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血光迸射,長劍回撤,身形向旁輕輕一閃。

端木落雪潔白的衣衫并未染上一絲血跡,她同樣潔白的容顏還是那樣的淡然。

血不沾衣。

燭回高大的身形晃了晃,發青的臉孔依舊帶着那種欣然的笑容。血在不停流出,他的目光也沒有了焦點,變得迷蒙渙散。

平則和高遠一松手,燭回立即摔倒在地上,他的軀體與地板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的佩劍從端木落雪手中滑下來,掉落在他身邊,劍身彈起,凄厲的劍鳴在回蕩。

平則冷笑一聲,向端木落雪躬身抱拳道:“恭喜主人報了不共戴天之仇。”

鳳羽也跟着笑道:“恭喜主人,賀喜主人,這個燭回死在主人手裏,也算是死得其所。”

高遠走到江流水身邊,兩人對視了一下,都沉默不語。

端木落雪道:“殺了燭回,我的仇報了,是麽?”

鳳羽道:“燭回受命于空山雨,殺了主人的父母。空山雨早已身死,今日燭回死在主人手裏,主人當然報了仇。”

端木落雪冷笑道:“空山雨就那樣無疾而終,她難道不應該為了我的仇恨付出代價麽?她一生只為複仇,就沒有想過,她當年殺伐決斷從不手軟,難道就沒有虧欠?”

鳳羽愣了一下,正色道:“空山雨死後,潇湘居早已不複當初,今日燭回已死,江湖上将不再有潇湘居了。主人接手端木山莊的莊主後,懸壺濟世,濟困扶危,早已俠名遠播。端木山莊會逐漸成為江湖人最崇敬的門派。”

端木落雪側頭看了她一眼,“我從未想過要接受這些人的崇敬。”

鳳羽眨眨眼睛,回頭看了平則一眼,又将困惑的目光投向高遠和江流水。

端木落雪緩步走向門前,視線鎖着門外的黯淡星光,“這個世界太過不公平。為什麽有的人就可以平步青雲,有的人就必須甘居人下?為什麽大家都四肢齊全身強體健,可是有的人就身體殘疾還患上絕症?空山雨死了,她雖然心中有愛,卻從不曾為了她愛的人做過什麽。而夢哥哥,并不是生來就殘疾,更不是生來就有病的,那些對不起他的人,為什麽要放過他們?”

鳳羽的目光也暗了下來,低聲道:“夢公子……他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端木落雪默然不語。

從進屋以後一直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的江流水突然擡起頭來,這個女子雖然長相清秀,眉目卻毫無溫情。

“主人不必傷感,你要怎麽做,說就是了。我們必定會幫主人達成。”

她的眼神寒涼,但是看着端木落雪的樣子非常專注。高遠側頭看了看她,手臂抱在胸前,默默點頭。

“對,我們永遠在你身邊。”平則雙目放出森森寒意,“那個柳成蔭,是玉柳門的掌門,也是空山雨的臂膀,主人要怎樣對付她?”

端木落雪道:“讓她多活幾日,她畢竟是我大師兄的妻子。”

鳳羽道:“那麽,浣刀山莊那個小子,是不是幹脆一刀殺了?那個小子狂傲放肆,一個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子,竟然敢用暗器傷我,我一定要出一口氣。”

端木落雪立即擡起一只手,“不,他不能死。平則,你去放了他,把他帶到雲霧谷外面去。”

“主人?”鳳羽一驚。

端木落雪道:“我要找機會跟着他,找機會去浣刀山莊見見他的大師兄柯易平。”

四個殺手無語,禁不住互相看看,露出些不解的神情。

“柯易平……與他是孿生兄弟,我想,他們應該生得非常相似吧。”端木落雪原本平淡的視線突然蒙上了濃濃的霧氣,“這麽多年了,我好擔心,會慢慢忘記了他的樣子……”

星光淡淡,雲霧谷霧氣蒙蒙,一切都籠罩在無盡朦胧之中。

柯不逢被那個面色黝黑一臉邪笑的高大男子扛起來,扛出那個地牢的時候,他的內心原本是想要拼命掙紮的。可是,軟骨煙的毒性讓他不僅失去了內力,全身的肌肉都提不起力氣,在這個強壯的男子手中,他只能暫時與一只弱小的貓兒一般。

他狠狠咬牙,今日讓小爺吃這種苦頭,将來功力恢複,一定讓他好好領教一下浣刀山莊的刀法。

他的想法尚未明确,便被那個人手中的一塊帶着特殊氣味的布巾蒙住了口鼻。于是,他感覺自己的意識變得飄忽不定,終于抽離了他的軀體。

再次醒來時,他已經置身于荒山野嶺之中,身軀橫卧在冰冷潮濕的草地上。

他連忙試着活動了一下身體,還好,四肢都可以活動,看起來軟骨煙的毒性正在慢慢消散,肌肉的力量在逐漸恢複了。可是,他試着提了提真氣,丹田依舊好似被封住,就如同失去了武功。

難受的是,方才那個黑臉男子不知用什麽迷藥迷暈了他,現在清醒過來,頭腦發昏,又暈又脹,可能還是那種藥物的剩餘作用。

柯不逢爬起來,雙手按住怦怦直跳的太陽穴,觀察周圍的情景。

東方已經透出了熹微晨光,冷淡的晨曦落在林木之間,寒涼的露水浸濕了頭發和衣襟,人在刺骨冷風中瑟瑟發抖。

沒有內力禦寒,柯不逢忍不住縮着頭,想要起身找個避風的地方。身體移動,感覺有什麽東西滑落下去,在地上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

低頭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佩刀。

這些人把他莫名其妙弄到這裏,還把他的刀還給了他。可是,現在燭回、端木落雪和柳成蔭還都在他們手裏,不知道這些奇怪的家夥在搞什麽。

面前一片怪石嶙峋,其間充溢着濃濃霧氣,看起來,這裏是巫山雲霧谷的入口。那麽,他是被那個黑臉男子扔到雲霧谷外面來了?

柯不逢将佩刀挂上腰帶,用力站起來,感覺頭暈腦脹,提不起真氣,身體也沒什麽力氣。也難怪,中了軟骨煙之毒,又被迷藥迷暈過,而且也好久沒吃沒喝了。

他剛扶着樹走到一棵大樹後面,突然眼睛一跳,好像被什麽東西閃了一下。

離他不遠的一棵樹下,一個全身白衣的人坐在那裏,閉目靠着樹幹,好像是在休息。

“端木莊主!”柯不逢一眼看見她,心裏突然就泛起一陣喜悅之情。無論如何,這裏并不是他孤零零的一個人。而且,在那個地牢裏,端木落雪和燭回一起被那些人帶出去,他心裏非常擔心的。

顧不上頭暈,也顧不上沒有力氣了。柯不逢幾步跑過去,卻站不住腳,雙腿一軟坐倒在端木落雪面前。

端木落雪立即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她的目光依舊那樣沒有溫度,雖然看着他,焦點卻好像并不在他身上。

柯不逢怔了怔,看她的樣子,她早就已經知道他在那裏昏睡,只是沒有去打擾他。她與他的處境一樣,一定也是和他一樣的頭暈乏力,失去了武功。

“嗯。”柯不逢點點頭,“端木莊主,你還好吧?”

端木落雪道:“我沒事。”

柯不逢又四下看看,“柳掌門和燭宗主,他們沒有消息麽?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端木落雪擡手指了指遠處雲霧彌漫的亂石,“那裏就是雲霧谷的入口,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出來。”

“這些人實在是太奇怪了。這究竟是些什麽人,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端木落雪沉默不語。

柯不逢道:“端木莊主,你和燭宗主被同時帶出去,他們對你們做了什麽?”

端木落雪眯起眼睛,看着淡淡晨曦,“燭回,他已經死了……”

“什麽?”柯不逢立即大驚失色,“他們殺了燭宗主?”

“他死了……”端木落雪垂下眼睫,不知為什麽,她親手殺了燭回,卻絲毫沒有感覺到複仇的快意。如今她的心中,竟然更加迷茫,有時會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悵惘。她心中有恨,可是,卻又經常不知道應該去恨誰。無論她做什麽,所有的一切都已過去,死去的人不可能複生,人生也不可能重來。

柯不逢臉色蒼白坐在地上,緊緊握着拳頭,“這些殺手,針對玉柳門,又殺了燭宗主,看起來就是潇湘居的仇人。不行,我要去救柳掌門出來。”

他雙手撐着地想要站起來,端木落雪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臂。

柯不逢一驚,回頭看她。

“你覺得,以你現在的狀态,會是他們的對手?”

柯不逢嘆了一口氣。他只與那四個殺手中的一個交過手,那個女子身法詭谲,出劍如電,即使帶着傷都毫不畏懼與江湖中的高手對決,可見,這四個人,雖然名不見經傳,卻分明是高手中的高手。即使是武功在身,他也難說可以戰勝他們,現在這樣去無異于白白送死。

“軟骨煙的毒性正在慢慢散去,再過上半日的時間,估計內力就可以恢複了。如今不如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免得着涼。”

端木落雪仍舊在看着他,語氣緩和,毫無急迫之感。

柯不逢點頭,擡起頭看着山石之間的一塊空地,那裏陽光可以照到,也比較避風。

他伸手去扶端木落雪,“來,端木莊主,我們去那邊,生個火休息一下。”

端木落雪被他扶着站起來,眨了眨眼睛,心中一時有些異樣。她早在進入雲霧谷之前就服了軟骨煙的解藥,當然根本就沒有身中軟骨煙的毒。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設計,她現在功力當然毫無影響。可是柯不逢想當然的認為她的處境與他一樣,分明還想要照顧她。

她抿抿嘴唇,“柯不逢,你我年紀相似,沒有必要如此客氣,不須叫我端木莊主,稱呼名字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