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瑞玉公主射箭吓人, 可謂是任性至極。那箭若偏個一絲一毫,可就射進魏如青的腦袋了。

這事兒放誰身上都得腿軟。

可這會兒沈姑姑正伺候在皇後身旁,這長春宮裏的小宮女, 哪個敢說公主一句不是。

而魏如青, 則又哪裏敢怪罪一句。她趕緊整理了表情,屈膝行禮:“殿下好箭法!”

瑞玉公主垂下弓箭,将之随手扔給身邊的宮女, 臉上笑意猛收:“大膽!你在這裏鬼鬼祟祟地偷看什麽?”

魏如青:“回殿下的話。民女在觀察各位娘娘。”

回答得如此直白, 倒叫公主愣了下:“呵, 說話倒是老實。有意思了,該說你是愚蠢, 還是毫無敬畏之心呢!”

魏如青恭敬模樣, 不慌不忙:“殿下容禀,皇後娘娘命民女制作些子景, 冬至時候要給各宮娘娘送去。民女想着,那些子景既是自長春宮送出去的, 便如何也不能丢了長春宮的臉,得叫各位娘娘都滿意才行。民女觀察這些, 不過是想窺得娘娘們的喜好, 日後好将對的東西送給對的人。”

瑞玉公主打量着她,嘴動了動, 沒挑出錯來。不過, 她臉上的不屑依然不減半分:“好個伶牙俐齒,怪不得能叫齊靖那厮喜歡。原來,也是個為了肉骨頭, 什麽都幹得出來的東西。”

瑞玉公主這話,是直截了當地罵他二人是狗。

魏如青不明白, 怎麽就招了這位的嫌。先前已經躲過一次,這次沒有沈姑姑,看來是躲不過了。

想着自己往後不知還要在這長春宮中待多久,要死也得死個明白吧,她壯起膽子問:“不知齊靖哪裏得罪了公主,竟得公主如此評價?”

瑞玉翻個白眼:“得罪?他還不配得罪本殿。”

魏如青:“是啊,公主尊貴無比,齊靖一個外臣,自是連招惹公主的機會都沒有。不知公主為何對他如此厭惡?”

瑞玉圍着她走了幾步,傲慢地擡着下巴:“你膽子不小,竟然敢直問本殿。”

伸手拔下柱子上的箭,在魏如青的肩膀上劃拉了幾下,擦去上頭的灰。

尖銳的箭尖就在魏如青眼前晃,叫人心頭忍不住顫。

“他齊靖不過是我父皇養的一條惡犬,狐假虎威亂咬一氣,如何上得臺面。一介陰險小人,好好呆在狗窩裏就是,竄到本殿面前來,本殿自是犯惡心。”

好生歹毒的話。

倘若沒有與齊靖相處過這段日子,魏如青必定和瑞玉公主所見略同,覺得齊靖就是一個不擇手段的小人。

可她知道,齊靖不是,至少不全是。

她會被宣進宮,就是被視作與齊靖一體的人,這會兒她若不為齊靖說話,豈不叫人奇怪。

更何況,她憋不住不說。

“殿下,您罵齊靖尚且如此,不知又是如何罵朝中那些大臣的呢?”

瑞玉公主眼睛一眨巴,無語笑了:“我父皇乃世人稱頌的明君,朝中自然也都是能臣肱骨,本殿憑何辱罵他們。”

魏如青笑了一笑:“那敢問公主聽說過美人盂麽?”

瑞玉:“這是什麽?”

魏如青:“美人盂,是高門貴族的男子們吐痰的地方。不過,不是什麽器物,是年輕的女子,張開的嘴……”

瑞玉聽得打了個激靈,頓時犯起了一陣惡心。

魏如青:“殿下可聽說過美人紙?這是權貴們如廁時……”

“你打住!別說!”瑞玉公主丢了手中的箭,趕緊把耳朵捂住。

她忽然有點兒想吐。

魏如青接着往下道:“權貴們生活奢靡,自古以來不乏欺男霸女,收刮民脂之事,即便是明君也斷絕不了……公主久在深宮,殊不知,您口中那些肱骨良臣,府中或許就養着美人盂、美人紙。可公主所厭惡的齊靖,生活不曾奢靡,不曾欺男霸女,不曾收刮民脂,他不過是做一些陛下交代的事,查的是貪官,殺的是豪紳……有的時候,要除惡人,便必要比惡人還惡才行。”

瑞玉公主眨着眼睛,沒說出什麽反駁的話。

魏如青:“他沒有一個體面的出身,他若有,大可托托關系就能把事辦了,犯不着留下惡名。可陛下啓用他,不正是因為他毫無倚仗,不會和權貴同流合污,相互包庇麽。”

瑞玉撇撇嘴,依然擡着下巴:“他別給他找借口,他的惡名不會是空穴來風,好多人都這麽說!”

魏如青:“那美人盂、美人紙可不存在于齊靖府中。陛下賜給他偌大的府邸,然他不僅沒有妻妾成群,那麽大的宅子,伺候的下人卻統共不過八|九,前廳擺上一些貴重的家什撐面子,自己屋裏睡的床板卻嘎吱得要散架……這樣的人,在殿下眼中卻是惡貫滿盈。難道殿下覺得,高貴的出身和地位等同于高貴的品格,勤勤懇懇不甘困于泥淖的人就是醜陋的嗎?”

瑞玉公主被她繞來繞去,她愣愣地張了張嘴,終究惱羞成怒:“一派胡言!破虜将軍也是小民出身,可他就是英雄,本殿發自內心地敬重他!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個人名聲不好,必有他的原因。”

魏如青:“顧将軍為國殺敵,即便他私下品性低劣,百姓也不會多說他一句不是。齊靖與他不同,除的是奸惡,向來是他在明,而敵在暗。當惡人掌握着喉舌,對齊靖的攻擊與抹黑就不會停止。公主不曾見過他,卻對他如此厭惡,難道不覺得奇怪?只怕是——誰在您耳邊說他的壞話,誰就是在害怕被他揪出錯處來吧。”

瑞玉公主這次是真有些對不上話了,舌頭動了幾動,嗓子始終沒發出音兒來。

今天早上她去了馬場,碰到四皇兄也在,閑暇中聽得四皇兄與手下聊了幾句齊靖。

在他們口中,齊靖是奸佞小人。

她自是向着自家皇兄的。

打馬場回來,竟就看到了齊靖的女人在長春宮,居然還要小住上幾日,她自是當場火冒三丈。

如今想想,一切未免太過巧合。

她瑞玉愛憎分明,也容不得誰利用自己排除異己。

她揚了揚下巴,到底不想丢了自己堂堂公主的面子:“你伶牙俐齒,我說不過你。罷了,今兒就放過你,日後真叫我聽到他作惡,我可不會給你好臉色!”

……

深夜,齊府。

“我要的東西可整理出來了?”

文洲:“已初步整理完畢。”

鄭重地将一本名冊擺到齊靖面前,“大人對兄弟們向來厚道,我等之家眷親朋也頗受大人之恩,多的是願效忠大人的。名單上這些都已簽了字蓋了手印,發誓追随大人。”

齊靖翻了幾眼,還算滿意。

他要對付四皇子,但不能用星羅司的人,也不能刻意去發展人手,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便只能攜恩圖報,再費點銀子了。好在他平素對兄弟們不錯,道上的口碑尚可,願替他本人賣命而非替星羅司辦事的,簽滿了半個冊子。

齊靖:“傳達下去,誰要是挖到了四皇子的破綻,一個賞金百兩,若是挖到什麽不得了的,賞金千兩。”

文洲:“是,屬下這就去辦。”

齊靖:“你去把楊嘯喊過來。”

文洲:“……他嘴疼。”

齊靖:“?”

文洲:“紮了兩針意思意思。”一臉無語,“他慣來就這樣,嘴賤,大人不必跟他生氣。”

齊靖:“你去告訴他,以查案的名義,往宮裏塞幾個人,此事立刻去辦,務必保護夫人安全。”

文洲略吃一驚:“後宮乃是禁地,萬一被陛下查出來咱們手伸太長……”

齊靖不耐煩:“你只管去辦。”

從前的确從不去觸這底線,如今卻有不得不冒險的原因。若那劉貴妃配合四皇子對魏如青做點什麽,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全無招架之力。

人,一定要護好。

人手,一定要安插。

文洲無奈,大人的話向來不說二遍,他再勸也是枉然,只得悻悻退了出去。

一事了,齊靖獨坐書房,扶額許久懶得動彈。他不想回房,房裏空空無人,只叫人更是郁悶。

茕茕孑立,形單影只,那種足以将人吞噬的孤寂之感,在此刻又如潮水湧來。他以為這麽年來已然習慣了一個人,可終究還是無比地向往一抹溫暖。

它來之不易,尚未全然地被他把握住,便遭猝然搶走。

趙恒,徹底将他激怒。

他心裏無比的清楚,魏如青已不是最初嫁給他時的那個模樣,她的內心像換了一個人。可利用他也好,欺騙他也好,哪怕把他當猴耍也好……他都甘之如饴。

她是這個世上唯一懂他的人,也是唯一肯給他一點溫暖的人。

莫說冒險往宮裏塞人,就算把身家性命賠進去,他也要鬥這一場。

枯坐良久,齊靖還是起身離開了書房。

去看看她的花,今晚風大,可是需要蓋油布。

……

初入宮的這一晚,魏如青睡不着,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攤大餅。

桌上擺着一幅畫,是表哥憑記憶畫的阿蘭。離開齊府的時候她沒帶什麽東西,包袱裏唯一要緊的就是這幅畫。

一切的起因,是為給阿蘭申冤報仇。

這口氣始終咽不下,如今又被那四皇子針對了,這口惡氣便憋得更難消化了。

驟然來到一個絕頂陌生的地方,一個人躺在空空的床上,覺得孤單,腦子裏止不住地湧現起身邊的人。

她想表哥,這次進宮走得很急,沒有來得及同他說,不知連日見不到自己他是否會擔心。

也擔心沒有自己時常去探望,他在地牢的日子會不會不好過。

奇怪的是,她竟然也分外想念齊靖。

縱然從前是讨厭他的,可朝夕相處這麽些日子,已經習慣了他杵在身邊。睡覺的時候旁邊沒有個人,竟感覺空落落的。

不知這個時候他在做些什麽,可與她一樣躺在床上睡不着。

今兒與公主争辯了一番,有些自己從前并未刻意去捋的道理,被迫地被捋了一遍。

齊靖這人啊,分明是太會虛張聲勢,他其實根本就是個紙老虎、可憐蟲,算哪門子的位高權重。

她把公主說語塞了,同時也把自己說通了。

魏如青抱着被子,吸了吸鼻子,終究兩腳使勁兒蹬了蹬空氣,懊惱地合上眼。

睡吧睡吧,想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