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康一聽這話, 便知皇帝是誤以為武德殿裏來的人是太子妃了。

他忍不住面露尴尬之色,幹笑一聲,道:“大家, 太子妃殿下還未來, 來的是殿下身邊的翠荷,是來遞話的……”

他說到最後, 望着蕭恪之有一瞬間扭曲的臉色, 聲音也驟然低了下去。

“什麽話?”蕭恪之像是氣極後反而平靜下來,整個人往後仰着,靠在木制扶手上,淡淡開口。

劉康小心道:“太子妃殿下待稍晚些就寝時再來,請陛下莫急……”

殿裏一下靜了。

蕭恪之坐在榻上不知想些什麽, 好半晌, 像是想通了似的,不複先前的急躁, 幹脆從榻上起來, 多披一件外袍,穿上靴子要往外去:“維摩呢?吃飽了跟朕出去走走。”

他的确急了些,那女人也的确滑不溜手了些。

只是到如今, 她已幾乎是他的囊中物, 何必再這般焦躁?既然她早晚要來,他耐心等着就是。

殿門大開, 寒風侵入。

被侍衛放出來的維摩小跑到他身邊,瑩瑩的眼睛裏閃着興奮的光芒,仿佛黑夜裏蓄勢待發的獵食者。

“走吧。”他伸手揉一把灰狼,指指北面的金水河,輕聲道, “捕食去了。”

……

東宮寝殿中,楚寧沐浴後,同幾個侍女說話直到亥時,才與往常一樣躺下,由着幾人熄燈阖門,退出殿外歇下。

黑暗裏,萬籁俱靜,她一動不動地仰卧着,側耳傾聽外頭的動靜。

她夜裏一向鮮少要人服侍,每夜都只留一人在側間守着,今日恰好是翠荷。

約莫兩刻後,外頭守着的內侍們也都歇下了,外間才傳來翠荷低低的聲音:“娘子,已經沒人了。”

楚寧這才從床上起身,也不绾發梳妝,只在外罩了一件帶兜帽的厚實氅衣,便輕輕推門出去,沿着最僻靜的小路朝武德殿的方向行去。

太極宮雖近,可哪怕那一扇門開了,要越過重重阻礙過去而不讓人察覺,也并不容易。

幸好她平日時常管着東宮的事務,對每一處的巡查都略知一二,這才能避開旁人,一路暢通。

武德殿附近,那一副精致小巧的步辇還停在牆角處,幾個內侍一見她過來,忙眉開眼笑地上前,将她引上步辇,二話不說便擡着往甘露殿去了。

一路上是意料之中的暢通無阻,半個人影也未見到,顯然是有人提前打點過了。

饒是如此,楚寧仍将低垂着腦袋掩在兜帽中,一點未曾露出來,直到到了甘露殿外,才擡起頭來,沖笑着迎上來的劉康致意:“劉大監。”

劉康一見她,整個人就松了口氣,一邊抹了把額角,一邊将早就備好的一只手爐奉上:“天冷了,殿下別凍着。眼下聖人還在後苑中,請殿下随老奴入殿中稍候。”

楚寧聞言,不禁有些詫異,心道是否自己沒來早些,又惹惱了那位皇叔。

可今日,她卻并非刻意撂着他,只是為了更穩妥些罷了。

看來,今日她得順着他,再不能動別的心思了。

才跨入殿中,門還未阖上,身後便已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她轉身望去,只見夜色之下,蕭恪之正帶着幾個侍衛穩步行來,身邊還跟着那頭灰狼維摩。

“大家回來了。”劉康忙躬身行禮,二話不說,帶着衆人便無聲退下,将大片空間都留給這兩個人。

隔着一段距離,蕭恪之停下腳步,沒再走近,只站在原地靜靜凝視着殿中的女人。

兩個人,一個站在漆黑的夜色裏,另一個等在明亮的燭光下,仿佛兩幅本絲毫不相幹的畫,機緣巧合下,被拼合在一起,初看令人詫異,再看卻有種奇異的和諧。

維摩像是嗅到了空氣裏逐漸彌漫的微妙變化,擡頭看一眼主人後,忽然奔跑着跳入殿中,繞着楚寧走了兩圈。

它離得極近,灰色的皮毛輕輕擦着她垂下的氅衣和指尖過去,越發顯出它的壯碩龐大和她的纖細柔弱。

楚寧心中緊張,渾身僵直地站着,動也不敢動,生怕這頭龐然大物忽然對她亮出尖銳的獠牙。

她忍不住看向不遠處的蕭恪之,濕潤的眼裏帶着示弱。

“六皇叔……”

蕭恪之正欣賞着眼前的猛獸與美人的強烈對比,聞聲只覺心尖一顫,一股舒适的酥意已逐漸蔓延開來。

這是在向他求助呢。

他輕笑一聲,不疾不徐地走近,喚了一聲“維摩”。

灰狼立刻扭頭出了大殿。

楚寧緊繃的身體這才稍稍放松下來。

然而下一刻,大殿的門被砰地一聲阖上,蕭恪之轉過身,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她再度挺直後背,一雙霧蒙蒙的眼睛對上他深邃灼熱的目光,忍不住渾身輕顫。

他在距她半步外的地方停下,伸出手指輕輕撫摸她右側下颚的線條,由輕而重,時不時從耳垂邊撫過,引得她縮了縮肩膀,脖頸後更是起了一層細細的疙瘩。

待撫夠了,那只手才順着脖頸滑至胸前,一點一點解開系帶。

厚重的氅衣頓時墜落下去,露出底下被薄紗包裹的單薄身軀。

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誰也沒出聲。

她今日披散着發,未施粉黛,一掃平日裝扮下端莊婦人的樣子,倒像個清純動人的小娘子。

而衣物之下,依舊是對比強烈的豔色。

他的眼神越來越黯,終于忍耐不住,一把将她打橫抱起,轉入內室,壓進寬敞幽深的床鋪間。

淩亂的衣物一件件落在床邊,帶起一陣又一陣熱浪。

……

迷蒙之間,楚寧終于再無法忽視他動作之間流露出的生澀。

而蕭恪之也正瞪着自己,似乎在為自己忽然的繳械而震驚。

竟然真的是第一次。

楚寧說不清心中的滋味到底是詫異還是別的,只能暫時壓下,主動擡頭親吻他的喉結,重新指引着他一點一點投入其中。

這大約是人的本能,尤其如蕭恪之這般本就天賦異禀的,學起來出乎意料的快。

他像是要證明自己一般,直将她弄得軟做一灘水,告饒不已,才漸漸偃旗息鼓。

殿裏的紅燭早已燃盡了,一片漆黑中,楚寧半阖着眼靠在蕭恪之的肩上,半點力氣也沒了。

而蕭恪之卻像還意猶未盡一般,一面撫摸着她脖頸後那一塊格外光滑細膩的肌膚,一面不住低頭,尋找她的唇瓣或輕或重地吮吻。

“陛下——皇叔,別……”她生怕他又起了興致,忙伸手要将他推開。

“這麽快就累了?”他咬着她的下巴含糊地問,眼裏的濃情雖未褪去,卻到底沒再為難她,而是轉頭讓人送水進來。

燭火重新亮起,盛了溫水的銅盆被擱到床頭,有內侍将絞幹了水的手巾遞上來,他正伸手去接,她卻已撐着疲憊的身子,裹着錦被先一步接過,跪坐在一旁要替他擦拭。

這是她早已養成的習慣——在東宮時,即便再累,也得強撐着先替蕭煜收拾好一切,他不喜歡別人服侍,只要她在身邊,就絕不會假他人之手。

今日在甘露殿,她自然而然也像對蕭煜一般侍奉蕭恪之。

可這樣下意識的行為落在蕭恪之眼裏,卻令他變了臉色。

“你做什麽?”他握住她的手腕,蹙眉問,“方才不是還累的很?”

楚寧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不知他為何忽然冷了臉,只能道:“我替陛下擦身。”

然而他的眉心卻皺得更緊了:“你平日在東宮,也是這樣?”明明已累得眼都快睜不開了,還得強撐着爬起來伺候人。

她別開眼,沒說話,算是默認。

這本是她這兩年裏做慣了的事,從前不覺得如何,現在被他這樣直白地問出來,才忽然感到幾分心酸與屈意。

她本來不是這樣的。

只是這兩年跟着蕭煜,她身上所有任性的、天真的、驕傲的棱角都已被磨平了。她忘了自己本該是什麽樣子,只是不斷地壓抑,将最能令他滿意的那一面展現出來。

若不是心裏還一直有為父親平反的信念,若不是陡然得知當年的真相,她恐怕早已變成了一個了無生氣的傀儡。

“罷了。”蕭恪之望着她忽然怔忡的模樣,不知怎的,心口閃過一陣軟意,“朕自己來。”

他放開她的手腕,接過手巾,自己起身收拾幹淨後,卻沒停下,而是将另一塊幹淨的手巾絞幹後遞給了她。

楚寧捏着手中溫熱濕潤的巾帕,一時反應不過來,直到看着他穿衣出了內室,才慢慢回過神來,默默替自己收拾好,将散落的衣物重新穿上。

大約是怕炭盆熄滅後屋裏太冷,內侍們不知何時已經燒了地龍,令原本還有一絲涼氣的空氣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溫暖如春。

楚寧披散着烏發悄聲走出內室。

外間的書案邊,香爐添了新香,正噴吐着袅袅青煙。

蕭恪之已重新坐到榻上,一邊捧書夜讀,一邊提筆批注,一副從容冷靜的樣子,與方才在床上時的亢奮熱烈完全不同。

她看了片刻,慢慢走到他的案前,恭敬行禮,輕聲道:“時候不早,侄媳該回去了。”

蕭恪之放下手中筆管,擡頭靜靜凝視着她,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好半晌,他忽然問:“今日沒有話想同朕說了?”

楚寧飛快地擡頭掃他一眼後,又重新低頭,柔聲答道:“侄媳有自知之明,不敢擅自進言,若陛下以後還想知道,侄媳再說不遲。”

說罷,未等他應允,便披上來時穿的大氅,戴上兜帽,轉身踏出殿外,乘步辇離開甘露殿。