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瑞雪兆豐年, 連下了三天的雪,地上堆得厚厚一層,牆角紅梅欺霜傲雪開得熱烈, 叫人見之心情舒暢。
“不下了!”
此時的趙恒卻堵心得很, 煩躁地丢了棋子,往後一靠,懶懶倚在椅背上。
他整日沒精打采, 連最愛把玩的水晶掌珠都懶得盤。
禁閉已有一段時日, 反省得有反省的态度, 既不能歌舞,也不能酒肉, 日日出不得門, 也就只能下下棋,看看書打發時間。
書看多了腦子痛。
棋下多了, 看見棋盤就想吐。
此刻,趙恒對面坐着一謀士, 這幾日光陪主君下棋了,也是一日勝過一日焦慮。
殿下養着他們是要他們出主意的, 不是陪下棋的, 若不能解主君憂患,早晚連棋都沒得下。
可縱有再多想法, 殿下如今被陛下所不喜, 星羅司那邊,六皇子那邊……再是氣不過,也都只能忍氣吞聲, 看對方逍遙。
六皇子那邊自不必說,人逢喜事精神爽。
至于齊靖, 聽說已恢複得差不多,又更得了聖心,以後只會更難搞。
于他這樣的謀士而言,不說搞垮齊靖,若能替主君先出了遭遇禁閉的這口氣,定能讨主君歡心,前途可期。
“殿下,在下有一計,或可解殿下煩憂。”
趙恒:“?”懶洋洋地擡起眼皮,半信半疑。
謀士:“此計可叫齊靖家破人亡,痛不欲生。”
趙恒頓時來了精神,坐起來:“說!”
那謀士便道:“咱們先前也曾嘗試過,往齊府安插人手。無奈他齊府人丁凋敝,伺候的下人都是數得清楚的,實在安插不進去。不過,據在下觀察,咱們其實可以從齊老爺子身上入手。”
趙恒眼睛一瞪,轉瞬會意,拍桌大笑:“妙!屆時他齊府鬧出再大的動靜,也是他們自家內鬥。”
跟他可沒關系。
……
西市寶玩街,行人寥寥。
齊老爺子揣着手,一路邊走邊瞧,越瞧越皺緊了眉頭。
沿街擺着許多地攤子,賣的都是些古玩舊物,有真有假,若是眼光好,花點小錢買到銷贓的真貨,轉手一賣錢袋子就鼓囊了。
他近些日子愛上玩兒玉,奈何兒子實在不會撈錢,以至他囊中羞澀,看中的玉葫蘆久久買不下來,最後叫別人給買走了。
他惋惜不已,半夜睡醒坐起來嘆氣。
最近毛總管更是摳搜,一面說齊靖支取了很大一筆錢辦事,辦什麽事兒他不知道;一面又說齊靖要搭棚施粥,捐贈孤慈院。
總之,錢散出去都不給他。
一個月就十兩銀子打發他,喝喝茶聽聽戲,和三五老友搓個幾頓也就花得幹幹淨淨。
倒也有人抱着銀子找他,想從他這兒走齊靖的門路,奈何兒子千叮萬囑這是死線,陛下若追究起來要丢腦袋的,故而這些賄賂他又一分不敢去撈。
無奈,只好跟狐朋狗友們學了點兒鑒真假的本事,到這些地攤子上碰碰運氣。前兒被他看中一塊有些歲數的串珠,低價入了手,一倒騰,賺了二十多兩。
二十多兩聽着多,離買塊好玉卻還遠着呢。這不,一大早,他不辭辛苦地又來碰運氣了。
唉,心裏越想越氣不過。錢都去哪兒了呢,自打那魏如青住進來,他的日子就走起了下坡路。
錢都給那可惡的女人花了吧。
“喲,老齊啊,這麽早就來啦?”
心裏正罵着兒子沒出息,迎面走來狐朋狗友之一,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齊老爺子收起不爽:“嗐,你不也早。對了,你來這兒幹嘛,又不缺這幾個碎銀子。”
老何抹掉嘴上的油,樂呵呵道:“剛在對街吃早點呢,消食,随便逛逛。看你這一臉不痛快,咋的,家裏又不順心了?”
那确實,不順心得很。那女人不光害得他囊中羞澀,自她來了以後,他在自己府裏走動還得小心,千萬仔細別撞見了她,她那嘴裏長了個刀子似的。
“別提了,養了個逆子。”
“逆子而已,誰家沒有。”老何搭上齊老爺子肩膀,“走,跟老哥遛遛彎兒,去香海子街喝茶,今兒我請!”
兩個老頭就這麽邊說邊走,聊兒子聊家常。大老爺們兒的平素是不說這些的,聚在一起要麽談國事,要麽尋樂子,可今兒起了這個頭,齊老爺子就忍不住要把苦水吐個痛快。
到了香海子街,進了那三層的有緣樓,點上茶點,聽起小曲兒。
“是,當年是咱們家虧待了她一些,可她确實也生不出來嘛,你說這不是斷我們老齊家香火嗎。如今倒好,我那逆子不僅把人接過來,還言聽計從,半點沒有納妾的意思。急死他老子了!”
老何嗑着瓜子,附和:“紅顏禍水,這怕不是狐貍精投胎!”
齊老爺子惡狠狠地咬碎一口蠶豆:“要是狐貍精還好了呢,我請個道士來驅驅邪不就是了。”
老何:“可憐吶,老齊,這麽大歲數了孫子沒抱上,還受這等氣。你呀,窩囊!就沒想過法子把她趕走?”
對方這看熱鬧的語氣多少讓齊老爺子不痛快,他很不爽:“想啥呀,我如今哪裏做得了主。這家業是人家打下了,我這老東西不過是寄人籬下,花點錢還得看臉色。那逆子啊,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老何桌子一拍,替他不忿:“說啥喪氣話呢,他是你兒子,莫說什麽家業,他就是打下了江山,你也是要做太上皇的!”
“呸!這種話也敢瞎說!”齊老爺子趕緊捂住老何的嘴。
不過,這倒說到他心坎兒裏去了。兒子再有本事,那也是爹養的,為了個女人讓老爹靠邊站,實屬大不孝!
可人家要他靠邊站,他又怎麽辦呢……老爺子愁啊。
這輩子也就指望這一個兒子了,總不能将他的不孝鬧得人盡皆知,屆時自己并不能撈到什麽好。更何況,兒子既已做了星羅司首尊,那就算是聖上的人,他若非要跟自己兒子過不去,一旦誤了事,豈非給聖上添堵。
權力就是好啊,可惜他自己夠不上。
思來想去,解決不了兒子的問題,還是前兒媳一個外人比較好解決。
老何見他愁容滿面,小聲道:“你曉得,我這人向來口沒遮攔。眼下我給你出個主意,你要是聽進去了,老哥我可祝你一臂之力,你要是聽不進去,那就全當我又在放屁。”
齊老爺子:“老哥你說。”
何老頭卻沒說話,只是舉起手來,擡到脖子處,那麽一抹。
齊老爺子腦子裏嗡的一聲,打了個冷顫。
這是要殺之後快。殺誰,自然是他那前兒媳。
“不不不不不……這不行!”
老何:“你別急着拒絕,你想想,除了這個可還有別的辦法。這全的可不只是你老齊的面子,還有你老齊家的香火,你若不下狠手,你老齊家可就絕後了。”
說得很對,齊老爺子眼中盡是掙紮。
老何:“眼下那女人還沒與你兒子重修舊好就敢如此欺辱你,若是真的又拜了天地,你想想你會過上什麽樣的日子。”
齊老爺子渾身一顫。
完了,他給自己攢副棺材得了,省得等他兩腿一蹬,這毒婦連棺材錢都要跟他摳。
不甘心啊,實在不甘心,苦了大半輩子這才剛享了兩年福,憑什麽!
老何見他猶豫,再添一把火:“無毒不丈夫!你看看你兒子,這滿京的世家貴族有幾個不懼他的,那可是出了名的狠。沒想到你這個當爹的,竟半點也比不得自己兒子。越忍讓,人家只覺得你越好欺負,你只有狠起來,才能重振父綱,你說是與不是!”
齊老爺子那本就搖搖欲墜的自尊心,遭遇到了最後一擊。他滿臉為難:“可這說得簡單,殺|人啊,那可是殺|人……又不是宰只雞。”
老何笑起來:“老哥我剛才不是說了麽,你若聽得進去,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齊老爺子猛灌了一碗茶,把心一橫:“好!”
……
眨眼又是歲末。
往年的除夕,府裏都馬馬虎虎地過。今年不同,一則陛下一早便有賞下來,喜事一樁;二則齊靖在家養傷,得空親自過問過年的準備;三則有了“女主子”,自是要多熱鬧就多熱鬧。
紅燈籠挂了一排排,賞錢發下去,個個喜笑顏開。
魏如青已經好些日沒跟齊老爺子拌過嘴,但今兒除夕的團圓飯免不得要坐在同一張桌子前,互相看不順眼是在所難免。
其實她倒想和表哥一起過除夕,讓他們父子同桌,待吃了飯各回各屋,彼此都照顧到了也可避免了不愉快。
可表哥說他頭疼,不想吃飯,太陽剛下了山便上|床睡覺去了。
齊靖那邊非要她上桌,齊老爺子那邊則是一定要上主位,于是等團圓飯擺上桌,桌子前坐着他們三個。
魏如青說了幾句吉祥話意思意思,也就埋頭吃飯。吃完了她就回去看煙花,大過年的懶得跟不相幹的打嘴仗。
屠蘇酒已溫好,齊靖給他爹滿上一杯,又給她滿上一杯,最後再給自己……
“你不準喝!”
“你不準喝!”
兩個死對頭異口同聲,又同時白了對方一眼,繼續吃菜。
齊靖悻悻地提了提杯子:“就半杯。”
“半杯也不行!”
“半杯也不行!”
又是異口同聲。
魏如青無語,抓起齊靖的杯子丢到一邊兒去,給他舀了碗湯:“你喝這個。”
齊老爺子呷了口酒:“嘶——哈——好酒!”
齊靖舌頭癢得難受,端着湯碗:“……”
正要在向魏如青争取只喝一口,老爺子酒杯一歪,一杯好酒全撒在桌上。來不及擦,瞪着眼睛指着外頭:“黑影!有個黑影過去了!”
齊靖陡然起身,快步追到門口。
什麽黑影?魏如青扭頭瞧去,不放心地跟了過去。
兩人站在門口左看看又看看,什麽都沒看到啊。
身後,齊老爺子紙包一抖,粉末落入魏如青的酒杯裏,再拿筷子那麽飛快一攪,白色的粉末眨眼化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