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牌桌

沈知竹明天才會來阮家做客,可提前一天,趙佳麗已經張羅了起來——

準備菜單,讓園丁修剪草坪,連別墅裏的陳設也都過目一遍。

看到電視櫃上的婚紗照,她調侃阮笙:“還沒嫁過去,這就忍不住要秀恩愛了”

又道:“笙笙,你和那位沈總高中時有沒有合照什麽的,最好也擺出來讓她看到。”

阮笙愣了下,下意識撒了個謊:“沒有。”

其實是有的,只不過那張照片在沈知竹手上。

準确來說,應該早就被沈知竹扔到不知哪個垃圾桶裏去了吧。

趙佳麗又問她:“那你曉不曉得她愛吃什麽菜我好有個準備。”

阮笙搖頭:“她不愛吃飯。”

趙佳麗感慨:“也是,年紀輕輕事業能做到這個份上的人,那都是存天理滅人欲,差一步就快成仙了……”

說者無意,阮笙卻不由走神——

她又想起那天在婚紗店裏,即便是對自己做着那種事情的時候,沈知竹依舊也是面無表情。

冰冷的目光俯視着她,仿佛阮笙只是一件任人玩弄的物品,而沈知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羞辱和折磨她。

阮笙深吸一口氣,将不堪的記憶驅散。

晚宴很快來臨,除了在國外出差的蔣莊儀回不來,阮家的人難得這樣齊。

不止是趙佳麗和她的一對兒女,就連常年不着家的一家之主阮康成也在。

當沈知竹的車出現在別墅外時,趙佳麗攬着阮康成的手臂到正門迎接。

司機拉開車門,沈知竹從車上下來。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極為正式的西裝,青朽葉的暗色,極巧妙地與夜色相融合。

只在多年前與沈知竹見過一回,趙佳麗笑吟吟的口吻卻分外熟稔:

“上一次見的時候,你還是個孩子,沒想到一轉眼就長得這麽高了。”

阮父則是拿出生意場的和氣,樂呵呵道:“我只知道沈總年輕有為,沒想到還是這樣的氣度不凡,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沈知竹微微一笑:“伯父伯母謬贊了。”

說罷,她将臉偏向阮笙,似等着她說些什麽。

四目相對,阮笙讷讷道:“你來了,快些進屋吧。”

“好啊。”在旁人跟前,沈知竹總能從容僞裝出與她和睦的樣子。

幾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進了屋,在餐桌邊上坐下。

為迎接沈知竹而準備的晚宴自然是豐盛的,青檸海膽醬蝦球,櫻桃鵝肝,話梅小排……都是精致的中式菜肴。

趙佳麗旋着轉盤,将湯轉到沈知竹面前:“笙笙說您胃口一向不大好,這是她親手做的檸檬鲈魚湯,專門開胃的。”

又看向阮笙:“笙笙,愣着做什麽,還不快盛碗湯,讓沈總嘗嘗你的手藝”

“哦……好。”阮笙連忙端起沈知竹面前的碗,給她盛湯。

沈知竹嘗了一口,在趙佳麗期待的眼神中道:“很鮮,辛苦伯母你和阮笙了。”

趙佳麗:“客氣什麽,只要你不嫌棄,每天來吃飯都行。”

她和阮父都是與人打交道的好手,從沈知竹的生活到工作,都能夠恰到好處地詢問起來。

阮錦鵬在得知沈知竹就是《逐界》的開發者後,更是發自內心地一番恭維。

一桌有說有笑,唯獨阮笙食不下咽,吃到嘴裏的食物都嘗不到滋味。

偏偏在飯後,趙佳麗又提議閑來無事,不如一起打麻将。

阮笙咬唇:“我不會的,你們玩就是了……”

“怕什麽”

趙佳麗打斷她的話——

“麻将就是數學的思維,你讀高中的時候,不就是靠沈總輔導,數學頭回拿了個高分嗎名師出高徒,這次也一定沒問題的。”

又轉頭看向沈知竹:“沈總,你說是吧”

沈知竹嗯了聲,看不出來情緒。

茶室的燈亮起,幾人分別在麻将桌旁坐下。

而阮笙自然被安排坐在沈知竹旁邊,美其名曰學藝。

傭人們将點心和水果送過來,擺放在一旁的托盤裏。

阮笙看不懂麻将的規則,心思也不在這上頭。

她拿起一顆果凍橙,小心地剝皮,再理清上面白色的橙絡。

剛掰開一瓣送進自己唇中,趙佳麗的聲音響起:“你這孩子,哪有只顧着自己吃,不先給客人嘗嘗的”

言下之意,是讓阮笙給沈知竹也剝個橙子。

“好。”阮笙連忙放下手中的果橙,又低下頭換一顆剝皮。

又一顆果橙很快就剝好,阮笙将它朝沈知竹舉起來:“你……要嘗一嘗嗎”

“好啊。”沈知竹這般應着,雙手卻仍在牌桌上摸牌打牌。

她将臉偏過來,什麽也沒說,只是視線掃過阮笙手中的橙子。

直到桌上出牌的人再次輪到沈知竹,阮笙才反應過來,她這是空不出手要自己喂。

阮笙沉默着将橙子掰下來一瓣,送到沈知竹的唇邊。

不知是出于畏懼還是別的原因,她沒敢将手送得太近,橙瓣離沈知竹的唇還有半寸。

沈知竹偏過頭——

咬住她手上的橙瓣。

顏色極淺的唇擦過阮笙指尖,略微冰涼的柔軟觸感。

阮笙指尖不由顫了下,沈知竹已将那瓣橙肉咽了下去,視線重新落在牌桌上。

她摸起一張牌,微微一笑:“暗杠一個。”

在“沈總好手氣”的恭維聲中,繼續摸了一張牌。

沈知竹卻并沒有将它打出去,而是将那張九萬翻過來,擺放在旁邊讓大家都看得到。

不言而喻——

杠上花,胡了。

剩下三家給她的牌錢都該翻倍。

就算阮笙是個不懂牌的人,也能夠感受到,沈知竹這的确是好手氣。

這一輪麻将結束,沈知竹轉頭看向阮笙:“該換你來了。”

“啊”阮笙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要教自己。

她又想起上一次在澳門,姚明珠教自己玩二十一點時,被氣得火冒三丈的情景。

連忙搖頭道:“我還是算了吧……”

沈知竹卻沒有理會她的話,從座位上起身。

阮笙被趕鴨子上架,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手中還拿着那顆沒吃完的橙子,愣愣不知該往哪裏放。

“給我。”沈知竹道,用濕巾擦過手後,朝她攤開了手。

圓圓的橙子就這樣滾進了沈知竹的掌心,還帶着阮笙留在上面的體溫。

沈知竹下意識握住它,定神看向牌桌——

從抓牌這一步開始,阮笙就已展現出新手才會有的慌亂。

每個人一次要拿四張牌,別人都熟練得很,可阮笙的手就像是在發抖一樣,總是抓不穩牌。

拿起來牌又落到桌上,叫人看見她手上的牌數。

沈知竹:“我幫她拿一下牌,大家應該不會介意吧”

趙佳麗笑道:“沈總這是哪裏的話,你和笙笙是朋友,您願意照應她,我們當然是求之不得。”

沈知竹笑了下,沒有多說什麽。

她拿起一對兩層的牌,放在阮笙的手邊。

兩人離得實在是太近了——

沈知竹原本站在阮笙右手邊,要拿的卻是左邊的牌。

将牌拿回來後,也是放在阮笙的左手邊上。

這樣一來,她整個人似是都在後方罩着阮笙。

熟悉的感受覆來——

沈知竹身上不像別的女生一樣有香水氣息,而是似冰塊般萦繞着幽幽的涼氣。

即便是在最炎熱的夏日裏,她給人的感覺也是清爽的,就像一杯加冰的純淨水……

“別走神。”沈知竹出聲,打斷了阮笙的思緒,“将這些牌排好。”

阮笙如夢初醒,她低下頭,按照沈知竹說的去做。

然後,輪到她出牌了。

先将不要的牌打出去,這一步不用動腦,阮笙做得還算順利。

但之後要想辦法胡牌,即便聽懂了所謂的規則,阮笙還是打得手忙腳亂。

上家的阮錦鵬将牌打出來後,等了兩分鐘,終于忍不住催道:“姐,該你出牌了。”

如果不是礙于沈知竹在場,阮錦鵬應該會表現得更加不耐煩。

沒時間再思考下去,阮笙随手抓住一張五筒,正要将它放出去的時候,拿牌的左手突然被按住。

“真的要打這張嗎你好好想一想。”沈知竹在身後低聲道。

長指指尖覆在阮笙的手背上,絲絲縷縷的涼意透過肌膚,仿佛沁入血液之中。

阮笙有些混亂的思緒,像是受到這涼意的指引,不覺變得清晰起來。

她放開手中那張牌,仔細掃過面前的一排,挑出了張不要的廢牌放出去。

頭頂傳來一道似有若無的輕笑聲,只有阮笙能夠聽見。

沈知竹似是因為她的動作而滿意。

阮笙也不禁翹了下唇角,又忙将這抹笑意壓下去。

又輪到她摸牌了。

阮笙摸起一張六筒。

她看着這張牌,愣了愣:“我好像……胡了。”

“不是好像。”沈知竹從她手上拿過那張牌,将它正面朝上放着,“你已經贏了。”

她指尖落到靠左的第一張牌上,緩緩向右滑動:“而且——”

桌上暗綠色的牌,将她的手指襯得玉一樣白,極為賞心悅目。

“是清一色,每個人給你的牌錢都應該翻倍。”

話音剛落,趙佳麗最先出聲:“我就說有沈總這個名師在,笙笙你是沒問題的,一來就贏三家。”

阮笙讷讷道:“可能是新手的運氣吧。”

話是這樣說,可她心裏清楚得很,這樣的好運從來就沒有輪到自己過。

身後傳來沈知竹的輕笑聲。

她坐回原位,又擦了一次手:“做得不錯。”

說着,将手上的橙子掰開一瓣,獎勵般舉到阮笙面前。

極其自然而然的動作,似一時松懈失防,忘記了兩人本該是水火不容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