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不逢一頭撞進那個守墓人的小屋,卻看見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正坐在桌前獨酌,旁邊的火爐上炖着雞湯,肉香藥香溢滿一屋。
他愣在屋門口,一時間不知所措。
老者咳嗽了兩聲,抖抖索索站起來,蹒跚地走到他面前,眯起眼睛,臉上的紋路滿是笑意,沖着他提高嗓音,用力喊道:“這位公子,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貴幹啊?”
“我……”柯不逢語塞,想了一想,才醒悟過來,抱拳道:“哦,這位老丈,您可曾看到一口這樣大的棺材?三個人擡着,還有一位穿白衣的姑娘?”
老者卻好像沒聽清他的話,一手攏住耳朵,皺着眉沖着他大喊:“你說什麽?風筝?這大冷天的,誰放什麽風筝?再說,深更半夜,也看不見啊。年輕人,太晚了,趕快回家睡覺吧,這麽冷的天,不要着涼。”
柯不逢莫名其妙看着他,這個老者年紀太大,耳朵不好使了。他幹脆雙手攏在嘴上,沖着老者的耳朵大聲喊道:“不是風筝,是姑娘!一位穿白衣服的姑娘!”
這一次老者才聽到,立即推開他,還連連擺手,收斂了滿臉笑容,正色道:“不好胡說!白衣服姑娘,那是墳地的鬼魂吧。你這個年輕人,這樣不曉事,就知道追女孩子,那逝者的靈魂,絕對不可以亵渎的。趕快回家吧,走吧走吧!”
他說着,轉身走回去,到火爐前面看那鍋雞湯。柯不逢無奈,嘆了一口氣,回頭去看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人,卻見暮色蒼茫,哪裏有半個人影?
他立即退出那間小屋,四下探視,遠處的林木之間,只有連綿起伏的墳丘的影子。
只記得那個男子名字叫高遠,并不知道女子的名字,幹脆高聲叫起來,“高遠!高遠!你們去了哪裏?”
山谷回音,合着深夜凄凄冷風,顯得十分恐怖。
看來在這個地方依舊是一無所獲,那兩個神秘人必定是已經離開去了別處。柯不逢想了想,決定暫時回到鎮上,待天亮再做打算。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屋子裏的老者正在一個人眉開眼笑盛雞湯,只好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屋頂後坡才有一個白色身影緩緩站起來,面向柯不逢離開的方向,白色衣袂迎風飄動。
她身邊另外兩個人影站起來,沉默了一會兒,一個女音輕輕道:“主人,我倒是覺得,這個柯不逢,對主人非常在意,我們在鎮上遇到他,他看上去真的是焦急萬分。”
端木落雪道:“我已經告訴他了,讓他回去,這人卻如此幼稚。高遠,江流水,你們應該沒有說錯話吧?”
江流水道:“屬下自然沒有,他一廂情願認為我們是端木山莊的人,高遠沒有否認。”
端木落雪沉默了一刻,淡然道:“無妨,我本來就想去一趟浣刀山莊,有他的關系,更方便一些。”
高遠突然道:“主人告訴司馬卒說巫山雲霧谷中藏着尚可的寶藏?”
端木落雪道:“不錯,我是這樣告訴司馬卒,他是龍神幫飛龍堂的堂主,而且依賴我給他治病,他會把這件事告訴龍神幫的頭面人物。而你們兩個,我要交給你們一個任務,你們把這個消息傳到江湖上去,越廣泛越好。”
江流水道:“那樣一來,巫山雲霧谷肯定就要成為江湖人最關注的目标。”
端木落雪道:“不僅江湖人知道,龍神幫也已經知道。”
江流水抱拳道:“我們懂了,無論主人想要做什麽,都是應該的,屬下一定會按照你的話去做。寶藏,秘笈,一直都是江湖人争奪最熱的東西。在利益面前,人總是會撕下僞裝,露出真面目。而龍神幫,我想他們希望看到的,正是江湖人的真面目。一旦看到了他們想要看到的,我們就可以看到他們的真正目的。”
端木落雪緩緩點頭。
高遠道:“寶藏,秘笈。主人心中所想,寶藏位于雲霧谷,那麽武林秘笈呢?”
端木落雪冷笑一聲,“你們有沒有聽說過,當年的浣刀山莊莊主柯守仁,自創三十六路斷魂刀,一把寶刀金龍舞刀掃天下高手。三十六路斷魂刀的刀法,有一路絕密刀譜,一直藏在金龍舞的刀鞘之中。柯易平繼承了金龍舞,也繼承了絕密刀譜。當年浣刀山莊二弟子齊萬千,為這路刀譜屈居浣刀山莊多年,處心積慮而一無所得,還敗在柯易平刀下。這絕密刀譜,江湖人難道會不感興趣?”
高遠沉思道:“江湖間只知齊萬千被柯易平戰敗,卻不知道這些細節。看來是浣刀山莊有意隐瞞了這些事情。”
江流水道:“越是有意隐瞞,說明越是重要。”
端木落雪擡起頭,目光眺望着遠處柯不逢離開的方向,“你們兩個去找到他,告訴他我已經脫離了司馬卒的控制,回了端木山莊。然後,回雲霧谷去,把柳成蔭放了。至于你們四個,這一段時間,你們有很多事情要做。”
高遠與江流水立即抱拳稱是。端木落雪正要轉身離開,江流水道:“主人,柳成蔭知道了雲霧谷的事,你卻要放了她,還是顧念你的大師兄麽?”
端木落雪淡然一笑,聲音無限悠遠,“燭回已死,早已差不多名存實亡的潇湘居将會徹底消失。只有柳成蔭可以讓潇湘居繼續存在下去。我不可以讓潇湘居就這樣無聲泯滅,因為我希望潇湘居在未來的江湖紛争中有一個位置。空山雨,她一直向往平靜,所以我絕不會把平靜給她。”
江流水喃喃道:“主人說的,我們一定會去做,義不容辭。至于這個柯不逢,不知會如何。”
端木落雪頓了一下,“但願他置身事外吧,畢竟,初涉江湖的純淨,還是難能可貴的。”
她眯起眼睛看看另外一個方向,那正是司馬卒迅速撤離的方向,身形便已輕飄飄飛起,純白衣袂在夜風中劃過一道柔美的弧線,便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高遠看着她離開的方向,突然嘆了一口氣。江流水怔了一下,挑眉道:“怎麽?高遠,我竟然不知道你也會嘆氣。”
高遠回頭看了江流水一眼,“走吧。”
暗夜,冷風刺骨,柯不逢回到鎮上,也無處安身。在這寂靜的山村野鎮,這樣的夜半時分,四周安靜得仿佛事死了一般,沒有一絲生氣。
空蕩蕩的街道寒冷難耐。魏記棺材鋪的兩個夥計已經死了,他們在離開前已經将那兩具屍體直接扔到了後院的兩口棺材裏,現在莫若借那個房間避避寒風。柯不逢幹脆返回了棺材鋪,推開離開時帶上的房門。這裏雖然不久前還經歷了血腥屠戮,現在卻安靜得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他沒有去後院,關好前後的房門,點了一盞油燈。這裏沒有地方可以休息,堂屋中的兩口棺材卻很寬大,正好把棺材蓋蓋好,直接躺到上面。
除了沒有被褥,這就是一張床。若不是會想起司馬卒那駭人的模樣,他倒更喜歡躺到棺材裏面去。
雖然很累,也很困,卻睡不着。端木落雪,究竟身在何方?難道司馬卒帶着她,根本就沒有來到這個集鎮?她的輕功那樣高絕,逃離本沒有問題,卻因為他的原因被要挾,柯不逢深恨自己沒用。若是她受傷或者受到驚吓,或者是發生什麽不測……柯不逢感覺自己的心中咚咚直跳,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不管有沒有那兩個端木山莊的人的消息,等到天亮他一定要找遍這個集鎮,然後繼續去尋找端木落雪的蹤跡。
直到天快亮時,他才稍稍打了一個盹,可是眼睫剛剛一閉,一陣急促地敲門聲便響起來。
柯不逢立即從棺材上翻身躍下。
從昨日這裏的兩個夥計被殺之後,便沒有人走進這家棺材鋪。原來估計這裏除了那兩個夥計,肯定還有其他人。難道現在,是棺材鋪的主人回來了?
柯不逢有些發慌。兩個夥計已經喪命,這裏只有他一個人,棺材鋪的主人回來,肯定會把他當成兇手。如此,豈不是要招來很多麻煩?人家是正經生意人,無緣無故殺人,是絕對說不過去的。
人是死在端木山莊那一男一女之手,而端木落雪是端木山莊的莊主。無論如何,柯不逢不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更不會悄悄溜走。既然端木落雪為了他甘願落在司馬卒手中,他便是為這兩個端木山莊的人頂了罪又如何?
他咬住嘴唇用力吸氣,橫下一條心,上前便将大門打開。
冰冷的晨曦已經籠罩了街道,門口站着兩個比這晨曦還冷冰冰的人。
柯不逢大喜,這兩個人正是端木山莊的一男一女。他只知道這個男子名叫高遠,卻不知道那個女子的名字。
“高遠!”柯不逢大叫一聲,上去一把抓住高遠的手臂。昨夜這兩人突然消失不見,沒想到會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乍一看見,竟然像是好友久別重逢一般。
高遠眉毛跳了跳,低頭看着他抓住自己手臂的手。
江流水無言走進來,柯不逢頓悟,這才拉着高遠進來。若是這時候街上有人,看到他們這三個外地人,也許會疑惑。
“你們昨晚突然消失,去了哪裏?有沒有落雪姑娘的消息?你們……”
“柯不逢。”江流水擡起眼睫,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已經找到了端木落雪,她已脫離了司馬卒的控制,返回了端木山莊。你不須再去尋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