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那天, 一直在山上耗到天黑才回去。
齊靖是被擡回府的,身中兩刀,人事不省。大夫說, 幸虧星羅司的止血藥厲害, 否則等擡回來已經不需要他救了。
和他一起被擡回來的,還有佟向榮。
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據那兩個護衛說,齊靖根本就沒許他們插手, 狂追上來之後, 一個人和佟向榮打得昏天暗地。滿地的枯黃上, 飛濺得到處是暗紅的血。
齊靖本就已經負傷,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 從頭到尾壓着佟向榮打。他是身中了兩刀, 可佟向榮被打他的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皮,死狀可怖。
待一劍捅穿對方心窩子, 他也終于力竭暈倒,直至送回來的第三天都沒有蘇醒。
當天晚上齊靖就發了高燒, 處境一度兇險,還好陛下派了太醫院的院首來, 用了最好的藥, 才将高燒壓了下去。
又派來禦前公公來,親自過問傷情。
魏如青衣不解帶地守了兩天, 直至今早, 齊靖終于徹底地退了燒,她才趴在床邊累得睡着了。
……
闵國公府。
闵國公腳步匆忙地趕回府,語速飛快, 口吻嚴肅地對蔣夫人交代道:“剛聽到消息,齊靖重傷, 至今未醒。事關佟向榮,陛下若要較真,咱們只怕要受牽連。你趕緊備下厚禮,我得去疏通疏通,防範于未然。”
蔣夫人放下湯藥,驚訝:“咳咳……重傷未醒?”
闵國公坐下:“是啊,追殺佟向榮的時候傷的。不過,聽太醫院的人說,齊靖已經脫險,應該很快能醒了。”
脫險了就好,蔣夫人松了口氣,道:“這有什麽好打聽的,等齊靖一醒,不就什麽都分明了。”
她是不急的。當初請佟向榮來護宅,他們本來就不知其還有身份,什麽前朝餘孽,什麽追日山莊都是事後才知。既有魏娘子在,只消從中說幾句好話,她闵國公府也就摘幹淨了。
與其給別人送厚禮,她倒想挑個機會,去好好謝過魏娘子。
闵國公哪曉得她心中所想,他心頭不爽,聞言便滿臉不悅:“啧,叫你做點事你就如此犯懶,你是對我有意見不成。”
蔣夫人正要喝了剩下半碗藥,聞得這話,心頭火氣攀升上來,“砰”地一聲把碗砸在桌上。
“你說話可要憑良心!我身子不好,眼下還喝着湯藥,備禮的事難道就一定要我|操心,你自己去辦難道就累死你了!”
闵國公被那碗砸得一愣,而後更是不悅:“這點家宅之事都料理不清楚,倒有臉沖我發脾氣,嘁,怪不得女兒教成那樣!”
蔣夫人不料夫君竟是半點也不憐惜,她這病大夫可是着重叮囑,莫要動怒,莫要操勞,他身為丈夫,卻因這點小事與她争吵。
蔣夫人再也忍不了,憤然拍桌而起:“女兒教成哪樣啦?你可說清楚!”
闵國公神色一滞,黑了臉色。這麽多年來,夫人都是好脾氣,今日三兩句不對,居然就拍了桌子。
兒子長大出息了,她翅膀硬了不成!
這些日來,與四皇子的婚事一直定不下來,就是因為蔣氏百般阻撓,又是說八字不合,又是說屬相相沖。
他心裏憋着氣,早就忍着火沒發,可不止她想拍桌。
“你還好意思問我!四皇子的貼身玉佩丢失,居然被人拿去設了好狠的一個局。你可知四皇子說什麽,”
“砰!”他也把那桌子猛地一拍,“他說這玉佩很有可能是被君華偷走的!叫我嚴加管教,絕不能再有下次!”
蔣夫人好生愣了一愣,一時更是怒火中燒:“君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何就偷了他的玉佩!”
闵國公一愣,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蔣夫人:“更何況是貼身的玉佩,這種東西,君華莫說碰了,連見都未必見過!”
話到此處,從對方躲閃的眼神中看出什麽,皺了眉頭,“你、你該不會背着我,安排他們見面吧?”
闵國公側過臉去:“哼,只怪你冥頑不靈,我有什麽辦法。”
蔣氏怔在原地,脊背隐隐發涼。
“啪!”一記耳光扇在闵國公臉上。
蔣氏捂住心口,忽然間氣得喘不上氣:“你……你,禽|獸不如!”
“你敢打我!”
“我怎麽不敢打你!我哪怕大着肚子也随你離京赴任,助你功勳卓著,你能有今天,哪裏少得了我!如今你坐穩這國公了,便翻臉無情,質問起我的不是……且不說備禮,那個佟向榮是不是你自己請回家來的,你怎不反省反省你自己,倒把氣都撒在我身上,你的良心呢!”
闵國公捂臉怒瞪着她,卻擡不動手扇回去。蔣氏說得句句在理,他心虛。
“我不像你那麽無情,哪怕你寵愛妾室,庶子生了一個又一個,哪怕你嫌我人老珠黃,我也一直沒有後悔過嫁給你……可我萬萬沒想到愛啊,你為私欲可以做到這一步,連女兒都要出賣!”
闵國公被罵得不耐煩:“到底不是你我親生的,你那麽在意她何必呢。”
蔣夫人氣笑:“好,君華不是親生的,那淑華呢!”
臉色氣得是越發白,“當初發現你居然犧牲淑華,我就該扇你了。什麽大局為重,你的大局不過是你一門的榮華富貴,我的女兒,就活該成你的棋子不成!”
闵國公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強忍着怒氣,卻又反駁不出。他怒瞪着滿臉憤概的蔣氏,終究惡狠狠道了句:“婦人之見,不知所謂!”
轉身,拂袖離去。
蔣氏氣得胸口悶痛,踉跄地追到門口,扶着門框破口大罵:“姓孫的,我和你一刀兩斷!”
可遠去的那個男人,他頭也不回。
秦媽媽戰戰兢兢地上來扶她:“夫人快別氣了,咱日日喝着湯藥,眼看着才好轉丁點兒。”
蔣氏咬緊牙關:“收拾東西,回娘家!我要帶君華離開這腌臜之地!”
秦媽媽眼底發紅,痛心疾首。她方才雖站在門外,可主子倆的争吵那麽大聲,她是一句不落地全聽進了耳朵。
二姑娘好生命苦啊,竟已被安排着與四皇子私會。可憐二姑娘定是怕耽誤了夫人治病,從未提起過此事。
秦媽媽:“走不了的呀,二姑娘已經被四皇子拿捏住了。一句清譽已毀,咱姑娘別無選擇。”
蔣氏恨得咬牙:“毀了又如何,随我回外祖家去,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比嫁個禽|獸好!”
秦媽媽:“夫人說得有道理,可咱們得先問問二姑娘啊。她不是……”
小聲道,“不是還有要事正辦着麽。她若不肯走,夫人難道要将她綁走。”
蔣氏越想越氣,胸口一痛,一大口血噴了出來。
“夫人!夫人!”秦媽媽吓得白了臉,“來人啊,快去請大夫!”
蔣夫人這一病,卧床半日方醒。
闵國公卻還低不下那個頭,只派了身邊随侍過來瞧了眼,叮囑好生用藥。
“君華呢……”
“我在這兒,娘!”
孫君華忙貼上去。
聽得母親吐了血,她吓得魂不守舍,細問了秦媽媽緣由,那心更是絞痛得厲害。
母親是為她,才氣成這樣的啊。
眼下,蔣氏面如死灰,緊緊地握着她的手:“他不配做你爹……沒關系,你還有娘,娘帶你回外祖家好不好。”
孫君華早聽秦媽媽提過了,連忙搖頭:“不,我的污名還沒有清洗幹淨,我不走!”
蔣氏眼中含淚,已是心如死灰的樣子:“傻孩子啊……阿蘭我沒有保住,說什麽也不能讓你再受傷害。乖,我們走得遠遠的,就不必在乎這些虛名了。”
孫君華擡袖擦了擦眼淚,眸光堅定:“娘,如果不能堂堂正正地活,那我寧願從來都沒有活過。”
邊說着,邊為母親掖好被子,故作輕松,“放心吧,我會想辦法的。”
蔣夫人見她态度堅決,哪裏聽得進去勸,前些日才發現她竟把阿蘭的畫像挂在床尾,每天睜眼閉眼都想着那件事。
君華是鐵了心要做這件事的。
她自知勸不動,只得沉嘆一聲,擔憂道:“齊靖抓捕逃犯之時受了重傷,至今未醒,你若想找魏娘子商量,只怕難得辦法。”
孫君華一驚,才知還有這事。她咬了咬牙,仍舊安慰道:“女兒長大了,會自己想辦法的。等咱們過了這一關,娘再帶女兒光光鮮鮮回外祖家去吧。”
說完,叮囑秦媽媽好生照顧母親,起身離去。
蔣氏望着女兒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心依然揪痛得厲害。她想了想,沖秦媽媽招招手:“你過來,我有件事要交給你做。”
秦媽媽附耳過去。
蔣氏斷斷續續道:“你從我的嫁妝裏頭,支三千兩出來……在城裏購一處宅子,要快……另再請一些護院,要多。”
秦媽媽吃了一驚:“夫人這是要帶着姑娘出府別居?還是……想和離?”
蔣氏搖頭。她這會兒已冷靜下來,心知怕是難以與丈夫一刀兩斷。
“和離不得,君華尚未定婚,若父母和離了,只怕說不到好夫婿。”
那六皇子嘴上說着看重的是君華的品性,不介意出身和過去,可是不是的,還得時間來評斷。
當年,她這混賬夫君娶她之前,不也是話說得好聽。
……
光線昏昏,又到了傍晚。
魏如青趴在床邊睡了不知多久,頭頂倏爾有什麽蓋了過來,她霎時驚醒。
“你醒啦!”她睜開眼,見齊靖正看着自己。
齊靖點了下頭,動作很輕,尚顯虛弱。
“來人啊!”她驚喜地朝外大喊,“快去喊大夫來看看,你們齊大人醒了!”
喊罷了扭回頭來,見他眉頭深鎖,唇無血色,額頭浮着一層虛汗,目光顯得有些遲鈍,似還沉浸在那日的決鬥之中,整個人還緊繃着一根弦。
相識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般虛弱不堪。魏如青伸出手,輕拍他的肩膀:“你感覺如何?傷口可痛?”
“段衍呢,可死透了?”
齊靖答非所問,咬着牙想要坐起來。他這一開口,聲音沙啞得割耳朵。
“別亂動,小心扯得傷口流血。”魏如青趕緊扶住他,把厚厚的棉被墊在他背後,又往上提了提被子。
“你放心吧,死得透透的了,停屍在馬棚子裏,就等你醒來吩咐了。”
齊靖勉強坐穩:“拿筆來,我要寫折子。”
魏如青沒挪動,看着他那虛樣,狠皺了眉頭。她只是擰了帕子,輕輕地給他擦去臉上的汗:“他人都已經死了,還不是任你處置。急什麽,先喝碗粥吧。”
許是帕子一下一下地擦洗,令他終于回了些許神來,齊靖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目光落在她包着紗布的脖子上。
“嗯。”他終于緩得精神,可人還是略顯恍惚。
魏如青放下帕子,打開一直溫着粥的盒子,舀了一勺清粥喂到他嘴邊。他張嘴咽下,接連吃了兩口溫熱的,嗓子方才沒那麽啞。
“傷口可縫針了?”他問。
“傷成那樣,哪能不縫針啊。”
“我是說你。”齊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脖子上,“別留了疤。”
魏如青皺眉:“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差點兒見閻王去了。”又喂了他一勺粥,沒好氣應道,“沒縫,就淺淺的一道口子。”
齊靖張了張嘴,正要說點什麽,門口大夫匆匆忙忙地趕來,魏如青趕緊放下粥碗,讓了位置。
“哎喲,可算是醒了,這下老夫終于能回去向陛下交差了。”
太醫大松口氣,緊了幾日的眉頭可算舒展。
太醫說,齊靖已經熬過了難關,眼下只是氣血大虧,讓飲食清淡一些,多用補氣益血的藥膳,每日換藥,慢慢養着就好。
魏如青放了心,送走太醫,又重新端了清粥喂他。
屋裏只聞碗勺碰撞的輕響。
齊靖回了些精神,心緒卻是不佳,他定定地看着她,粥來張嘴,吃了兩口:“我對你不住。”
魏如青攪了兩下粥,一直掩藏得好好的心火終于被他這句給勾了出來。
要不是看他傷得這樣重,她早就指着他鼻子罵了。
“是啊,對我不住,害我差點兒被抹了脖子。”
勺子在碗邊碰觸一聲脆響,她氣憤地擱下碗,“那你倒是說,到底什麽毒誓,值得你命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