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和他有婚約了!”

前幾日落過幾場春雨,此刻明月高懸,清輝滿地,庭中青松搖曳。

付清秋比小師無涯三歲,每每說話之時,付清秋都會仰頭看他,而她最想看到的是師無涯眼底變化的情緒,只要他眼中有一絲松動,就足以令她歡喜。

晚風來急,恰此時月光照進長廊,付清秋眼波流轉,眸帶笑意,“無涯哥哥,我想去找你的。”

師無涯漫不經心地挑眉,懶懶道:“付二姑娘,你的病好的真快。”

白日裏分明還是病怏怏的模樣,轉眼到了夜裏又活蹦亂跳了。

師無涯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一步,雙手環抱,半倚着廊柱,他就這樣垂眸看着付清秋,看她能說出些什麽花兒來。

月光清輝如薄紗斜照他的側臉,右眼下一顆紅痣若隐若現,端足了世家公子纨绔浪蕩的姿态。

付清秋見他如此,上前一步湊近到他面前,借着薄薄的月光仰目看他,只是這樣看着他,付清秋心裏便樂開了花,往日裏師無涯說的那些話,她竟全都忘了。

他好看,生得俊朗,高鼻深目,眸燦星辰,眉眼間透着一絲散漫的氣息,眼尾下一點紅痣,更添恣意之态。

朗月清風,庭中松葉簌簌,借滿地銀輝可觀兩小人在廊下交談。

付清秋不理師無涯方才的話,只歡喜着說:“無涯哥哥,我今日看到院裏的青梅樹了,可以再為我打一個秋千嗎?”

其實只要師無涯在她身邊,無論是哪,她都願意留下,就算回不了杭州,那也沒關系。

師無涯扶了扶額,看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愣了片刻後,他不緊不慢地道:“付二姑娘,不可以。”

“為什麽?以前可以,為什麽現在不可以?”付清秋被澆了一盆冷水,又怕惹他不高興,輕聲說。

“那,也沒關系,無涯哥哥不打秋千也沒關系的,我只是有些想回杭州了。”

說這話時,付清秋眸中閃過淚花,寂寂春夜裏她的眼淚如瑩亮珍珠落下。

師無涯只覺煩躁,旋即別開眼,輕擰眉心。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從前是從前,如今你還看不明白嗎?”師無涯冷聲道,“付二姑娘,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要圍着你轉。”

付清秋聽他這般數落,忍不住滿腹委屈,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嘩嘩落下,一邊抹淚一邊想該如何說話。

“無涯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這兒能更像杭州的家。”付清秋語不成調,哭腔惹人心疼。

“汴京是汴京,杭州是杭州。”師無涯身子後仰,沒去看付清秋,只道,“付二姑娘,你如今也不小了,別成日念着過去。”

“我想回到杭州是因為——”付清秋哽咽,淚眼迷蒙,吐露心聲,“因為,我們那個時候很,很,好。”

廊下清風吹過,月光清幽,兩人衣裳單薄,被風帶起翩翩衣袍。

她嗚咽抽泣的聲音像是個小姑娘,固執又可憐。

師無涯正欲說她,但轉念一想,付清秋本來也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何須又說這話,倒不如讓她哭。

師無涯俯下身,湊到她面前,四目相對之時,付清秋微怔,她看到師無涯眼底似乎有些心疼的意味,還不等她高興,師無涯驀然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今時不同往日。”師無涯淡聲問,“你在執着些什麽?你當真這樣喜歡我?”

“我喜歡,喜歡了十二年!”付清秋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她想讓師無涯清楚的知道她喜歡他,也期盼着他能與她多說些話。

哪怕只說有點點喜歡她,她心裏受過的委屈便能消解大半。

師無涯沒理她的話,付清秋看着他從身邊走過,帶起一陣涼風,冷徹心扉。

付清秋後知後覺,轉身道:“只要婚約在一日,我就不會放手,我就一直是,你的,未婚妻。”

月梢枝頭,冷月将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師無涯并未停步,唇角輕揚,眼梢紅痣輕移。

待師無涯離開,綠柳才出聲寬慰道:“姑娘莫哭了,師郎君興許還未發覺姑娘的好,待到日子久了就好了。”

日子久了?

付清秋聲啞,反問道:“十二年還不夠久嗎,還是他覺得,我不好,我是不是太笨了。”

綠柳自小跟着付清秋,從杭州到汴京的起居一直都是她在照料,後來府內買了女使,派雲露過來熟悉汴京這塊的事兒。

付清秋若要出門,常帶着雲露,偶爾宅裏無事,她才和付清秋一道出門,因而她對付清秋的心事最是了解,時常勸慰。

“姑娘,師郎君如今年青,只怕拎不清輕重緩急,只要婚約在,将來姑娘與師郎君喜結連理,感情總會慢慢有的。”綠柳安撫着她的情緒。

付清秋是家中幼女,受挫極少,出生時便人人捧着,即使在杭州時,吃穿用度也是頂好的。

綠柳知她唯一的心事就是師無涯,但往日在杭州,師無涯對付清秋也并非這般冷漠,倒是來汴京才變了。

“姑娘先回去,夜裏風涼。”綠柳上前扶她,“再過半月就是姑娘你十五歲的生辰了,到那時夫人定然會做主的。”

這門親事早就定下,師無涯不能說毀就毀,更何況他在付家借住十二年,就算不喜歡她,也絕不能由他生出退婚的念頭。

思及此,付清秋心裏又燃起希望的火苗。

可至夜深人靜時,付清秋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師無涯說的那些話一直萦繞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她都記得。

次日一早,綠柳雲露進屋見她還在睡,只好退了下去。

午時用飯之際,付清秋方才醒來,綠柳候在門外,聽着裏頭的有動靜。

“姑娘,夫人遣李媽媽來問你這會好些了沒,命廚房做了好些你愛吃的,等着您過去。”綠柳輕聲說話。

付清秋揉眼,打了個哈欠,還沒睡醒,但聽綠柳這話,她須得去一趟。

“大哥哥和二哥哥知道我落水這件事嗎?”付清秋起身坐到鏡前,随後喚綠柳進屋。

綠柳為她梳洗,拿起銀篦子,回道:“夫人将這事瞞了下來,怕大郎君和二郎君擔心,再者說二位郎君如今抽不開身,正為殿試做準備呢。”

“那今日大哥哥和二哥哥也回來一起吃嗎?”付清秋問道。

綠柳思忖道:“瞧着李媽媽高興的模樣,估摸着是大朗君和二郎君回來了,既然是這樣,師郎君和大姑娘應當也在。”

“無涯哥哥也在?”付清秋眼眸一亮,瞬時有了氣色。

春光恰好,浮光碎金一躍而起。

付清秋帶着雲露和綠柳穿過葉影斑駁的回廊,轉過回廊時,眼前赫然出現一道板正的寶藍色身影,腰佩白玉,身姿如竹。

“大哥哥!”

付清秋揚聲喊道,提裙快步跟上他。

聞聲,付遠衡頓步,回過頭看來人,一襲桃紅衣裳,披帛挽肩,動若脫兔。

“清秋,瘦了。”付遠衡打量了一圈,笑問,“近來可好?”

前些日子他和付高越準備會試,考完後便又一頭紮進書堆,會試過後的殿試弄得人心神不寧,雖說現在還未放榜,估摸着也快了。

付清秋仔細瞅了瞅付遠衡,打量着自己,又看了看他,“我瘦了?大哥哥你胡說,我瞧着大哥哥才瘦了,考得如何?二哥哥呢?”

“高越悶在屋裏呢,想來此次沒能考好。”付遠衡悄聲道,“待會便不要提這件事,知道嗎,高越心裏不舒服,你不問,便不會有人問。”

付清秋點點頭,付遠衡叮囑了她,她自然不會再問,轉頭說起了別的。

“爹爹不回來嗎?”

付遠衡笑道:“父親近來忙着呢,你生辰要到了,可有什麽想要的?”

三月十五就是她十五歲的生辰,付遠衡還不知殿試是在何時,若是撞上了,恐怕來不及為她過生辰。

付清秋眸光忽沉,說起想要的東西,她心裏倒只有師無涯,盼着能早些嫁給師無涯,這就是她唯一想要的。

“大哥哥,我有,但你說了不算,這事兒得爹爹和阿娘說了算。”付清秋垂首低聲言語,面上羞怯。

“你想嫁人了?”付遠衡只一眼便看出她的心事,因問,“汴京好兒郎這樣多,你看上誰家的郎君了?叫人替你說媒去。”

付遠衡啧聲,轉過頭盯着她,“清秋,你如今才多大,就這麽急着嫁人了?做哥哥的都還沒娶妻呢。”

“大哥哥,我和無涯哥哥自小有婚約,怎麽會看上別人?”付清秋凝眉,心下疑惑。

“師無涯,恐怕不是良配。”付遠衡眼神暗了暗,他竟将這樁事忘了。

師無涯雖說在付家長大,知根知底,可師家早已落敗,況且這次科考他也未參加,難不成想吃他們付家一輩子,這未免太過窩囊。

“我和他有婚約了!再說父親将他接到付家不就是因為這件事兒嗎,我不管,我心裏就是喜歡他,再過兩年我就嫁給他。”付清秋衣訣翻飛,快步往前走,将他甩在身後。

付遠衡愣在原地,暗自嘆氣。

最先到正房的是付清秋,韋氏見她來了,忙讓李媽媽去拿元豐樓新出的糕點。

“清秋,好些沒,這幾日遠衡和高越回來了,家裏正熱鬧,再過幾日就是你十五歲生辰,自然是要大辦一場。”韋氏拉着她的手,“若是遠衡能一舉奪魁,那更是喜上加喜。”

韋氏笑道:“将來遠衡和你的婚事也更好說。”

不等付清秋疑惑,外頭付清歲和師無涯一道進屋,緊接着是付高越和付遠衡,見人來齊了,李媽媽吩咐人擺飯。

“再過幾日便是清秋的十五歲的生辰,清歲你的生辰便和清秋的一道過了罷,也不差那麽一兩日。”韋氏淡聲道。

付清歲垂首不語,付清秋擡眸看她,轉頭對韋氏道:“阿娘,大姐姐的生辰比我早好幾日,先辦大姐姐十七歲生辰的。”

付遠衡道:“母親,清秋說得在理,并非是這一兩日的問題。”

“你說是吧,高越。”付遠衡遞了眼神給付高越,見他不理,付遠衡桌下踢了他一腳,才悶悶地嗯了聲。

韋氏擱下筷子,見着付清歲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心裏氣不打一處來,怎麽看都像是她做了個惡人。

“罷了,先将你的生辰辦了,再辦清秋的,你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韋氏沒了用飯的心思,暗道是得先将她的婚事看好,再為付清秋做打算。

師無涯側目看付清歲,付清秋自然是将師無涯細微的小動作收在眼底。

飯後韋氏留下付遠衡和付高越,付清秋正欲上前去和師無涯說話,卻見他一個箭步湊到付清歲身邊。

付清歲走在最前面,師無涯跟着付清歲,付清秋跟着師無涯,她倒要聽聽師無涯會和付清歲說些什麽話。

付清秋放慢步子,小心翼翼地跟着,在自個兒家裏如同做賊。

穿過月洞門時,付清秋低着頭,一不留神撞上了什麽,捂着腦袋叫疼。

院裏海棠花枝桠搖曳,清風吹來,花影重疊,付清秋茫然擡眼,見到眼前人墨色窄袖長衫,心下陡然一驚。

“付二姑娘,要跟多久?”

師無涯轉過身,攔在她面前,不耐煩地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