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也許, 魏如青說得對,這真的是一次機遇。
四皇子把事情捅到陛下面前,一則可以在陛下心中埋下對他齊、顧二人的疑心, 二則是給膽敢冒犯自己的人一次警告。
這是一手妙棋, 只需區區幾句話,就讓他們方寸大亂。
但此事導致了魏如青被宣入宮,這個結果, 又未必在他趙恒意料之中。
倒是塞翁失馬, 焉知非福了。
這一晚, 兩人相擁而眠,各自都了無睡意。
後宮的事齊靖掌握得不多, 絮絮叨叨地同她說了一些——
皇後如何, 劉貴妃如何,德妃如何……對了, 皇後宮裏還有個小公主,不好相處, 刁蠻的名聲連前朝都有所耳聞。
不過皇後禮佛,寬厚待人, 想來不會為難她的。
次日一早, 一起用了早飯,剛放下筷子宮裏就來了馬車, 專程來接魏如青。
皇權如山, 絲毫違背不得。她簡單收拾了些東西,就上了車去。
“花棚還沒建好,你幫我盯着點兒。”
“嗯。”
“我定了些大花盆, 以後要用來做些子景,你找個地方擺, 別放在外邊兒淋雨。”
“知道了,唠唠叨叨,就沒一句話給我的?”齊靖站在車窗外,撩着車簾子,面上帶着一絲不滿。
魏如青朝外伸出半個腦袋,笑:“有啊。你不是想吃我做的荷葉蒸糯米麽——我泡了糯米,料也備好了,晚些時候讓廚娘和好料,再用荷葉包起來蒸大半個時辰,你就等着吃吧。”
齊靖垮下去臉:“我想吃的是這一道菜嗎……”
魏如青伸出手去,微笑着摸摸他的頭:“乖,等我回來親手做給你吃。”
說沒兩句,來接人的嬷嬷便催着出發了,馬車很快上了路。走出很遠,魏如青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見齊靖還站在大門口。
唉……
叫人心煩。
楊嘯摸摸文洲的頭,學着魏如青的語氣:“乖,等我回來幫你喂招。”
文洲抱臂,面無表情:“你死了。”
楊嘯後知後覺趕緊扭頭,才發現自家大人不知何時轉回身來了。
不得了,他瞬間覺得黑白無常就站在身後。
齊靖:“把他嘴縫上。”陰着臉進了門去。
文洲伸出手,摸摸楊嘯的頭:“乖,等我先去找個針線。”
馬車疾馳到了宮門口。
然後,她便被叫下車步行,嬷嬷領着她一路向皇後的長春宮走去。
沒想過這輩子還有進皇宮的一天。
那紅牆黃瓦,雕梁畫棟美得直叫人目不暇接,然魏如青無心欣賞,只将那時而路過的宮人觀察了個仔細。
宮人們皆悄無聲息,規規矩矩的,脖子略向下壓着,盡管主子此刻并不在他們跟前。
于是她的脖子也跟着微壓下去。宮裏不比別處,稍有不慎輕則挨罰,重則丢命,齊靖昨晚提了多次。
路上嬷嬷同她講了些規矩,她一一記在了腦子裏,這于魏如青而言不是什麽難事,畢竟以前的她向來就很規矩,也很擅長讨人歡心。
長春宮宮門巍峨。
跨過高高的門檻,她飛快地将周圍觀察一遍,見院中花草都是尋常模樣,也不多也不少也不特別。可見皇後根本對花草并不上心,叫她進宮确确實實只是配合聖上,給齊靖一個警告。
來的時候妃嫔們剛結束了晨省,皇後已進了佛堂禮佛,不好打攪,嬷嬷便讓她站在門口等。
魏如青這一等,便足等了半個時辰。腳站得麻了,脖子也彎得有些酸痛,她仍一動不動,不敢半點怠慢了規矩。
長春宮中安安靜靜,除灑掃的聲音和偶爾幾聲鳥鳴,宮女們進進出出并未發出半點聲響。
她盯着腳下的金磚曼地,腦子飛快地轉動着——皇後必是喜靜,往後她在這裏切不可多言多語,最好像個透明人一樣地過。
齊靖說,皇後從前是不問佛的,自四年前太子薨逝,她悲痛欲絕,從此一蹶不振,才一心撲進了佛堂裏。
皇後膝下一子一女,嫡子七歲上便冊封了太子,敏而好學,寬仁有禮,是儲君不二之選。
奈何天妒英才,一場急病沒熬過去。
東宮虛空,那之後,先是大皇子被議儲,可随着其母妃去世,他又被前朝所棄。
再是劉氏封了貴妃,所生四皇子日漸得勢。
再又是德妃所生六皇子被儒生推崇,日漸與四皇子分庭抗禮。
前朝那些你争我奪,皇後都無心理會,由得他們攪得烏煙瘴氣,她只每日在佛前思念她的愛子。
她膝下的瑞玉公主已年十九,至今未議親,一直就住在長春宮中。聖上的意思,約莫是想讓女兒多多陪伴母親,以緩失子之痛。
不過魏如青今兒來了好一會兒,都沒瞧見那位瑞玉公主。
半個時辰過後,皇後禮佛結束,從那佛堂裏施施然走出。
她看見繡金的裙擺停在自己的面前,臨近中午的日光照過來,那金絲耀眼得略晃眼睛。
“這就是齊靖的……前妻?”聲音溫和,不疾不徐,聽起來缺了幾分中氣。
魏如青忙跪下去,鄭重地磕了一個頭:“民女魏如青拜見皇後娘娘,願皇後娘娘福壽安康。”
略一頓,答,“民女确系齊靖前妻,受命前來娘娘宮中看護花草。”
皇後慈眉善目,瞧了她兩眼,唇角微勾:“規矩不錯,瞧着是個文靜人,倒看不出和齊首尊是一對。”
皇後旁邊兒的沈姑姑笑道:“是呢,奴婢瞧她在這兒站了許久,眼珠子不曾亂瞧,站得也不東倒西歪,是個懂事的。”
皇後點了點頭,眼睛在院子裏掃了一圈,“對了,瑞玉去哪兒了。”
沈姑姑樂呵呵道:“去馬場玩兒了,真是越來越沒個公主的樣兒。”
皇後微微一笑:“她玩她的,開心了就好,整日拘着對身子骨不好。”
說到此處略又一頓,似是想起來什麽傷心事,“本宮記得她昨兒說想吃甜柚春水生,你記得叫廚房做,她吃不到又得耍脾氣。”
沈姑姑:“這時節吃這個,只怕是有點兒涼了。”
皇後:“少弄點兒也無大礙,她高興比什麽都要緊。”
主仆二人說完話,沈姑姑扶着皇後去休息,招呼了別的宮女來安置魏如青。
如此态度,全然是在完成陛下的交代罷了。
她确實好好當了透明人就行。
因魏如青的身份還算特殊,如何安置是沈姑姑早定好的,宮女們照做就是。
沒多久,她就在長春宮裏最小的偏殿安頓下來了,吃穿用度與大宮女一個等級,平素只需看護院兒裏不多的花草,便沒別的事了。
閑是肯定閑,但自己得找事兒做。
魏如青剛安頓了,就在院子裏看花草,每一株都仔仔細細地檢查。
長春宮裏種的都是好養活的植株,尤其扶桑花和日日春,這個時節還零星開着花朵兒。
這些花連肥都不太需要施,她就更找不到事做了。
有點兒犯愁。
“你是誰,怎從未見過?”
魏如青正看得仔細,便聽得一道女聲在身後響起,硬邦邦地這般問。
她回過頭,一抹紅色直撞入眼底。
對面站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一襲紅底繡纏枝蓮紋的半臂短打,漂亮的鵝蛋臉上長着一對晶亮好看的鳳眼。
此刻,這對鳳眼正打量着她,帶着一點探究的味道。
少女身後跟着的兩個婢女,一個捧着精漆雕花的弓箭,一個拿着瑪瑙寶石的長劍。
魏如青記得沈姑姑說過,今兒公主去了馬場。想必,這位就是瑞玉公主了。
“民女魏如青見過公主殿下。”
話音剛落,聽得沈姑姑的聲音傳來:“哎呀,殿下可回來啦——她呀,是齊首尊的屋裏人,養護花草頗有些本事,皇後娘娘特地請她過來看看花草的。魏娘子要在咱們長春宮小住幾日,公主可別把她當尋常宮女了。”
“齊靖的女人?”
瑞玉皺着眉頭又打量了魏如青幾眼,臉上的探究變成了不屑,她輕哼了聲,“母後也真是的,什麽人都準進我長春宮來,也不嫌髒。”
沈姑姑一路說着,一路走過來:“哎喲,我的小祖宗嘞,魏娘子初來乍到,何曾就惹了你。話可不能這麽說,要讓娘娘聽到啊,定要怪你犯了口業。”
瑞玉不高興地撇撇嘴,又瞪了魏如青一眼。
沈姑姑:“今兒小廚房做了公主想吃的甜柚春水生,公主快去嘗嘗?”
瑞玉兩眼一亮:“真的呀!”
“皇後娘娘特地吩咐人做的呢。”
沈姑姑拉着瑞玉公主走了,可算替她解了圍。估摸着,這位公主經常這麽口無遮攔,沈姑姑不得已經常為她擦屁股,要不然怎麽出現得如此及時。
魏如青松口氣。
得虧齊靖早就說過,這瑞玉公主刁蠻任性的名聲即便在前朝都有所耳聞,不然她今兒可得想破腦袋琢磨自己光是杵在這裏,怎麽得罪了她。
不過,想來這位公主應是對齊靖多少有點意見的。
可若齊靖從前哪裏得罪過這位公主,他一定會提早與她說的。
他昨晚卻并未提及,這就叫她有點兒摸不着頭腦了。
魏如青悻悻收拾起花草,澆了點兒水後便又無事可做,最後索性打掃起了花壇。
宮女們并不來同她說話,只是偶有幾句提醒,倒也簡單好相處。
入長春宮的第一日便這麽慢悠悠地過去,許是看她實在沒事兒做,沈姑姑特地與她吩咐了一件事——
“這院中的花草也沒什麽要打理的,娘娘說,你可做些費時不長的些子景,立冬時候給各宮送去。這期間若缺什麽東西,你就同我說。”
魏如青可算是有了事兒做,忙應下謝過關照,立即就琢磨起些子景來。
昏定之時,後宮妃嫔又陸續到了長春宮。
魏如青站在角落裏,小心地觀察着她們進出,分辨着哪個是哪個。
她初來乍到,總是要弄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才好避免行差踏錯,謹防有命進宮,沒命出宮。
正殿裏頭有屏風擋着,她看不分明,不過聽說話的聲音,大致能分辨出兩三個人。
劉貴妃是除皇後外位份最高的,穿着打扮最為貴氣,雖在皇後面前規矩得當,可總覺得少了幾分敬意。
此人是四皇子生母,母子倆的脾氣一脈相承,萬萬惹不得。
她出入長春宮時,身後一直跟着位徐美人,聽聞是這兩年後宮最得寵的女人,就住在劉貴妃宮中。此女想是劉貴妃的擁趸,瞧着也有幾分高傲。
德妃則脾氣很好,打進了長春宮就一直笑盈盈的。
魏如青聽聲音正聽得認真,“嗖——”破空之音急響,不等她反應,一支羽箭擦着她的耳畔飛了過去。
“砰!”深深紮在柱頭上。
她瞪着那箭,心被猛敲了一下似的,霎時腿腳發了軟。
要不是早經歷過一次刺殺,刀劍死人都見過了,只怕要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哈哈哈……”不等她緩過勁兒來,只聽得瑞玉公主大笑道,“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