去叮囑付清秋,至付清秋房前來回踱步。

付清秋自然瞧見了她,再三掙紮後起身去開門,忸怩開口:“姐姐有何事?”

付清歲猝然一驚,直言其事:“明日須得早起上香,怕你忘了,或是不去都與我說一聲,也并非——”

“我會去的。”付清秋道。

語罷,付清歲還欲再說些什麽,只聽付清秋道:“姐姐,想說什麽我知道,但我不想聽,你知無涯哥哥,難道就不知我麽。”

怎麽會不知,正因知道,她才如此猶豫。

月色融融,星子撲朔,酒樓燈燭漸熄,付清歲不再言語,颔首回屋。

待她走後,師無涯方從正堂上來,途經付清秋門前時,他不由自主地停下,往房內望去,乍一眼還未看夠,只見那燈燭一熄,歸于黑寂。

付清秋與他一月未見,她竟無一絲一毫地傷心難過,可這在從前卻是一樁罕見的事,仿佛有人竊取了她的神魂,令她一夕之間忘記了他。

如此種種,師無涯深感厭煩,分明不想去在意她,偏偏又将這些細致的事牢牢記下,甚至害怕她夜裏危險,一路跟至保神觀前。

師無涯眉心緊蹙,臨動身離開前,又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黑森森地房間。

酒樓正堂的燈火熹微,風聲過耳,師無涯回房時,正巧迎上付清歲出門。

付清歲驚疑,溫聲問道:“三哥去哪兒了?”

師無涯腳下一頓,推開房門,淡聲道:“餓了。”

“可要吃些點心?”付清歲關切道。

“不用,早些歇息,明日早起。”師無涯心煩意亂,似又想起什麽,“付二姑娘也去嗎?”

付清歲淺笑颔首。

聞言,師無涯不自覺松了眉頭,神色輕松,眸中泛起一絲不易察覺地笑意。

他長舒一口氣,暗想這麽多年,付清秋怎麽會甘心放下,許是在等着他先開口,從前是如此,如今不過是氣得久了。

既如此,便順她一回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